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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0:55 AM

柳實冬貴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九】異端同盟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在培訓取締殘存魔力威脅之『異端審問官』的專門機關,通稱『對魔導學園』當中,有一支由劣等生拼湊而成的『第35試驗小隊』。哮一行人擊退EXE的追擊之後,到達『反體制派』的根據地,目睹了世界的秘密。

在得知真相之後,哮等人對抗『異端審問會』、『幻想教團』的決心更加堅定。流傳授他們一個作戰方式,要他們潛入Alchemist社的第一研究所。哮要奪回被囚禁在研究所裡的樹夕,而金絲雀心中對Alchemist社CEO杉波朱雀的復仇之火也熊熊燃起--

【原日文書名】: 対魔導學園35試験小隊 9 異端同盟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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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0:57 AM

序章

  他醒來的過程十分平穩。

  暖和的陽光透過鵝黃色的窗簾映入屋內,緩慢誘使意識逐漸清醒。

  一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模糊的景象。眨了眨眼後,朦朧的視線終於變得清晰。

  宛如重新開始呼吸般,草薙哮深深吸了口氣。

  (………文來了。)

  猶如一聲嘆息,哮呼出吸入肺裡的空氣。

  像這樣在疑似醫院病床的床上醒來,不曉得已經是第幾次了,每次戰鬥好像總是傷痕累累,昏迷不醒。

  即使試著回想發生過的事情,也只記得自己搭車北上,前往反體制派的根據地。

  (……後來我們遭到審問會的攻擊……接著……)

  當哮探索著模糊的記憶,正要想起與EXE隊員的戰役瞬間——

  ——背脊怱而竄起一陣寒意。

  他並未憶起當時的狀況,而是發現自己試圖記起的回憶只有黑暗,不由得毛骨悚然。

  真奇怪。失去記憶這種事並不稀奇,尤其自己昏厥了過去,不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也是在所難免。

  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徹底的黑暗。在高速公路上遭到敵人追擊,以無後座力砲破壞路牆,墜落山崖的事情他記得異常清楚,可是接下來的事情他只剩零星的記憶,缺落的部分只有黑暗。

  這並不是失去記憶,而是記憶裡只存在著黑暗。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按住額頭,在床上翻了個身。

  翻身後,前方——出現了櫻花的身影。

  「……什麼?」

  哮不禁渾身僵直。

  櫻花就睡在眼前,在他身旁發出輕細的鼾聲。

  「……嗯……」

  她扭動身體時發出的嗓音性感誘人,呼吸搔癢著身子,哮遲遲無法將自己的雙眼從那水潤的唇瓣和纖長的睫毛移開。

  「…………」

  他嚥了下口水,接著默默把身體轉向相反方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噢噢……」另一個方向是真理躺在床上。

  真理喃喃動著雙唇,抓緊了哮的衣服。

  「……哮~……」

  甜膩的呼喚聲差點讓哮心跳加速,他趕緊恢復仰躺的姿勢,動作十分僵硬。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位美少女躺臥在自己身旁,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這對一個大病初癒的病人來說實在刺激過度了。

  「…………真受不了。」

  哮嘆了口氣,凝視起疑似病房的房間天花板。

  他想趕緊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又不好意思硬逼她們醒來。而且他大致能理解她們兩人為什麼躺在自己身邊,因為她們的眼角有些泛紅。

  (……讓她們擔心了。)

  哮覺得很過意不去,自己的傷勢每次都比其他夥伴嚴重。也許是自制力不足,他應戰時總是橫衝直撞。

  看在其他夥伴眼裡,也許會認為他是個讓人擔驚受怕的傢伙。而要是其他夥伴全身是傷,遲遲沒有清醒的跡象,哮同樣也會在意,忍不住擔憂。

  「……對不起……」哮正向擔心自己的夥伴道歉時,一道聲音響起:「——你要是真的覺得過意不去,以後就別那麼亂來啦~草薙。」他嚇了一跳,把頭轉往說話聲傳來的方向。

  窗戶邊,星白流露出和藹的笑容。她坐在窗邊,將書本攤開放在膝蓋上,罕見地戴上了眼鏡。

  「學生會長……!」

  哮連忙起身,但流連聲說不用不用,從椅子上站起來按住了哮的胸口。

  「躺下吧~你昏倒後只過了兩天,不用那麼急著起來~」

  聽見自己昏倒兩天,哮放心了一點,幸好沒有像被帶到魔導學園的時候一樣昏倒一個月以上。

  流闔上敞開的書本,放在一張小桌子上。

  她摘下眼鏡,放在書上。哮稍微瞄向那本書,《諸神的黃昏。對於神話世界的考察》——大概是和北歐神話有關的書籍吧。

  「呵呵呵,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很愛讀書的呢~這本書很有意思,研究方向別出心裁。這本書在那裡被當成禁書,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透過人拿到手的~」

  「別說這個了,學生會長,妳的腳沒事嗎?」

  哮擔心著流,因為雪山那一戰中,流的腳受了重傷。流先是為了有人擔心自己而錯愕,接著她有些面紅耳赤,瞇眼笑了出來。

  「幸虧有恢復魔法,我的左腳沒事囉~至於右腳的話很可惜沒有接上,不過靠著使用龍騎兵人工肌肉的義肢,你瞧~」

  流掀起裙子,把右腳擺在哮的面前。近年來作為龍騎兵開發的副產物,義肢技術有長足進展,從外表看來就和一般的腳沒有兩樣。

  然而,哮還是忍不住頹喪。

  「沒想到比自己的腳性能還要好,真是嚇了我一跳~現在我只要一踢,連鐵門也能讓我踢飛出去。」

  「……對不起。」

  「用不著向我道歉~那是我提出的作戰,是我自己需要負起責任。倒是好險有你保護了我,才不至於造成更嚴重的傷勢,說起來是我要向你道謝。」

  失去一隻腳還能這麼鎮定,流堅強的意志力實在讓哮不禁佩服。

  看見流一如往常,哮終於放心了。

  「這樣啊……妳能獲得治療,表示我們抵達反體制派的根據地了吧。」

  哮盡可能壓低嗓音,聽見他的問題,流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嗯,大家做得非常好,能順利抵達根據地都是多虧有你們的奮鬥,我要在這裡向你道謝。」

  謝謝。流的神情和往常一樣從容,向哮道謝致意。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似乎暫時脫離了險境。

  「別擔心,這地方很安全,不管是審問會還是幻想教團都絕對進不來這裡。」

  「……絕對進不來……?」

  聽她這麼說,這地方要不是防守非常牢固,就是無法入侵的場所。

  哮的頭腦不好,但也料到了反體制派的根據地在什麼地方。

  既然目標是舊日本的最北端,目的地應該是舊北海道遺跡。和被帶進魔導學園時一樣,這地方在聖域裡的可能性非常高。

  儘管遭到黑暗精靈消滅,北海道依然有幾個聖域裡面殘存著孤島,就算有魔女在那裡建立起庇護所也不奇怪。

  流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手放到窗簾上。

  她用力拉開窗簾,疑似陽光的光線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哮瞇細雙眼,望向窗外的景象。

  「這裡就是反體制派……我們『異端同盟』的根據地。」

  眼前是哮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想到自己所在的這間類似病房的房間構造也讓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說是他熟稔的場所也不為過。

  「這裡是……對魔導學園……?」

  這地方像極了異端審問會本部兼異端審問官養成機構——對魔導學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01 AM

第一章  神話世界的碎片

  ***

  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位於地底五百公尺處,設有關入百鬼夜行的大型裝置。

  這個場所沒有異端審問會的地下設施那麼堅固,也沒有嚴密的戒備,要將指定為最一除的幻想生物關在這裡,防備未免過於薄弱。

  關於百鬼夜行的危險性,數個月前已經判明。

  從之前將城區化為死地的那起恐怖事件當中,人類應該早已學到教訓,明白最優先驅除指定幻想生物『百鬼夜行』不是人類可以套上項圈豢養的,而是強大且非比尋常的生物。

  「…………」

  薄而透明的玻璃打造的水槽裡,一名少女正在沉睡。

  她的身體到處接上管線,頭部裝上某種裝置,直接覆蓋住雙眼。

  淒慘的模樣令人不忍目睹,讓年幼的少女遭受這種對待實在過於殘酷。

  少女的唇邊繪出安穩的弧線,即使看不見她的雙眼,也能看出她正沉浸在幸福裡。

  面對不曉得這份幸福只是幻想,唇邊始終掛著微笑的少女,「……真讓人看不下去。」霧谷京夜板起了臉。

  他憐憫委身於夢境的幻想之中,遭大人利用的草薙樹夕。雖然明白自己沒有同情的資格,但他實在忍不住產生這樣的想法。

  同時,他也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夠殺死的存在,況且他也沒有出於同情殺死樹夕的意思。不論動機如何,他能斷言對草薙樹夕來說,在那個時候當場死去是唯一的救贖,而唯一能救她的人是草薙哮這位哥哥。

  「讓她活著受罪全是你的錯……草薙。」

  京夜憎恨著沒有殺死『百鬼夜行』拯救妹妹樹夕的那個男人。

  「——恕我失禮,這不是您可以決定的事情吧?」

  聽見那道故作高雅的嗓音,京夜慢條斯理地轉過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位灰髮的女性站到了他背後。

  杉波朱雀,Alchemist社的現任董事長,原本是審問會懲罰對象的鍊金術師。猶如為了強調自己的存在是位於灰色地帶,她的髮色極灰,只是,她穿在身上的是件黑色的袍子。

  「您是霧谷京夜先生吧?感謝您不遠千里前來防衛敝社設施。」

  朱雀的語氣分不出是尊敬還是調侃,站立的位置始終與京夜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但正如同京夜的想像,對方的氣質近似鳳颯月,人分明在眼前,卻彷彿感覺不在現場,簡直是個像幽靈一樣的女人。

  「我不是為了守衛這個設施來的……別誤會了。」

  正如朱雀所說,京夜沒有參與已經開戰的第二次魔女狩獵戰爭,而是以EXE隊員的身分負責防衛Alchemist社的第一研究所。

  他並沒有接到任何人的命令,是主動接下這份任務的。

  至於他自願前來這裡的理由,不是為了殺死樹夕,或是進行嚴密的防守。他來是因為吉水明在這個地方接受延命治療。

  「我明白,我明白,您對同學那深具慈悲的執念……實在令我由衷敬佩。為了拯救您的同學,我也會全力進行治療。」

  「……少在那裡裝腔作勢了,妳這個異端者。」

  雖然語帶挑釁,但京夜並沒有攻擊她的意思,因為他知道這麼做將會招來青梅竹馬吉水明的死,造成他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朱雀優雅地苦笑著,微微偏著頭。

  「Alchemist社虧欠您很多,敬請放心。」

  京夜晈緊了牙。她話裡所說的虧欠,是指他促使百鬼夜行失控,讓他們可以藉此得知百鬼夜行的威力。

  那次的行為最後幫上了Alchemist社的忙,京夜對這一點非常不滿。

  「只是……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您擅自闖入設施實在讓人很傷腦筋,除了杉波家的人,這裡禁止其他人進入。」

  「……明明禁止進入,戒備卻這麼鬆散,這種狀態要入侵簡直是輕而易舉。」

  「用不著擔心,這裡不需要警備人員,絕對沒有人能夠破壞這個裝置和包圍她的防壁,何況只要稍微碰到這個裝置就會發狂致死。」

  朱雀微微一笑,輕佻的語氣像在說著笑話。

  不過這絕對不是玩笑話,謠傳鍊金術師朱雀製造出的物質,是不存在這世界上的材料。

  朱雀踏響腳步聲,走到京夜身旁,仰望著水槽中的樹夕。

  「您剛才的見解確實沒錯,百鬼夜行……草薙樹夕小姐過去承受著超乎我們想像的痛苦折磨,死亡是唯一的救贖……這想法大致正確。」

  「…………」

  「可是您看她現在是痛苦的模樣嗎?」

  京夜再一次仰望樹夕。

  她臉上的微笑充滿了安詳,完全感覺不到一點痛苦。

  朱雀闔上眼,指尖一觸碰圍繞樹夕的水槽,便可見到駭人的魔力迸散。

  「這個裝置和她的肉體連結,因此一般人或是魔女碰到就會發瘋,最後導致死亡。」

  「……哼,妳親自這麼示範,不正表明了自己是異端嗎?」

  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京夜忍不住唾罵。

  朱雀沒睜開眼,唇邊掛起一抹微笑。

  「我很清楚,她現在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即使是幻想,我認為只要她能感到幸福就夠了。不需要為了活著而遭到忌諱、承受苦難,讓不一致的肉體帶給靈魂的不明恐懼擺弄……可以與最心愛的人活在永遠的安詳之中。」

  朱雀緩緩張開雙眼,望向京夜。

  在她張開的眼裡,淚光溼了眼眸。

  「比起由死亡獲得救贖,您不認為在敝社的搖籃裡安眠更能帶給她幸福嗎?」

  朱雀露出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沉醉的狂熱眼神,流淚追問著京夜。

  真是——令人作嘔的傢伙。

  京夜這麼心想,啐了一聲之後轉身走向出口。

  「在你們利用她的時候,這番話就失去說服力了……夢就是夢,我不會依靠那種東西……!」

  聽見京夜說得這麼冷漠,朱雀吐了下舌頭,丟掉了藏在背後的眼藥水。接著,她神情恍惚地合上掌心,仰望樹夕。

  「——呵呵,事到如今不再需要多餘的辯解,這麼做締造的是雙贏的關係!樹夕小姐獲得安眠,我們則是贏取卓越的研究成果,無人損失,皆大歡喜!所謂的志工也就是指這種行為吧?那絕不是不求回報的慈悲心!助人者可以得到愉悅與『做了好事』的滿足感,受助者則是能夠獲得拯救!沒有人會因此感到困擾!鍊金術師理想中的等值交換正是這樣的境界!啊啊啊,太美妙了!」

  朱雀扭動著身體,流著口水。

  接著,她哼起歌來,操弄控制樹夕的裝置,眼裡再也沒有京夜的存在。

  京夜壓抑住煩躁的情緒,走向出口。

  「……可惡……!」

  必須幫忙這種傢伙這件事讓他自覺慚愧,打從心裡恨不得殺死無法抵抗現狀的自己。

  ***

  離開病房後,哮走在學園的走廊上。

  流要他這一天安靜休養,其他成員也語氣凶狠地要他好好休息,可是他只想盡快掌握現狀。

  據說在哮昏倒後沒多久,一行人就抵達了這個地方。

  35小隊捕獲EXE副隊長瑪格諾莉雅,並搬著哮前往目的地。

  此行的目的地是個小洞窟,原本以為洞窟是藏身處的一行人難掩絕望,但流要找的是藏在洞窟內的轉移魔法符咒。

  那似乎是異端同盟事先藏好的符咒,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挑了幾個杳無人煙的場所藏起它。至於為什麼特地使用藏在北方的符咒,那是因為同時期活動的同盟夥伴用掉了其他地方的符咒。

  「小兔,妳不要緊嗎?」

  走在熟悉的走廊上,哮關心著臉色很差的小兔。

  小兔臉色蒼白,露出虛弱的笑容。

  「不、不要緊,這不過是小意思……只是我的頭有點痛。」

  不只臉色不好,她的言行舉止也很奇怪。

  斑鳩和真理的身體狀況似乎也不太好,她們有些喘不過氣,只是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哮推測,這裡的氧氣量較一般平地低,醒來後他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身處在高聳的高山上。

  (……這所對魔導學園在山上嗎?)

  實際在這裡走動之後,他發現這地方和自己就讀的對魔導學園不太一樣。建築雖然相似,但設置的設施非常少,不只沒見到用來當作審問會本部的設施,也沒有魔導遺產封印塔和禁忌區域。

  這裡有的只有學園這棟建築物而已。

  「這裡是過去的首領仿造對魔導學園建成的~實在是維妙維肖呢~」

  「……仿造的意思是,反體制派的創立者和異端審問官有關係嗎?」

  櫻花向帶他們認識這座設施的流這麼問道。

  「兩者之間確實有關聯,雖然是將近四十年前創立的組織,正式開始活動卻是在最近這二十年。當時的首領發現這個地方,造成了這座建築物。」

  櫻花瞇細了眼睛。

  流凝視著櫻花的側臉,單刀直入地這麼告知。

  「妳的父親峰城和真就是這裡的前任首領。」

  除了櫻花以外,所有人都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櫻花像是有某種程度的察覺,因而沒有顯露出內心的動搖。

  「……學生會長邀我進入學生會,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不,不是。我沒親眼見過峰城先生,況且就算妳是他的女兒,如果不是可以信任的人,我也不會開口邀約。我只是單純覺得妳是真的對現在的審問會抱持疑問~這樣就足以構成邀妳成為夥伴的理由了。」

  聽流這麼解釋後,櫻花稍微垂下雙眸。

  哮不懂櫻花內心的想法。養父溫柔的形象瓦解,這種心情大概只有本人能夠體會。

  「……峰城先生雖然對妳和家人有所隱瞞,但希望妳別因此恨他!」

  流望向前方,把手放在頭上說。

  「妳的家人之所以慘遭殺害,確實是因為峰城先生屬於反體制派的成員。我想妳也知道,遭逐出審問會後,自從收養了妳,他辭去反體制派首領的地位,專心陪伴家人。他知道繼續活動會危害到家人的安全,因此決定退出異端同盟。」

  「…………」

  「雖然結果還是慢了一步……妳心中對峰城和真先生抱持的『溫柔父親』印象絕對不是他的偽裝。他在最後沒有選擇成為異端同盟首領,而是選擇走上保護家庭的父親這條路。就當我自以為是吧,希望妳別把家人遇害全怪在峰城先生頭上。」

  這些恐怕全是推測,不過哮認為峰城和真這個人就像流形容的一樣。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很能瞭解父親的心情,因為現在的我既不是以審問官的身分,也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夥伴站在這個地方。我感謝部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恨他,我非常尊敬我的父親。」

  櫻花把手抵在胸口,斬釘截鐵地說。流聽見後,開心地笑了起來。

  「——不談這件事了,妳該告訴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吧?」

  氣氛緩和下來之後,櫻花立刻以尖銳的語氣質問。這也是哮最想知道的事情,雖然剛剛險些讓櫻花父親的話題模糊焦點。

  「妳說這地方絕對安全,根據是什麼?這裡是地球上的什麼地方?」

  哮讓氣喘吁吁的小兔用氧氣瓶吸取氧氣,向流詢問。

  「關於這件事,我現在就來告訴你們。」流這麼告訴哮,爬上樓梯,走到屋頂。

  打開沉重的鐵門後,迎面而來的光線讓哮瞇細了眼眸。他追逐著流走出屋頂的輕盈腳步,走到陽光底下。

  「你們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流一個轉身,面向眾人敞開雙手。

  奇怪的地方?哮左右張望,要說哪裡奇怪,這地方不過是大白天的屋頂,放眼望去只有水塔和一望無際的藍天。

  在眾人納悶不解時,只有斑鳩銳利地瞇細雙眼,仰望天空。

  「……沒有太陽。」

  剎那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斑鳩說得沒錯,萬里無雲的蒼穹間確實不存在理應高掛在天際的太陽。

  混亂一口氣擴散開來。

  「怎、怎麼可能……!這世上有可能沒太陽嗎……?」

  「難、難不成是地下設施?像魔導學園的庇護所那樣,在地底設下結界,建立設施……」

  「可是這光線要怎麼解釋?這怎麼看都是陽光……」

  「…………」

  所有人驚慌失措時,哮注意到天空一角有個東西。

  那是裂痕。天空中出現有如蛋殼破裂的裂痕。從漆黑的裂痕縫隙間,可以看見另一頭是無垠的黑暗。

  哮心驚膽跳地走到屋頂邊緣,感覺體內隱隱作痛。他有預感,接下來要面對的真實將超乎自己的想像。他用手抓住鐵絲網,從屋頂俯視,這才第一次目睹世界的樣貌。

  哮啞口無言。

  「……這是……怎麼回事……」

  他感覺雙腳麻痺,忍不住驚呼。

  眼前是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的風景,世界出現裂痕……空間整體充斥著裂痕。

  唯一沒有裂痕的是屋頂正上方的天空,這所學園四周只有瓦礫,隨處散落疑似古老神殿的建築物殘骸。

  更遠處空無一物,裂痕覆蓋世界,染上全然的漆黑。

  這個世界只有半徑五公里大,超出這範圍的事物全部崩毀。

  異樣的光景令人不禁目眩。

  哮等人正啞然說不出話時,流讓背倚在欄杆上,娓娓道來。

  「——你們知道有個說法認為,我們生存在錯誤的世界嗎?」

  流眺望著碎裂的世界,喃喃低語似地說。

  「這是過去那些哲學家和相對論的學者提出的假說,他們認為『魔力、魔法和幻想生物並非真實存在』。當然,這種假說在數百年前只會遭到人們譏笑,不過最近又重新受到重視。」

  「…………」

  「你們不覺得我們生存的世界歷史中有不自然的地方嗎?每一段歷史當中都會出現魔導……我們認為魔法原本就存在這世上……可是你們沒有懷疑過那些解釋都很牽強嗎?」

  流說的話完全沒進入哮的腦中,其他人也是一樣,所有人只是啞然凝視著這個世界。在場眾人中,只有櫻花和斑鳩還能保持冷靜。

  「我知道這個假說。魔導一開始並不存在,後來以某件事為分界線,改變了歷史,自那之後魔導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妳指的是這個假說吧?」

  「沒錯,要解釋這個世界,當時發生的那件事就變得非常重要。」

  斑鳩沒那麼深入的瞭解,只見她聳聳肩,舉起了雙手。

  這時,「……神話世界與我們所在的世界相互衝撞。」櫻花以沉重的嗓音說。

  「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是與神話世界衝撞後形成的世界,原本其實是不同的形式——我在書上讀過這種推論。」

  流微微一笑,輕輕點了個頭。

  「提出這種假說的人,認為這個世界沒有魔力與魔法的存在,可是並未否定神話世界的存在。神話世界說起來也就是異世界,那個世界充滿我們現在這個世界的魔法,普遍存在我們所謂的魔法生物和稱為神的生物。」

  關於神話世界,大家在學園裡也有學到相關知識。

  藉由降靈術和英雄召喚等方式喚出的、那些稱為靈的存在,人們只當成是將他們由死後的異世界喚至現世,一般認為兩者情形相似。

  太古時代的魔女與神話世界接觸,召喚出天使與惡魔的紀錄如今還留在文獻裡面。至今依然有少數擅長魔術的人可以感覺到神話世界,因此基本上,幾乎沒有人懷疑神話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我可以證明神話世界的存在,要我召喚出妖精也不成問題。可是兩個世界相互衝撞,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真理詫異地說,把手抆在腰間。

  流委婉的解釋像是惹得她不太耐煩,她用鞋底一再跺著地面。

  「這我也不清楚,可是你們知道稱為『北歐神話世界』的異世界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嗎?」

  真理不明白這問題的意思,哮倒是心裡有數。

  被人帶到魔導學園時,拉碧絲向他提過這件事情。

  「那是北歐的召喚士率先成功接觸,取名為北歐神話世界的異世界。幻想教團的戰亂魔劍和梅菲斯特交給天明寺禮真的提爾鋒……人們認為,現在遺留下的那些失傳型號的大量魔導遺產,都是北歐神話世界的諸神與這個世界接觸所生出來的產物。換句話說,那是在相當古老的時代就為人所知的世界。可是奇妙的是……沒有人知道北歐神話世界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

  「……難不成……妳的意思是我們生存的世界,是與北歐神話衝撞後產生的世界嗎?」

  流點頭肯定了櫻花的疑問。

  「雖然無法確定時期,而且如果相信假說,這便很有可能是個經過再造的世界。不過,有一些證據可以證實這種假說。」

  「難道是……」

  真理看向哮和金絲雀。

  「沒錯,銀檞之劍和金絲雀的雷瓦汀也是證據之一。人稱為『神器』的這兩種魔導遺產,原本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法召喚的武器,不可能不需要冒上任何風險就能顯現在這個世界。」

  原本存在神話世界的武器交到了這個世界的人類手中,其中究竟有什麼緣由?

  拉碧絲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由於喪失了在神話世界時的記憶,使她無法詳細解釋——她這麼告訴過哮。

  哮聽著流的解釋,再一次眺望起破裂的世界。

  (……總覺得似曾相識。)

  遭破壞的神殿殘骸。

  碎裂的世界。終結的世界。

  沒錯,這個景象和這個世界——與為了殺死樹夕而第一次發動神祇殺手化時,所見到的情景極為相似。

  「而另一個,就是這個世界,北歐神話世界的殘骸。」

  流敞開雙手,環顧這個世界。

  「這個空間可以視為,北歐神話世界與我們所在的世界衝撞時彈飛出來的部分世界,建立異端同盟的人設定固定座標,以轉移魔法自由來去,把這裡當成了根據地。」

  「等、等一下……這意思是我們現在活在北歐神話世界裡囉?」

  「一半對一半錯,這個世界疑似同樣因為衝撞產生變化,環境變得和我們所在的世界類似。因為神話世界原本充滿魔力,人類不可能在這裡存活下去。至於相不相信這個解釋,那就是你們的自由了。」

  既然可以召喚出異世界的生物,照理來說也可以前往那個世界,每個人都想過這種可能性。不論戰前還是戰後,都可以找到人類嘗試前往神話世界的紀錄,只是最後全部都以失敗告終。

  每個嘗試過的人一旦去了,就沒有再回來這個世界。

  不過,哮等人如今所在的這個殘骸世界因為衝撞,使得環境異於原本的神話世界,他們才能像這樣若無其事地存活著,聽來應該是這樣。

  「櫻花的父親峰城先生認真相信這個假設,而且認為和鳳颯月脫不了關係,到處在打探相關情報。」

  「…………」

  「那時候他想必掌握到了什麼線索,身為異端同盟現任首領,我必須想辦法找出他當時掌握到的情報,就算有可能因為得知真相賠掉我這條小命。」

  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過去就有人提出兩個世界衝撞導致世界重建這個假說,可是即使親眼目睹眼前的光景,他們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受這個假說確實是事實。

  流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但她馬上恢復笑容,朝眾人轉過頭後拍了下手。

  「好啦,雖然講了這麼多,但這不是你們現在需要煩惱的事情。你們只要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還有瞭解這個地方很安全就行了。我先來介紹你們和這次共同行動的夥伴認識,跟我到學生會辦公室來吧。」

  也許是察覺眾人內心的動搖,流為了轉換氣氛,語氣十分開朗。不曉得是不是多心,原本緊繃的氣氛因此緩和了下來。

  除了哮以外。

  「——學生會長,拉碧絲在哪裡?」

  流呼喊眾人,正打算離開屋頂時,哮這麼問道。她背對著哮,頓時停下腳步。

  「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氣息很微弱。她……拉碧絲在什麼地方?」

  「……用不著擔心,她在這裡,我們把她一起帶過來了。」

  「既然她在這裡,請讓我們見面,我有事情要問她。」

  哮聲色俱厲,向流露出了瞪視般的眼神。

  流始終背對著他,這麼回答。

  「她不想和你見面,而且我也不建議你和她有太多接觸……」

  「……為什麼?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請讓我們見面,拜託妳。」

  哮正強硬地這麼要求時,真理忸怩地往哮走了過去。

  「哮……我也要拜託你,請你不要再使用銀檞之劍……拉碧絲了。」

  真理難以啟齒似地說,嗓音帶著顫抖。

  哮聽見後難掩內心的驚訝。

  「真理……為什麼連妳也說起這種話?」

  仔細一瞧,不只是真理,小兔也忐忑不安地低著頭,斑鳩移開視線瞇細了眼,金絲雀甚至瞪視著他。

  櫻花靜靜地闔上雙眼,但是用力握緊了拳頭。

  關於拉碧絲的事情,她們顯然有事瞞著他。

  哮原本想追問大家,話到嘴邊又改了念頭。

  「沒關係,我直接去問本人……讓開。」

  哮推開其他人,走向屋頂門口。

  真理伸出手想阻止哮,但是被流擋了下來。流臉上掛起微微的苦笑,接著朝哮的背影說:

  「……拉碧絲在這所學園的地下室,你想見她就去吧。」

  四周響起責備流的聲音,不過哮一概不予理會,離開了屋頂。

  離開前,他不忘向流道了聲謝。

  ***

  「妳怎麼能讓他過去!妳應該把他攔下來啊!」

  真理怒罵著流,吼得聲嘶力竭。其他人似乎也不能接受流的作法,但每個人都是默不吭聲。

  流搔著臉頰,把手搭在真理的肩膀上。

  「就算我們阻止,他還是會去見拉碧絲啊~反正事情總有一天會曝光,不如讓草薙用他能接受的形式知道這件事,我想這麼做也是對他好~」

  況且我也不擅長隱瞞事情,流口是心非地說。

  看見真理不甘心地握緊拳頭,櫻花嘆了口氣。

  「我瞭解妳的心情,不過學生會長的解釋也有道理。就算我們阻止哮,也不可能擋得住他。」

  「怎麼連妳也說起這種話來了!大家是夥伴吧?同伴就要遇上危險了,難不成妳要見死不救嗎!」

  面對咄咄逼人的真理,櫻花低下了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在哮心中,銀檞之劍的地位和我們這些『夥伴』好像不太一樣,那兩個人之間有種和我們不同的獨特氣氛。」

  ——我們不該介入,也不該插嘴。

  真理覺得自己遭人這麼勸阻,懊悔地咬緊了下唇。

  「我知道,只是……我沒辦法接受這種做法,這樣下去的話哮肯定會出事!」

  「我當然不打算眼睜睜看著現況這麼發展下去,我們也有自己能做的事情。」

  聽見櫻花以冷靜的態度勸說,真理發自內心回問:

  「……除了阻止他還有什麼別的做法……」

  櫻花的態度始終冷靜,平靜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相信他。」

  「…………」

  「我們可以相信哮不會選擇拋下我們,一個人離開。」

  這是基於過去的慘痛經驗得到的結論。

  樹夕失去控制時,櫻花曾勸阻化身神祇殺手並且打算獨自離去的哮,希望他不要離開。最後哮揮開了她的手,單獨前往與樹夕見面。

  不過,哮最後還是回來了。他想起其他夥伴,回到她們身邊,所以不管遇上再多次相同的情形,櫻花還是會選擇相信哮的決定。

  「……我不接受,我們能做的只有相信他這種事……!」

  真理淚眼婆娑,離開了屋頂。

  櫻花本來想追上去,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她無法確切表達出內心的想法,忍不住對自己拙劣的口才沮喪。

  流在一旁微微笑著。

  「別擔心,真理一定能懂妳的意思~況且妳們能做的事不只有相信他。我能做的事情的確只有提供戰力,讓他不需要發動神祇殺手化,可是妳們不一樣。」

  流稍微垂下雙眼。

  「對我們來說,他和拉碧絲的力量確實是不可或缺的戰力~我是不會強迫他釋放力量,不過如果他自發性地使出力量,我也不會阻止他。可是……我認為妳們一定有阻止他的方法。」

  「…………」

  「雖然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流這麼說道,往櫻花的肩膀拍了兩下,然後在其他夥伴的陪同下離開屋頂。

  櫻花沒有跟上去,一個人留在屋頂上。

  她仰望著出現裂痕的天空,闔上了雙眼。

  (……真是個狡猾的傢伙,地位愈高的人愈容易變成那種個性嗎?)

  最後流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指她有保護哮所需的力量。

  (可是……)

  若要使用那股力量,問題不在自己或是哮身上,而是在自己過去絕不主動接觸的另一個人。

  ***

  打開門後,那裡是一間有如會客室的房間。

  真正的對魔導學園地下室是射擊練習場,不過這裡疑似是牢房,房裡只有一張摺疊椅,玻璃窗的另一頭也擺了一張椅子。

  拉碧絲縮著身體坐在那裡。

  「…………」

  注意到哮走進房裡後,拉碧絲面無表情地往他瞥了一眼,接著馬上移開視線。

  她顯然是怒不可遏,不是在氣哮,而是在氣自己表明不想見到哮後又讓哮到這裡來的流。

  此時的哮也能理解她的這種心情。

  「……嗨。」

  哮舉起一隻手,爽朗地和她打起招呼。

  「怎麼把自己關在這種地方,又在鬧彆扭啦?」

  「…………」

  哮在椅子上坐下,調侃著拉碧絲,但是拉碧絲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簡直和在魔導學園時如出一轍,只是這種拒絕的態度和以前不同。她並非鬧彆扭,也不是在生氣。

  看起來她恐怕是意志消沉。

  「……對不起。」

  哮以緩慢的語氣向她道歉。

  拉碧絲的瞳孔顯得有些動搖。

  「…………宿主有什麼必要向我道歉?」

  「我只記得零星的片段……不過我清楚聽見了妳制止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之前妳不只一次提醒過我,神祇殺手化不能維持超過十秒以上的時間。」

  「…………」

  「我知道妳害怕同化,結果我還是沒有阻止自己。這次我會昏睡是我自作自受,不是妳的錯。妳只是配合我的要求而已。」

  哮沒有移開視線,坦誠地對著她說。

  流和其他35小隊的成員都誤會了拉碧絲,拉碧絲既不是來歷不明的怪物,也不是沒有感情的魔導遺產。

  她其實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

  拉碧絲和其他夥伴一樣擔心著哮,根本不需要畏懼她的存在。這次的昏睡,如同哮對拉碧絲的解釋,是他自己的錯。拉碧絲不應該像這樣遭到隔離,如果要懲戒,應該遭到懲戒的是自己。

  「……宿主注意到我的變化了嗎?」

  拉碧絲突如其來說起了這種話,哮頓時心頭一驚。

  「是我自己要求和宿主分開,我是自願進入這個地方來的。」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因為我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有如冰冷鐵盒的房間裡,說話聲聽來格外響亮。阻隔兩人的玻璃窗另一頭,拉碧絲第一次揚起視線看向哮。

  她的眼裡空空蕩蕩,但哮從兩人之間的聯繫感受到了自責的念頭。

  「您也知道,最近我時常發生無法解讀的錯誤狀況吧。」

  「不,那不是錯誤……該怎麼說,那只是因為妳變得太過於接近人類,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問題就在接近人類。」

  拉碧絲直接打斷他的話,嗓門比平常還要大。

  「……什麼意思?」

  拉碧絲從來不曾像這樣大聲吼叫,因此哮慎重又平靜地向她確認。她的視線落在膝蓋上,握緊了裙襬。

  「我一直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出了什麼錯誤,對於不能理解的行動無法提出結論。可是和宿主一起回到外面的世界後,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

  「事情的開端是宿主和那些稱為『夥伴』的人接觸時發生錯誤,宿主每次只要與鳳櫻花或二階堂真理接觸,我的心中就感覺到陣陣刺痛。每次宿主把心放在別人身上,我的心裡就好像有大浪襲來。每次你對著別人笑,我就感覺胸口湧起一種莫名的情感。」

  「……呃,這是……」

  「我一開始把這種感覺當成錯誤。」

  哮一開始非常認真聽著拉碧絲的解釋,只是愈聽他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由得羞紅了臉。

  只要自己和其他人接觸就會出現錯誤,只要自己把心放在別人身上就會出現錯誤。

  只要自己對著別人笑就會出現錯誤。

  即使哮再遲鈍也明白這是什麼情形。

  拉碧絲肯定是在嫉妒其他夥伴。

  哮忽然失去冷靜,一下子在椅子上挪動身體,一下子搔著頭髮,一下子又用手搗住嘴,最後他拉著椅子往拉碧絲靠近。

  拉碧絲還是一樣低著頭,面無表情。

  「等、等一下……那個……我能瞭解妳的心情。真要說起來妳根本不用害怕,那種心情我想是嫉妒吧。」

  「…………」

  「我早就知道妳的嫉妒心強,每次只要我想使用其他刀劍,妳就會生氣,罵我花心。而且就連對於我平常使用的普通刀劍妳也會嫉妒吧?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我、那個……身為一位劍術家……讓妳這樣優秀的夥伴產生占有欲……或是嫉妒,其實我也是滿高興的啦……」

  哮靦腆地說,說起話來支支吾吾。

  這是他的真心話,身為劍術家,能受劍的喜愛讓他不勝欣喜。尤其拉碧絲是相當傑出的武器,原本只有神話生物的神才能使用。

  獲得武器的承認,渴望能被占有,是身為劍士的榮耀。

  「宿主果然沒察覺。」

  「我、我有啊,我不是說了自己很高興嗎?不、不不、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了。」

  「不是的,我不是以劍的身分感到嫉妒,本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錯誤……最近我終於發現可以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

  聽見這番話,哮原本輕鬆的神情頓時垮了下來。他詫異地抬起頭,發現拉碧絲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凝視起自己,眼裡確實映照出他的身影。她的目光堅定,燃著平時見不到的溫暖光芒。

  拉碧絲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凝視著哮說:

  「我恐怕是——愛上您了,不是以一把劍,而是以人類的身分。」

  獲得情感後,不是以劍而是以人類身分與哮接觸所產生的錯誤。

  為了讓這種錯誤有個名目,拉碧絲得到的結論就是這個。

  哮目瞪口呆地半張著嘴,愣了大概三十秒後,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謝……謝。」

  他一時之間居然只講得出這句話。

  愛。不是喜歡,是愛。拉碧絲表明自己愛著哮。

  這唐突的答案,恐怕是還不習慣人類情感表現的拉碧絲苦心思索得到的結論。「愛」這種抽象的話語,她想必沒有深入的瞭解,哮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說,笨拙是在所難免。

  不過,愛這個字是多麼沉重啊。

  「啊,對、對不起!我怎麼會說謝謝……不對、不對,我是真的很感謝,只是那個……我應該要回應妳的心情對吧?呃……呃……」

  哮手足無措地找尋著適合的回答。

  收到告白總不能道謝了事,而且他心中也有結論。雖然可能有人覺得這樣的回應太優柔寡斷,但他認為自己「還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情愛關係」,因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著拉碧絲這個人。

  所以——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愛她這個人,不過確實是喜歡她這個人,喜愛她這把劍,才會讓她陪伴在自己身邊。

  (哇啊……總覺得好遜!)

  這種回答簡直和懦夫沒兩樣,可是如果拿「沒有被人這麼直接了當地告白過」這種理由當成藉口又顯得差勁。哮又是著急又是傷腦筋,結果還是拉碧絲出面解圍。

  「我沒有要求宿主回答自己愛不愛我的意思,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宿主的回答。」

  「咦?不是嗎?」

  哮面紅耳赤,顯得有些驚訝。

  他原以為這是在向自己告白,簡直是丟臉丟大了。

  「關於我是不是以人類的身分產生戀愛的情感,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理解。不過對最終目的是與使用者結為一體的魔導遺產來說,這是多麼危險的狀況,經過這次的事情我終於有深刻的體會。」

  「……?為什麼喜歡……不對,為什麼產生戀愛的情感會有危險?」

  哮避重就輕地提出質疑。

  「身為一把劍,我以對宿主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為傲,不過身為一個人,我沒有這樣的自信,問題就出在這裡。」

  拉碧絲輕輕嘆了口氣,瞇細了眼睛。

  「一旦我以人類的身分對宿主抱持愛意——就會想讓對於宿主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從記憶中消失。」

  聽見記憶消失,哮張大了雙眼。

  「我的占有欲愈強,愈會急著與宿主的靈魂融合。不管我再怎麼努力抑制融合,無法控制的情感總是堅決拒絕停下來,尤其是宿主身邊有許多重要的人。」

  「…………」

  「您醒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喪失了某些記憶。那是魔導遺產與使用者融合的準備階段,也就是第一階段。刪除使用者心中的重要事物……亦即礙事的存在,讓宿主完全依賴魔導遺產。」

  礙事。拉碧絲清楚明白地這麼表示。

  「我心中導出的選擇有兩項,一是殺光所有宿主認為重要的人,我馬上駁回了這個選項。如果殺死宿主的夥伴和樹夕,宿主恐怕會拒絕我,不願意再和我接觸吧,我判斷自己絕不希望演變成這種局面。」

  拉碧絲在膝蓋上握緊了拳頭。

  「另一個選項是『消除您心中那些重要人物的回憶』,這麼一來就能滿足我的占有欲。只要把宿主重視的回憶全部消除,宿主就失去拒絕與我融合的理由。」

  「…………」

  「消除礙事者的回憶後——宿主就能成為只屬於我的東西。」

  說完後,拉碧絲平靜地闔上雙眼。

  魔導遺產原本是什麼樣的存在,拉碧絲很清楚。魔導遺產與人類絕不可能接受對方,使用魔導遺產時的距離感有多麼重要,是魔導學園的必修課上最初學習的課堂內容。

  魔導遺產的欲望與人類的欲望相互排斥,一旦人類落居下風,魔導遺產便會以與人類靈魂融合的形式吞噬對方,因此使用者必須確實控制住魔導遺產。

  神器的話更不用說。人類不可能使用神器,使用者的靈魂必須比人類更強韌的理由就在這裡。

  「…………宿主。」

  拉碧絲微微睜開雙眼,望向哮。

  哮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過拉碧絲。

  「您告訴過我說沒關係,我也以為只要以一把劍的身分待在您身邊,要抑制與宿主之間的融合不是問題。可是……神器的性質似乎不可違逆,這就是我的本質。擁有人類的情感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拉碧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再也無法回應宿主的期待,我不想再從宿主那裡奪去任何東西,現在的我非常明白,這不是宿主願意見到的情形,所以——」

  溼潤的眼瞳落下淚水,顫抖的嗓音說出對哮的請求。

  「所以,請讓我離開。」

  「我拒絕。」

  哮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口回絕拉碧絲的要求。他回答得直接了當,完全不見絲毫猶豫。

  他的眉間蹙起皺紋。

  「我說過了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再離開妳,我答應過妳了。」

  「……但要是再繼續使用我,宿主恐怕會忘記所有事情。毀約的人是我,因為我控制不住占有您的欲望。」

  「喪失記憶是因為我沒有遵守規定時間,不是妳的錯。」

  「這已經不是時間的問題,我分析心中產生的感情結果,很明白再也阻止不了了。」

  「沒這回事……!要是妳真的想與我的靈魂融合,妳早就下手了!」

  「這……」

  「今後我也一直會是妳的宿主!不管妳是劍還是人!」

  面對這麼宣言的哮,拉碧絲低下了頭。

  哮放鬆全身力氣,一隻手放上阻擋在兩人之間的玻璃。

  「拜託妳了……要是妳痛苦,我也會跟著痛苦……」

  「……宿主。」

  「我不想用自己重要的東西換來妳的離開……妳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

  哮說得誠懇而且悲痛。

  拉碧絲有些迷惘,但還是把手伸向了哮貼在玻璃窗上的掌心。

  只是手掌在就要貼上哮的掌心時,無力垂落了下來。

  ***

  哮離開房間後,拉碧絲坐在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

  「…………」

  對於向哮如實吐露出自己內部發生的錯誤,她還是忍不住遲疑。

  她以自己的方式對錯誤做出結論,過去她一直否認自己內心的情感,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認。

  她與人類擁有相同性質的心靈,她會注意到這件事,是在魔導學園第二次與哮締結契約之時。她感到欣喜,但更強烈的是不可思議的心情。

  這次的神祇殺手化將這樣的心情轉變成了驚恐。她明白自己的占有欲比一般人還要稍微強烈一點,問題在於她是魔導遺產也是神器,不管再怎麼克制內心的情感,魔導的身體終究會忠實回應自己的欲望。

  這種狀況和哮的妹妹草薙樹夕非常類似。過去她從來不曾在意也沒有興趣,如今則是很能夠體會對方的痛苦。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生為人而不是魔導遺產。

  不,不對,自己只是沒有自覺,這種情形已經是第二次了。

  「……我又犯下了同樣的錯誤嗎……?」

  拉碧絲正自問自答時,先前哮走出的門屝又再次開啟。

  門打開後,站在門後的人是鳳櫻花。

  「…………」

  看見拉碧絲獨自落寞地坐著後,櫻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們這是第一次單獨對話吧。」

  「…………」

  「真要說起來,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講到話吧?畢竟我很討厭魔導遺產。」

  櫻花做出回想的樣子。

  「……找我有什麼事?」

  「我只是很在意而已,妳把事情全部告訴哮了吧?他有什麼反應?」

  對方光明正大地多管閒事的態度,讓拉碧絲心裡很不耐煩。

  一般人所說的不懂顧忌、不會看氣氛,大概就是指這種人——拉碧絲心想。以轉移魔法來到這個空間之後,拉碧絲道出事情始末,要求將自己關起來,盡量避免和哮接觸。

  流和櫻花疑似早料想到這種事情,表現得相當鎮定。小兔差點哭出來,真理似乎想衝上去抓住她,意外的是,對拉碧絲敵意最強烈的居然是斑鳩。

  哮的夥伴不願意接受自己,這種事拉碧絲也有自覺,只是她不以為意。

  櫻花像這樣來找自己,其實也是因為擔心哮。如同拉碧絲認為櫻花只是礙事的傢伙,櫻花對她理應也不存在任何情感,因此她沒有把事情告訴櫻花的意思。

  「我要宿主讓我離開。宿主的期望與我身為魔導遺產的心願無法一致,要是契約再繼續下去,只會導致悲慘的結果。」

  「嗯,然後呢,哮怎麼回答?」

  「他堅決拒絕。」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櫻花捧腹大笑,眼裡甚至滲出了淚光。

  她為什麼笑?哮的記憶遭到消除,有可能不再是他自己,為什麼這個女人能笑得這麼開心?

  疑問接踵而來,拉碧絲感到莫名煩躁。

  櫻花用一隻眼睛看著拉碧絲,「抱歉、抱歉。」向她道歉。

  「我早就猜到哮可能會做出這種反應,所以忍不住笑了出來,請見諒。」

  拉碧絲的嘴角微微抽動,這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沒逃過櫻花的注意。

  「嗅噢……哮說得果然沒錯,妳看起來雖然是個面無表情又沒有感情的女人,但其實還是有表情變化的。我想妳現在應該很煩躁吧?」

  「……妳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

  「我剛才也說過吧,我只是心裡在意,過來看看情形而已。」

  說完,她又按住嘴角低聲竊笑,讓拉碧絲看了覺得很反感。

  「妳為什麼能笑得這麼開心?宿主不願意讓我離開,表示他總有一天會與我融合,變成其他生物。他會忘記夥伴的事情,忘記妳的事情,成為只屬於我的東西。妳認為這樣也無所謂嗎?」

  拉碧絲咄咄逼人地說,說得口沫橫飛。相較之下,櫻花只是把背倚在椅背上。

  「我當然在乎,而且是非常在乎。要是輸在其他人手下,讓人奪走哮我也無話可說,可是都還沒決出勝負就讓妳這種魔導遺產強奪,我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發生。」

  也許因為對方不是人類,櫻花肆無忌憚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

  如果是在其他小隊成員面前,她絕對無法像這樣盡情發洩。

  要說她瞧不起拉碧絲,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其實她是完全將拉碧絲視為仇敵。

  「不如妳去說服宿主讓我離開吧,或是把我隔離,甚至盡力破壞我也可以。」

  「我拒絕。哮希望妳能陪在他身旁,我沒有忤逆他心意的意思。既然哮這麼期望,妳就該待在他身邊。」

  「……我無法理解。妳的話聽起來前後矛盾,對妳來說我應該是威脅也是敵人。」

  如同自己對櫻花和其他成員抱持著這樣的心態,對方照理來說也是一樣——拉碧絲這麼認為。

  忽然間,櫻花一掌往玻璃窗拍了上去。

  「——別想逃避。」

  青藍色的瞳孔瞪向拉碧絲,櫻花這麼警告著她。

  拉碧絲的肩膀微微發抖。

  「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所以要哮放手?無法違抗自己身為魔導遺產的性質,所以要哮讓妳離開?哮心裡很明白這些事,但還是希望妳能待在身邊,朝妳伸出了手,妳真的狠心拒絕嗎?」

  「…………」

  「妳明白哮對抗的是多麼巨大的力量嗎?他背負著許多像我這種不成材的人負擔不起的重擔,但依然選擇勇往直前。」

  這種事情拉碧絲也很清楚,用不著別人提醒她也知道。他是如何拚上性命面對威脅,拉碧絲可說是在最貼近他的地方親眼見識。

  「我希望妳也能起身對抗。既然妳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本來就該這麼做。妳要抵抗神器的性質和自己的情感,維持在自己能夠接受的狀態。」

  拉碧絲垂著頭。

  以自己的力量抵抗、取得能夠接受的結果。

  根本不需眼前這名被復仇蒙蔽的女人對她曉以大義,她也明白這種事情。

  「不然我該怎麼做……我要怎麼抵抗?我不知道抵抗的方法,妳要我怎麼辦……?」

  《汝不知道嗎?寄生蟲——那就由余來教汝吧!》

  說話聲忽然響起,從空無一物的場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了過來。

  拉碧絲抬起頭的瞬間,那傢伙和鮮紅的魔法陣一同出現。

  那是巨大的兩支手槍,櫻花的夥伴。

  《不成熟的傢伙。不管是不是神器,汝簡直是個比小鬼頭還不如的魔導遺產。居然打算吞噬宿主,汝連當個寄生蟲都沒資格。》

  「……弗拉德……」

  《草薙哮是等級比汝更低階的使用者,余這麼說不是指能力,是指他的存在,不懂得控制的汝會想吃掉他也是理所當然。汝根本是個選錯主人的神器,所以余才說汝比寄生蟲還——》

  鏗。

  櫻花打向像個老頭子一樣說教的雙槍弗拉德,阻止了他。

  「別火上加油,你這個笨蛋。你還不是變異型號的魔導遺產,少在那裡說得神氣兮兮。」

  《哼,就算余是個沒多長歷史的魔導遺產,也看得出來這是個幼稚的寄生蟲,自然會想教訓她兩句。》

  「真是囉嗦的槍……算了,你趕快把重點說完就退下吧……」

  面對態度驕傲自大的弗拉德,櫻花嘆了口氣。

  大概是因為轉送到異世界的這個場所,截斷了與鳳颯月之間的聯繫,他才能像這樣輕易顯現。

  然而拉碧絲不明白,為什麼弗拉德這種程度的魔導遺產可以教導自己對抗的方法。

  《懷疑嗎?余說過要教汝吧。汝和汝的主人處於不平等的地位,雖然可以使用,但不是站在對等的立場,因此避免不了融合。》

  「……這種事情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所以我像這樣……」

  《可是——只要運用余的力量,就能阻止汝和主人融合。》

  剎那間,拉碧絲搞不懂弗拉德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不過在思考數秒鐘過後,拉碧絲張大了眼睛。見到她的反應,櫻花豎起了食指。

  「有一個可以抵抗的方法,那就是由我和弗拉德幫忙。弗拉德的固有性能是只要知道術式,不管什麼魔法都能破除,這妳也知道吧?」

  「…………」

  「雖然當時是遭梅菲斯特費雷斯附身的狀態,但我們解除過妳的魔女獵人化。只要告訴我神祇殺手化的術式,我們一定能夠幫忙解除。」

  櫻花說得沒錯,之前他們確實解除過一次魔女獵人化。

  不過那是魔女獵人化的情形,不能和神祇殺手化相提並論。

  話說回來,神祇殺手化同樣也是魔法。能夠使用的魔力屬性只有『黃昏』,除了靈魂必須比人類高等,魔法終究是魔法。

  雖然有融合失敗的前例,但沒有解除的前例。然而,儘管沒有前例,過去卻也不曾試過這種事情。

  弗拉德的技能對各種魔法都有效,這一點拉碧絲也知道。將術式反過來構築之後,再把魔法擊入並且破除。『夜血』屬性的特色也適用於『黃昏』屬性,之前在破除魔女獵人化時已經證實了這件事。

  這麼看來,說不定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不過神祇殺手化的術式很複雜,不知道人類是不是能夠理解。」

  「用不著擔心,我可是將存在這世上的魔法術式幾乎全記下來囉?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余也會幫忙解讀。不管主人的頭腦多差,余一定會逼她記住。》

  兩人簡直是志同道合,異口同聲的語氣像極了一對父女。

  面對自信十足的兩人,拉碧絲低下了頭。

  拉碧絲難掩疑惑,有種奇妙的感覺。她無法理解櫻花的目的,也不明白弗拉德提供協助的理由。

  可是奇妙的是,她不覺得厭惡。

  看見事情出現一絲解決的曙光,儘管遲疑,她感覺自己終於可以放下心來。

  櫻花讓貼在玻璃窗上的手掌握成拳頭,敲打著玻璃。

  接著,她微微一笑,向拉碧絲表明自己的心意。

  「銀檞之劍……不對,拉碧絲拉斯莉。妳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們在妳身邊。」

  「…………」

  「所以妳也要相信我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掙扎。」

  拉碧絲回望著櫻花堅定的瞳孔。答案顯而易見,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這個時候,拉碧絲第一次主動依賴除了自己及哮以外的存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09 AM

第二章  異端聚首

  ——異端同盟。那是聚集不分內側外側,各種組織的反體制派,也就是大雜燴的集團。

  如同同盟這個名稱所示,成員彼此由於利害一致而建立起協力關係,至於思想、信念和目的則是個人自由。

  察覺異端同盟存在的組織,必定會如此評論異端同盟——這種組織不可能成立,就算成立也不可能維持太久,肯定很快就會瓦解。因此沒人看重他們的危險性。

  這樣的組織正式受到認同,是從前任首領峰城和真那一代開始。

  「雖然說要召集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事,不過為了介紹這是什麼樣的組織,我找了兩個小隊來到這裡。」

  流盤腿坐在椅子上,敞開了雙手。

  35小隊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對魔導學園的學生會辦公室……與之類似的場所。包括35小隊在內,聚集在這裡的共有十八人。其中有穿著綠色對魔導學園制服的35試驗小隊,以及讓人記憶猶新的鮮紅色制服,和第一次見面的白衣集團。

  所有人都很年輕,一看就知道尚未成年。紅衣集團不管是服裝還是長相,都給人似曾相識的印象。

  「哮,他們是……」

  真理湊在哮耳邊竊竊私語。

  「對……就是我們回到這裡的時候,和學生會長在一起的那群人,我記得是第七分隊……金絲雀應該比較清楚吧?」

  「……哼,金絲雀是協助了伊莉莎白,可是不認識什麼純血之徒。」

  金絲雀盤著手臂,甩過了頭。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沒有興趣,她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在境界線防衛戰中,櫻花和小兔他們與純血之徒奮戰,她們的夥伴慘遭殺害,同時也殺了對方的夥伴。也許是內心憤恨難平,他們自然瞪起了對方。

  由於只和他們交談過一次,哮對他們也不熟悉。

  哮帶著複雜的心情看向對方的隊長,結果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疑似是紅衣領袖的男子也看向哮。

  雙方眼神交會,哮急忙藏起嚴肅的表情。

  那是位留著一頭偏紅色棕髮的少年,長相端正,看起來是很難相處的人物。

  「我這就介紹你們認識吧~這些穿著紅衣服的人,是『純血之徒』的第七學徒分隊。」

  流說著把右手比向第七分隊的方向。

  「他們和草薙你們一樣,最近才來到異端同盟的根據地。草薙和真理還有金絲雀,你們都認識他們吧?」

  哮生疏地點了下頭。

  接著,第七分隊的隊長往前跨出一步,以純血之徒的方式向眾人敬禮。

  「我是魔導學園西側,『純血之徒』第七學徒分隊隊長塞澤,恕我因為一些原因無法報上全名。」

  塞澤以流利的動作與語氣介紹完後,看向金絲雀。

  金絲雀感覺到視線,馬上往他瞪了過去。

  「想必各位都很清楚純血之徒的思想,不過我們屬於反體制派,請各位理解我們並不贊同現行體制提倡的純血主義。儘管只是暫時,但既然加入同盟,我們就無意強迫各位接受我們的思想。亞人也好,沒有魔力的人類也罷,我要求夥伴們面對所有人必須一律平等。各位異端的同伴,請多指教。」

  「…………」

  「我說完了。」

  說完後,塞澤動作俐落地往後退一步。他看了哮一眼,輕輕點頭,接著馬上把頭轉回前方。

  哮很清楚塞澤這番話的意思。為了讓他們放下戒心,他特地做出這番解釋意味濃厚的自我介紹。

  至少哮是解除了戒心,認為塞澤不是個不明理的傢伙。

  「好,大家要好好相處喔~那麼接下來是~」

  流接著把左手舉向穿著白色衣服的那群人,忽然傳出咚一聲巨響。其中一位穿著白衣的人往前踏出一步,同時把手中長槍抵在地上。

  那是一位將漆黑長髮束在背後的少女,和其他白衣人不同,她身穿鎧甲而不是長袍。

  「——『諸神餘燼』第六巫女近衛隊隊長,帝柚子穗。」

  名為柚子穗的少女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端起了架子。

  同一時間,櫻花忍不住驚呼出聲。

  「諸神餘燼……?學生會長,連這種人物也加入同盟嗎?」

  在高聲驚呼的櫻花身旁,哮慌慌張張地拍了下斑鳩和小兔的肩膀。

  「我、我問妳們,諸神餘燼是什麼……?」

  「…………草薙,你未免太蠢了吧。」

  被小兔罵笨,哮感到內心嚴重受創。

  「諸神餘燼是現代規模最龐大的非公認宗教團體,是在佛教和天主教遭淘汰後成立的組織。在神的存在從崇拜的對象變成魔法生物後,他們主張這世上有更崇高的存在。原本是位於灰色地帶的組織,在由審問會統治之後變成了徹底的非法集團。他們的手段非常激烈,不是也上過新聞嗎?」

  「沒、沒聽說過……因為我家沒電視。」

  斑鳩和小兔深深嘆了口氣。

  這時,諸神餘燼的隊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槍尖抵住櫻花的脖子。這一招展現出她的槍術十分高明,發動攻擊的行動速度之快非常人可比。要是哮沒用上掃魔刀,恐怕也避不開這一擊。

  柚子穗悄無聲息地讓長槍逼近到極近的距離,瞪著櫻花。

  櫻花面不改色,冷冷地俯視著柚子穗。

  「我們沒有要和你們這些背教者還有黑魔術的使用者變得熟稔的意思,你們要採取什麼行動我們也無意過問,不過要是有人膽敢侮辱餘燼信徒,誰也別想保住項上人頭。」

  「這不是侮辱,是警戒。審問會長年來為了應付你們傷透了腦筋,忽然要和你們攜手合作,老實說這種事情很難讓人馬上答應。你們可別說忘記了兩年前諸神餘燼引起的無差別恐怖攻擊事件。」

  「那是激進派發起的行動。就算是無神論者,我們這些真正的信徒也絕不會犧牲一般無辜的市民。請放心,我們會自行行動,同樣沒有和野蠻人合作的意思。」

  雙方往彼此哼了一聲,接著柚子穗轉身回到自己的位子。

  (……這個人看起來好像很難應付。)

  哮不禁心情沉重。

  「OK~那麼接下來輪到草薙。」

  忽然讓人叫到自己的名字,哮一時間驚慌失措。

  糟糕,心裡完全沒有準備。

  總之哮慌亂無主,往前走了出去。

  「呃,這個嘛,我是對魔導學園%試驗小隊隊長草薙哮!擅長劍術,其他事情一竅不通。在學時的成績很差,哈哈,哈哈哈,其實就是人家說的吊車尾。另外是,唔……我、我的興趣是~」

  哮手足無措,著急地一下搔頭,一下搔著臉頰,一下又摩娑著身體,完全無法鎮定。

  真理、小兔和金絲雀從背後抓住他,把他拉回位子上。

  「你以為這是在向同學自我介紹嗎……!」

  「平常你不是都很豪邁地報上自己的名號嗎?怎麼到了緊要關頭就醜態百出,振作一點啊……!」

  「剛剛的介紹不好!讓人瞧不起了!哮這個窩囊廢……!」

  三人這麼大發脾氣,哮更是驚慌失措。一旁的斑鳩彎著腰,搗嘴忍住笑意,櫻花則是把手貼在額頭上望天興嘆。

  諸神餘燼的柚子穗朝他們露出嘲笑般的眼神,塞澤閉上了眼睛,完全不為所動。

  哮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心想至少必須要為這段話做個結尾,舉起了一隻手。

  「大。大家請多多指教!希、希望可以和大家和睦相處!」

  ……實在是太差勁的結尾了。哮自罵著,忍不住失落。

  為什麼偏偏是三強鼎立的局面?雖然不是說和其他組織就能和平相處,但三方全是處於敵對的立場。

  忽然間要大家通力合作,根本是天方夜譚。

  不過,流肯定有自己的考量。異端同盟原本就是這種組織,能夠統合這樣的同盟,流的手腕實在非常高超。

  「這下大家都介紹過了——嗯!看起來大家可以合作愉快,真是太好了!」

  ……真讓人不安。流嘻嘻笑著,豎起了食指。

  「啊,我可不是隨便選的喔?讓這些成員聚集在這裡,當然是有我的理由~」

  要是沒有理由,那就成大問題了。

  三個集團互相警戒對方,專心聽著流說的話。

  「聚集在這裡的三個隊伍各有自己的目的,思想不同,信念也徹底不合,不過呢,雖然目的不一樣,方向性卻非常類似。」

  流讓椅子轉了一圈。

  這三個組織裡的叛徒方向相似?哮實在不這麼認為。一邊是認為理應由血統純正的魔法師掌控世界的純血之徒;一邊是認真相信著不曉得是否真實存在的神,四處散佈教義的瘋狂信徒。

  而哮這些人原本所屬的,是把這兩個組織視為異端,負責擊倒他們的組織。他認為這三個團體不可能有相似的地方。

  「我們異端同盟不存在純血主義、信仰或是魔導淘汰這一類的中心思想。勉強來說的話,只有『維持現狀與安定』這個活動理念。所以就算是過去的敵人也能加入同盟,接受的標準不在組織而是個人。」

  個人……也就是說重視每個人的人性吧。

  以這作為一個組織的標準未免太不穩當,沒有思想的組織等於沒有未來,如同缺乏主題與概念的企劃無法順利進行。

  「這三個隊伍都有與自己所屬組織無關的個人因素,沒有人是為了組織或是思想這樣的理由加入異端同盟。就算多少有這樣的考量,但基本上是為了其他目的。」

  聽著流這番解釋,哮注視起自己的掌心。

  個人因素……確實如此。

  35試驗小隊原本就不是為了審問會的思想行動。真要說起來,哮是為了錢和妹妹,櫻花是基於復仇,小兔是家庭因素,斑鳩則是離開Alchemist社後因要尋找棲身之處來到審問會,金絲雀到這裡來則是為了找尋斑鳩。這麼一想,35小隊確實就像流形容的小隊。

  (……為了夥伴和妹妹嗎……)

  其他兩隊難道也是相同的情形嗎?哮不動聲色地打探著塞澤與柚子穗的臉色,塞澤靜靜地讓視線落在地上,柚子穗兩眼直瞪著流。

  「如果你們的目的能夠達成,將能成為阻止戰爭惡化的重要因素。如同與我們對立的敵人是帶給世界影響的個人,你們個人的目的與戰鬥正符合我們的活動理念,所以我們不是組成聯盟,而是同盟。」

  流用腳讓椅子停止繼續轉動,接著板起臉孔。

  「如今在世界巨大潮流中心的是個人不是組織,換句話說,個人的力量正要改變這個世界。個人的想法甚至能引起戰爭,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流一臉嚴肅,又繼續說。

  甚至稱不上是獨裁者的個人,其想法可以撼動整個世界,操控的不是國家,而是世界。哮也明白她指的是誰。

  「審問會的鳳颯月、幻想教團的鵝媽媽,以及Alchemist社的杉波朱雀……我們的敵人就是這些人。不優先阻止這些人,恐怕會招來世界滅亡。」

  哮的心跳忍不住加速。

  鵝媽媽也是敵人之一這件事讓他難掩驚訝,他記得流確實和鵝媽媽……正確說來是和大蛇之間有聯繫。

  (這麼說來,我……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表面上說是要停止戰爭,難不成還有其他因素嗎……?)

  哮感覺心亂如麻。他相信大蛇這位劍術師傅,對他是什麼樣的人則沒有深入的瞭解,因為他不喜歡討論關於自己的事情。

  至於鵝媽媽他就更不瞭解了。

  「這次找你們來這裡,是要你們聯手襲擊某間設施。」

  聽見這危險的宣告,在場所有人身上不由自主竄過戰慄。

  他們從未以為異端同盟是非戰鬥組織,只是這宣告實在來得太過突然。

  流交叉雙腳,雙手用力擊掌。

  「——我要你們攻佔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聚集在這裡的三隊人馬,在那個地方理應都有需要優先處理的急事。」

  真理、小兔和櫻花神情僵硬,看向哮、斑鳩和金絲雀等三人。

  哮咬牙握緊拳頭。斑鳩張大的眼睛露出動搖的眼神,金絲雀看上去鬥志高昂,用拳頭擊打著掌心。

  純血之徒和諸神餘燼的成員也是相同的反應。

  「我們到時候會另外準備戰力,所以壓制就交由其他人員處理,你們可以在那個場所各自展開行動。」

  流一個接著一個環顧現場眾人,接著把手盤在胸前。

  「我答應過一定會幫助你們吧,關於政治方面的問題和作戰後的處置,會由我和其他高層處理,你們不用考慮前因後果,只需要思考如何救出自己要救的人。」

  說到這裡,流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用不著答謝,你們的目的如果能夠達成——對異端同盟來說只有好處。」

  ——呵呵呵。

  流竊笑著,臉上浮現陰險的笑容,不過因為她的外表稚氣,讓她看起來不怎麼狡詐。

  「啊,撐不住了,臉部肌肉好累。」

  她隨即恢復平時悠哉的表情,揉起自己的臉頰。接著她從容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大伸了個懶腰。

  「關於作戰計畫改天會再聯絡~那麼這件事討論到這裡——接下來麻煩你囉,草薙!」

  流說著打開學生會辦公室的門,握住門把後喀嚓一聲把門打開。

  終於可以去救樹夕了。哮正盡可能克制高亢的情緒時,忽然聽見流說出這句話,讓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我?」

  「我想你們這些來自不同勢力的人應該有聊不完的話題~為了作戰能夠順利,彼此交流也很有必要,這就叫做多元文化交流嗎?」

  「等、等一下!」

  「櫃子裡有茶和點心~大家可以盡情享用,慢慢聊喔~」

  流揮揮手,走出了學生會辦公室。

  留在現場的哮放下無處可去的手,整個人茫然自失,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居然說完就跑!」

  而且還要我負責主持這個局面,哮不禁哀嘆。

  如何讓這些原本互相仇恨的組織隊伍和平共處……在場眾人等著見識他的手段,可惜他這位領袖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

  二十分鐘後,寂靜在學生會辦公室裡理所當然似地蔓延了開來。

  呈ㄈ字形擺設的長桌坐著各自的隊伍,眾人鴉雀無聲,學生會辦公室裡猶如正在舉辦高峰會,氣氛異常沉重。

  35小隊正好坐在中央的長桌,左邊是『諸神餘燼』近衛隊,右邊是『純血之徒』第七分隊。

  近衛隊隊長柚子穗始終盯著蝦兵蟹將小隊和第七分隊,背後的白衣隊員們則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第七分隊的塞澤盤著手臂一動也不動,隊員們一臉不悅地坐鎮在原地。

  身為遭到雙方勢力夾攻的蝦兵蟹將小隊,哮窺探著兩個隊伍的臉色,整個人顯得愈來愈卑微。

  櫻花不悅地坐著,真理用手支著臉頰,手指不停敲打著桌子。小兔坐立不安,一再調整坐姿。金絲雀早就離開這裡,斑鳩也追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哮很想衝出去追她們,但他又不是毫無責任感的人,沒辦法拋下這地方不管。

  (啊啊……這種胃痛的感覺真讓人懷念。)

  哮的目光縹緲,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下要怎麼辦……」

  真理按捺不住煩躁,低聲罵著。

  「別老想著依靠別人,妳也幫忙想想辦法如何?」

  櫻花嘆了口氣,訓誡著真理。

  「我當然想了很多啊……說到底,都是那個小不點拋下這裡不管的錯,哮怎麼可能應付得了這種局面。」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妳這人只會抱怨,除了魔法外的事情也動動腦子吧。」

  聽見櫻花這麼說,真理一時怒火中燒。

  「我看妳才是營養都跑到胸部去了,根本沒進到腦子。再說講到溝通的方法,妳根本一竅不通吧?」

  「唔……這種事用不著妳說,我也有自覺,所以我很努力在思考啊。而且學生會長如果是小不點,妳就是比小不點還小。」

  「不不,我才沒那麼矮……!雖然在小隊裡面,我確實是身材最矮小的一個……話說回來,有必要在這種狀況損我嗎?拜託妳別因為想不出個解決辦法,就把氣全出在我身上。」

  「一開始找麻煩的人是妳吧……!」

  從沒有演變成全武行這點,已可以窺見兩人的成長,不過兩人還是一樣水火不容。

  然而比起兩人,最大的問題還是在自己身上,哮忍不住自責。

  他想改善這樣的局面,至少讓三方隊員各自自我介紹。既然是重要的作戰行動,為了合作也有必要認識彼此。

  該如何開口……哮正煩惱的時候,「……咳。」小兔忽然雙拳緊握,站了起來。

  小隊成員全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小兔在這樣的狀況下會有所動靜。哮原本想阻止她,結果反而被真理和櫻花擋了下來。

  小兔的腳步戰戰兢兢,顯得非常緊張。她一路往學生會辦公室的櫃子走去,走起路來同手同腳。接著她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從櫃子裡取出茶杯,在茶壺裡放入茶葉後再倒入熱水。

  等茶葉充分浸泡之後,她將熱茶倒入杯子,放在托盤上端了過去。

  小兔的動作讓人看了很不放心,哮卻為她的行動力深受感動。

  不管是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狙擊時,她總是因為緊張而動彈不得,差點喘不過氣,可是為了想辦法改善現場氣氛,她主動採取行動,幫大家倒起了茶。

  這驚人的成長讓哮熱淚盈眶。和剛開始的時候相比,其他小隊成員也有成長,不過在所有人之中,小兔無疑是幅度最顯著的一個。

  「請、請請請、請請用茶。」

  小兔滿臉通紅,一一為第七分隊成員送上熱茶。

  不出所料的是,純血之徒中沒有一個人伸手取過熱茶,其中甚至有女性隊員往小兔露出輕蔑的眼神。

  小兔忍耐著眾人的視線,把茶端到塞澤面前。

  茶一端上,原本闔上雙眼的塞澤立刻張開眼睛。

  「……不好意思,謝謝妳。」

  看見眼前的熱茶後,塞澤拿起茶杯,送到嘴邊。

  第七分隊的隊員們不由得詫異。

  「隊、隊長……?」

  「嗯……這是阿薩姆吧。果然,外側的茶葉因為接受未經過濾的直接日曬,香氣特別濃郁,泡茶的方式也很完美。」

  「問、問題不在這裡!怎麼能喝外側女人泡的茶!」

  「不過是一杯茶罷了,而且又是一杯美味的茶,有什麼問題嗎?」

  塞澤沒有理會其他困惑的成員,稍微舉起茶杯向小兔致謝。其他第七分隊的隊員仿效他的舉動,不甘不願地把茶送進嘴裡。他們先是吃驚,接著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肯定是因為紅茶出乎意料地美味吧。

  小兔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開朗。

  (太好了,草薙……!)

  從表情彷彿可以聽見她這麼歡呼著,於是哮往她豎起了大拇指。

  她表現出再接再厲的模樣,接著把茶端到餘燼的信徒面前。

  從笑咪咪的小兔手中接過茶時,近衛隊的隊員像是受到笑容影響,紛紛朝她點頭致意。

  儘管隊長是那副德性,隊員似乎相當平易近人。

  最後,小兔把茶端到隊長柚子穗面前。

  茶一放上桌,柚子穗立刻哼了一聲。

  「——黑魔術師還真是悠哉,也不怕可能有人在紅茶裡面下毒。想到要和這種人並肩作戰,就讓人心情沉重。」

  柚子穗沒有拿起紅茶,盛氣凌人地瞪著塞澤。

  近衛隊的隊員眼看就要把茶送進嘴裡,忽然間一個個停止動作,接著把茶杯放回桌上,似乎感到萬分遺憾。

  在柚子穗身旁,一位少女隊員慌慌張張地想阻止她向對方挑釁,但又鼓不起勇氣,整個人顯得相當窘迫。

  遭到挑釁的塞澤靜靜啜飲了口紅茶,接著微微睜開雙眼。

  「純血之徒原本是貴族,最注重的是禮節,況且就算紅茶裡面真的下了毒,我們也懂得中和毒素的魔法……用不著像你們一樣對所有事物都抱持著疑心。」

  「中和毒素……是嗎?能夠中和毒素,表示你們也很擅長製造毒物吧?原來如此,的確是很像精通黑魔術的人使用的技術。至於我們行使的奇蹟不是中和,而是治癒。」

  隊長們各執一詞,哮是很歡迎他們之間開始有了對話,只是現場卻因此陷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他也猶豫過要加入他們的對話,只是沒有他插話的餘地。

  「黑魔術還真是老舊的委婉說詞,而且你們所謂的奇蹟不過是恢復魔法吧,那種魔法我們也會使用。」

  聽見塞澤說得不以為然,柚子穗蹙起了眉間。

  「……失禮的傢伙……我們顯現的奇蹟不是什麼魔法……!」

  「你們將魔法稱為奇蹟,就像把術式稱為禮法一樣,雖然細節不同,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東西。」

  「奇蹟是信仰的恩賜!不許拿來和你們那些異端的雕蟲小技相提並論!」

  「如果我們是異端,你們也一樣,說起來……既然尋求名為異端同盟的組織協助,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必要計較這一點?」

  塞澤說完,第七分隊的隊員們紛紛竊笑了起來。

  柚子穗氣得面紅耳赤,近衛隊的隊員個個驚慌失措。這時,怒火中燒的柚子穗用長槍擊碎長桌。巨大的碎裂聲響起,現場氣氛逐漸變得火熱。

  第七分隊的成員伸手按住腰間的長杖。塞澤舉起一隻手阻止隊員後,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一開始我就說過自己無意侮辱各位的思想……不過要是繼續辱罵我們是異端,別以為我們會默不吭聲。」

  「這不是侮辱,是厭惡。若非有你們這種魔法師,我們這些信徒也不會被當成異端……!信仰神的虔誠信徒之所以被當成異端,都是你們這些黑魔術師的錯!」

  「簡直是惡意中傷,奇蹟和魔法擁有相同根源,這件事早已經獲得證實。」

  「住嘴!聽說你們將異端的血統稱為純血,肆意行使權力與暴力!那種和泥巴一樣汙穢的血液,就由我來淨化!」

  聽見對方稱自己身上流著汙穢的血液,塞澤臉色一沉。

  接著,他緩緩抽出配戴在腰間,形狀有如一把劍的長杖。

  「……要罵我的血液汙穢無所謂,我早就習慣了。」

  他發出低沉的嗓音,宛如來自地獄底端般。

  「可是——侮辱在場同志的榮耀這件事不可饒恕。」

  憤怒染紅了瞳孔,塞澤舉起短劍形狀的長杖。

  第七分隊其他隊員也紛紛跟著拔出長杖,進入備戰狀態,近衛隊的隊員們也懼怕地握緊了玫瑰十字架。

  塞澤設下褐色的魔法陣,柚子穗展開刻上十字的白銀魔法陣。

  下一瞬間——

  「怒吼吧——霍朗丁!」(典出古代英格蘭英雄敘事長詩《貝奧武夫》中登場的寶劍。)

  「進行淨化!——巴塞洛繆!」(一位法國士兵和神祕主義者,參與了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期間曾有發現「命運之矛」的軼聞。)

  為了讓魔導遺產擊中對方,他們往前衝了出去。這性質相反的兩大勢力果然免不了惡鬥,只要其中一方抱持憎恨,就無法避免爆發衝突。

  然而——緊接著響起的是槍聲和玻璃破碎般的聲響。

  「「——!」」

  「到此為止。」

  眼見塞澤和柚子穗就要爆發衝突時,哮站在兩人之間,一手抓住塞澤揮劍的手臂,另一隻手握住柚子穗手中的槍柄,阻止了兩人的攻擊。

  塞澤和柚子穗不約而同驚訝地睜大雙眼,兩人奮力掙扎,但手中的武器就是一動也不動。身為肉搏戰的箇中高手,哮很清楚兩人施力的方式。

  短劍只要在往上揮起的瞬間抓住手臂就能阻止,長槍可以趁對方在擊出時將手臂往內收的瞬間出手。要阻止使用近身武器的攻擊,只要在對方往武器施力前,壓抑住對方的攻擊力道即可。

  只用一隻手便綽綽有餘。

  「我也可以就這麼奪走你們的魔導遺產,沒這麼做是因為我希望可以和你們和平共處。」

  「「…………」」

  「……我不想搶走你們的武器,玷汙你們身為隊長的尊嚴。」

  塞澤和柚子穗的眼神從哮身上移開,望向站在背後的夥伴。

  真理以防護障壁防禦近衛隊的攻擊,櫻花使出弗拉德擊落所有第七分隊成員手中的長杖,阻止了他們的攻勢。

  哮呼了口氣,接著板起臉孔。

  「希望兩位隊長看在我的面子上,命令部下在我們三個人離開的時候絕對不引起紛爭。」

  「「…………」」

  「只要你們下令,我立刻放手。」

  哮以前所未見的嚴肅神情瞪著塞澤和柚子穗,在約十秒的寂靜過後,首先屈服的是塞澤。柚子穗似乎很不甘願,但她還是命令了自己的部下。

  最後,哮也向自己的夥伴下達同樣的命令,接著三人一起離開了學生會辦公室。

  哮將塞澤和柚子穗帶出學生會辦公室,一起走到校舍屋頂。

  碎裂的天空下,哮用力伸展著身體。

  「聽說這裡是神話世界的時候,我還以為會是什麼鬼地方,沒想到空氣這麼新鮮!」

  「「…………」」

  「你們的夥伴一開始抵達這裡時都還好嗎?這裡氣壓似乎比較高,我那裡有個隊員就得了高山症。喏,就是那個端茶給你們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小兔,聽說她頭痛得厲害,真的很難受。」

  哮閒聊著,轉頭看向背後兩人。

  塞澤闔上雙眼,雙手盤在胸前,柚子穗把頭甩到了一邊。兩人還是一樣厭惡對方,哮不禁苦笑,「嘿咻」一聲在欄杆邊坐了下來。

  「……為什麼只把隊長叫出來?有事可以當著大家的面前說。」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你打算擒賊先擒王,重現異端審問會的暴力行為對吧?」

  塞澤一臉不解,柚子穗充滿了戒心。

  哮搔了搔臉頰,接著進入正題。

  「把你們叫來這裡,是考慮到有話題不能在仰慕你們的隊員面前談,由我們這幾個隊長攤開來講,聊一聊真心話。」

  「……抱歉,我沒有和各位友好的意思。雖然我注重禮節,但三方勢力必定是火水不容,我想應該不需要最低限度以外的交流。」

  「攤開來講這種說詞,真是低級的表達方式,你實際上是打算掌握我方弱點乘隙而入吧?休想得逞。」

  面對頑固的兩人,哮瞇細了雙眼。

  「不,我也沒有和各位建立友誼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大家合作順利,不是想套交情。」

  如果能合作愉快當然更好,哮這麼心想,只是這麼一來勢必需要花上更長的時間培養彼此的關係。

  現在用這說詞比較容易說服對方,哮如此認為。

  「學生會長在一開始的時候說過,我們各自有類似的個人因素,也就是說我們對Alchemist社有相似的目的,我想知道你們的目的。」

  「……為什麼?知道又有什麼幫助?」

  「如果能知道彼此的目的,可以用來作為是不是要提供協助的判斷標準吧?」

  哮說著,右手握拳舉了起來。

  「——我有要救的人,可是我的力量太薄弱,不足以救那個人,需要小隊以外的人員協助,你們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吧?」

  「「…………」」

  「我們三個人必須瞭解彼此的狀況,瞭解之後,只要我認為值得幫助,必定傾力相助。至於我的情形,你們可以在聽完之後自行判斷。」

  哮收起拳頭,雙手交握,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然後,他開始講違自己的情形。

  關於自己要救的那個人,以及與夥伴們經歷過的各種苦難,身上所背負的造業等,他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哮會提議攤開來談,理由正如同他先前的解釋。組織或國家之間因為有各種不同的思想、信念與文化,無法相互理解。而為了個體之間能彼此理解,最重要的媒介便是目的,而且是和思想與信念無關的個人因素。

  每一個隊伍都是因為無法在所屬組織的現行體制中尋求協助,才選擇加入異端同盟。既然有這個共通點,只要把話說開必定能彼此協助。

  哮這麼認為。

  「——我希望能救出妹妹,以及讓其他夥伴能有安定的生活,所以來到這個地方。」

  聽完這壯烈的故事,柚子穗的表情出現變化。哀傷……更正確來說,看起來也像是因為哮的經歷和自己有很多重疊的地方,使她的神情顯得困惑。

  她看著哮的眼神明顯和先前不同。

  塞澤面不改色,靜靜聽著哮的情形。

  但是——

  「……聽完這些事情,看來我也不能不說說自己的情形了。」

  微睜的雙眸闔起,塞澤談起自己的人生與自己要救的人。

  「在魔導學園西側,我的部隊是表現拙劣、備受輕蔑的分隊。就算是純血,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很優秀,組織當中照樣是有庸才存在。」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你看起來很優秀啊。」

  雖然沒有插嘴的意思,但哮忍不住脫口而出。

  「庸才的烙印不只是和能力的優劣有關,我的情形是因為擁有汙穢的屬性。」

  「…………」

  「我的屬性是『鏽』,西側的人將這聯想到腐敗的血液。我的那些部下則是屬性優秀,但是缺乏建構術式的才能,或是在各方面表現都很卓越,可是魔力量極少,另外也有生來擁有遭到忌諱的屬性等等……由於各種缺點和他人先入為主的觀念而遭到排斥的人。不過,為了血統的尊嚴,他們拚了命努力。他們沒有依靠血統,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證明純血的優秀。」

  塞澤平靜地談起自己的小隊在純血之徒中的立場。

  起先見面時,哮看見第七分隊成員的外表中皆刻劃著辛勞的痕跡,就猜到他們或許和自己有類似的經歷。

  結果不出所料,第七分隊的立場與35小隊極為相似。

  「原本我們希望讓上層知道自己的優秀表現,藉此提升地位,可是上層不願意認同我們的功績,不肯交給我們重要任務。只讓我們在暗處活動,把骯髒的工作推給我們,任務就算成功,得到的也只有汙名而不是名譽……我們能不自暴自棄堅持下去,全多虧了一位夥伴。」

  塞澤盯著自己的掌心,握緊了拳頭。

  「那是個和我一樣……不對,是屬性罪孽比我更深重的少女,她是我的部下,名叫依恩·史都華,屬性是『痛苦』……是能讓他人感受到自己身上痛楚的古代魔法。因為這樣的特性,她總是遍體鱗傷,遭到周圍忌諱。可是本人的性格相當開朗而且樂觀……虛幻得不像個純血之徒。」

  塞澤他們想要救出的一定就是這位少女,哮聽得出來。

  「……有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她為了讓夥伴先逃,只將自己留在外側世界。回到內側後沒多久,我們得知她被審問會逮捕,送進Alchemist社的研究所當成實驗品。於是我們要求上層讓我們前往救援,但是遭到駁回。『這是汙穢的血液應有的下場』……上層這麼表示。」

  塞澤的眼裡燃起了怒火。

  「純血所尊崇的是守護、引導弱者,而且絕不拋棄同伴。西側蔑視這樣崇高的信念,背叛我們,這就是第七分隊離開西側,加入異端同盟的動機。」

  「…………」

  「繼續待在現在的西側……無法拯救我們的夥伴。」

  說完,塞澤走到哮身旁,和他一樣在欄杆邊坐了下來。他交叉著雙腳,雙眼凝視柚子穗。

  柚子穗的神情複雜,接著像是為了打破沉默,她忽然用槍柄擊向地面。

  她露出高傲的態度,俯視著哮和塞澤。

  然後,「——我不是什麼庸才!」她劈頭就這麼說。

  哮瞇細眼,塞澤哼了一聲。

  「……不過,在諸神餘燼裡,由我率領的第六近衛隊立場較弱確實是事實。我原本是第一近衛隊的成員,由於崇仰第六巫女十六夜大人,因而發誓必會賭上這條性命守護她。」

  哮不清楚諸神餘燼的內部情形,不過既然是宗教團體,會供奉巫女也不奇怪。

  諸神餘燼為現代少數僅存的非公認宗教團體之一,然而組織內部複雜,並非團結一致。在宗教這個概念遭到否定後,尋求救贖的信徒們組成徒黨,避開審問會的注意,崇拜成為唯一神的新神明。雖說是新神明,但其實是結合了過去存在的各種宗教信仰,用宗教聯盟來形容更加貼切。

  隨著組織的壯大,成員們在崇拜方式等思想方面出現歧異,沒多久便四分五裂。為了避免內鬥,教皇分封幾位侍奉神的巫女,形成數個派別。根據柚子穗表示,她服侍的第六巫女信徒最少,勢力最為弱小。

  「你們也看見我那些部下了吧?她們不只軟弱又容易隨波逐流,一旦遇上突發狀況只會驚慌失措。溫柔體貼是她們唯一的優點,所以必須有我這種當機立斷的人站在前面領導她們,甚至多少需要有些高傲。」

  看來她對自己傲慢的態度也有自覺。哮一開始就有這種感覺,柚子穗似乎是勉強自己表現出現在這樣的個性。

  為了自己的夥伴。

  柚子穗垂下嘴角,蹙起眉間,握住掛在胸口的玫瑰十字架。

  「餘燼屈服於異端審問會是在三年前,審問會表示『只要交出一位巫女,就承認餘燼是公認的宗教團體』,提出交涉條件。評議會與教皇一致同意犧牲第六巫女大人……!」

  掌中的玫瑰十字架發出傾軋聲。

  「第六巫女大人沒有表示異議,同意接受這樣的決定。她不在乎犧牲,只希望尋求救贖的信眾可以因此放心侍奉神,我們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

  「可是——」柚子穗晈緊牙又繼續說。「上層這樣的決定勢必會掀起動亂,餘燼的信徒由於不願屈服於審問會,頻頻發起恐怖攻擊。他們根本不在乎第六巫女大人,只是為了爭取宗教自由……完全沒有想過要救出因此犧牲的巫女大人……!」

  柚子穗用袖子擦了擦被淚水濡溼的眼角,堅強地拾起了頭。

  「巫女大人被囚禁在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因此我們來到了這裡。對信徒來說,加入異端是多麼恥辱的一件事,這種事根本用不著你們提醒……!就算這樣、就算這樣……」

  像是耐不住恥辱,柚子穗「唔」地呻吟著,往後轉過身去。哮不瞭解宗教的事情,但他很能體會她們是帶著什麼樣的覺悟尋求異端同盟的協助。

  忍辱負重……為了救人,她們帶著最後的希望來到這個地方。哮實在做不出嘲笑她們的覺悟這種辜情。

  「我們的思想與信念不同,甚至是水火不容,這麼說確實沒錯。」

  「「…………」」

  「不過要把自己重視的人救出來的心情——相信我們大家都一樣。」

  哮從欄杆邊站起來,握緊拳頭。

  「同樣身為異端,只要有這種相同的心情,就足以讓我們團結起來。事情結束之後,或許我們又會恢復敵對的立場,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們只需要全力向前衝刺,救出我們想救的人。」

  哮將握緊的拳頭往前舉,這麼說道。

  「——同盟成立。我會幫助你們,也希望你們能助我一臂之力。」

  風呼嘯著,哮從飄揚的瀏海間露出堅定的目光,望向兩人。

  看著哮舉起的拳頭,塞澤也從欄杆邊站了起來。

  「就算恢復敵對的立場……這句話我喜歡。我們願意提供協助。」

  塞澤握拳,碰著哮的拳頭。

  最後——

  「……我不會認同你們,過去我們身邊只有敵人,所以我們不會相信任何人。我們唯一相信的,只有神和第六巫女大人。」

  背對著他們的柚子穗轉過身來。

  「可是我們確實需要力量。第六近衛隊決定利用你們,所以你們也可以儘管利用我們。」

  雖然態度傲慢,但垂下嘴角的柚子穗和其他兩人一樣舉起了拳頭。

  就這樣,異端同盟的行動開始。

  他們並非攜手或是並肩合作,只是拳頭碰著拳頭,往同一個方向前進。

  為了升起各自反擊的狼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15 AM

第三章  第一研究所反擊行動

  ***

  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裡,杉波朱雀望著水槽裡的樹夕,陶醉得滿面緋紅。

  望見遭到完全控制的百鬼夜行,朱雀為自身的可能性狂喜。能夠控制如此強大的力量,自己的偉業讓她感到無比愉悅。

  ——不過,她忽然露出了貪婪的表情。

  除了可以滿足研究欲的東西,杉波這個人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經過研究、開發、實用化後,她便馬上對實驗對象失去興趣。換句話說,一旦得到結果,她的興趣也就隨之消失。

  由誰使用那些武器這種事情,她根本不關心。

  「……只有這次……我非常有興趣……」

  朱雀帶著恍惚的神情,碰觸水槽的表面。

  「世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尤其這個實驗品包含了許多關於靈魂的存在方式,以及不死之謎的情報……這還是我第一次想知道,得到結果後會發生什麼情形。」

  得到的結果必定會帶來新的謎團。

  關於百鬼夜行,還有許多未解的謎。在染色體構造上,她體內存在著數不盡的幻想生物特性,並且隨著時間一再進化。

  無止盡的進化。持續繁殖的肉塊。混亂。

  肉體的構造處於魔力與有機物的中間,接近透過召喚後顯現的魔法生物。樹夕無法以自己的意識控制,難道是像不隨意肌那樣嗎?說起來,詛咒這種魔法概念,可以將幻想生物的特性加入人類的染色體裡面嗎?

  朱雀讓樹夕進入各種情況的夢境,百鬼夜行因此呈現出各種不同的反應。每次給予刺激,都會出現超乎朱雀料想的結果。

  無限高漲的興奮感、無盡的狂喜、近似戀愛的火熱感受燒灼著朱雀。氣味與人類的血液接近,外表散發出光澤,觸感有如冰冷的人類肌膚。

  ……味道呢?

  味道又是如何?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味道。

  朱雀喘著氣,伸出舌頭接近包圍樹夕的防壁,打算舔看看是什麼滋味。

  「…………這種舉動就連我也難以接受。」

  背後傳來說話聲,朱雀嚇了一跳,維持伸出舌頭的姿勢轉過頭去。

  在她背後,一位打扮宛如神父的男子瞇細了雙眼。

  「好久不見,兇煞。」朱雀眨了眨眼,把舌頭收了回去。「您這人真是神出鬼沒。雖然我瞭解您那個接近不死身的構造,但關於魔力屬性的特質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理解。」

  「…………」

  「啊,不如來當我的實驗品如何?說不定可以發現自己未知的一面喔?」

  朱雀興高采烈地走向兇煞,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然後,他抬頭仰望著水槽裡的樹夕。

  「伊砂表面上也是如此,不過果然還是杉波妳比較惹人厭,尤其是只為了自己的研究欲依靠他人這一點。」

  「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杉波就是這種生物嘛!」

  「既然要依靠,最好是依靠內心。發自內心依靠的我,和只在表面上依靠的妳果然是完全相反。」

  兇煞哼了一聲,望著樹夕沉睡的臉龐瞇細了眼。

  朱雀站在他身旁。

  「話說回來,為什麼您會過來這裡?Alchemist社現在與審問會是互助關係,與幻想教團接觸恐怕會遭到颯月責罵。」

  即使朱雀這麼問,兇煞的視線始終緊盯著樹夕,凝視著她在睡夢中幸福的笑容。

  「聽說百鬼夜行成功控制住了,我因為在意而過來看看情形。實在讓人驚訝,看來是真的穩定下來了。不過……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幸福?」

  聽見兇煞這個問題,朱雀頓時神情一亮。

  「她現在正在做夢,藉由持續身處在幸福的夢境當中,讓她保持精神層面的安定,進而抑制百鬼夜行失控。」

  朱雀欣喜地侃侃而談自己的成果,這時兇煞終於轉頭看向她,神情非常險峻。

  「……妳說什麼?」

  他以凝重的嗓音回問,朱雀笑嘻嘻地合攏雙手掌心。

  「樹夕在過往的人生中只嚐過痛苦的滋味,也許是因為這樣,她非常無法抵抗幸福,而且百鬼夜行也不會做出違背樹夕期望的舉動。只要做著夢的她感到幸福,除非超出容許範圍,否則她絕不會出現暴力舉動。」

  「超出容許範圍?當初審問會也必須定期釋放百鬼夜行,減少內部能量。要是置之不理,就算這個少女再幸福也會超出容許範圍吧?」

  「關於這一點用不著擔心,若維持安定的話,就能抑制住繁殖量。尤其現在是戰爭期間,把細胞移植到士兵身上,讓能量發散出去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既能降低內部能量,又能增加戰力,簡直是一石二鳥呢△」

  如果真能做到這種事情,將能成為無窮的戰力。讓無限繁殖的部分細胞移植到人類身上,打造出幾乎是所向無敵的士兵。

  這理想實現的話將可打造出永久機關,只要移植的生物存在,就能持續增加戰力。

  「這個實驗已經經過測試囉。前幾天北非的審問會不是遭到來自魔導團體的攻擊嗎?那時候為了迎擊,我們送了幾個細胞移植的士兵過去,後來我們接到報告,表示他們殲滅數千名敵人。」

  「…………」

  「啊,抱歉,我忘記您也是魔導那邊的人了,請節哀順變。」

  朱雀恭敬地向他低頭致意。

  兇煞根本沒將朱雀的話聽進耳裡,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那回事,只是張大了眼睛仰望樹夕。

  「也就是說……妳是利用讓這個少女做夢的方式操縱她嗎?」

  「對,為了讓細胞在移植後不會侵蝕移植對象,使用的方式是讓她以為移植的對象是自己的哥哥。在樹夕心中,哥哥是她最重視的人,要是哥哥遇上危險,她會主動保護他,提供讓他得以存活下去的力量,為他奮勇殺敵。」

  「…………」

  「保護哥哥的勇敢妹妹……如果保護成功,哥哥會摸摸她的頭。只要讓她做這樣的夢,她便能藉此感到幸福,審問會也可以獲得豐碩的戰果。」

  如何啊?很值得誇獎吧?

  朱雀窺探著兇煞的神色,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我也想將這樣的技術提供給幻想教團,遺憾的是要是破壞約定,審問會必定會將指責的矛頭對準Alchemist社。這麼一來,該怎麼說呢,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所以不可能做到,真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語氣在這時候聽來似乎真的覺得很抱歉,遺憾地低下了頭。只要能確認技術成果,不管協助的是哪一邊的勢力都無所謂,她大概是這麼認為吧。

  對幻想教團來說,這等於是拒絕提供打造出致命性武器的技術……

  忽然間,兇煞露出了面具般的和善笑容。

  「不不,我是很想要這樣的戰力,不過要是把這種技術帶入內側,恐怕只會招來嚴重批評。幻想教團沒有像審問會那種攏絡倫理委員會的領導能力,而且遺有東西方勢力和元老院要說服,實在很麻煩——老實說,這種東西送給我都不要。」

  兇煞說著不像自己會說的話,只有最後一句話加強了力道。只要和兇煞講過幾句話的人,都聽得出來他這麼說不是逞強。他不是這種人。不過,朱雀沒有可以用來察覺這種事的「人心」,正確說來是她對「人心」沒有興趣。

  她納悶地偏著頭,「不然您來這裡有何貴幹?」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我來這裡單純只是因為興趣。以前我從遠處觀望過樹夕的力量,想知道控制住這種力量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技術。」

  「哎呀,這樣啊!」

  由於受到稱讚,朱雀眉開眼笑,看上去非常高興。

  「真厲害,實在令人佩服,能親眼見識這麼高超的技術,讓我獲益良多。」

  「哎呀哎呀!這樣啊、這樣啊!您太過獎了!」

  朱雀用雙手搗住臉頰,身體不住扭動。

  兇煞像個紳士一樣把手抵在胸前,向她彎腰鞠躬。

  「我今天就在這裡先告辭了,期待妳今後有更活躍的表現。為了祝賀我們的認識與百鬼夜行的掌控,請收下這個。」

  說完,他維持鞠躬的姿勢,讓魔力集中在左手,生出漆黑的粒子。

  出現在他手中的是一束黑色鮮花。

  朱雀像小孩子拿到玩具一般,雙眼閃閃發亮,收下了花束。

  「《絕望之花》……這是唯獨擁有『絕望』屬性的人才能夠召喚出的魔法生物對吧?」

  「妳似乎對我的屬性有興趣,歡迎用那來做實驗。顯現的時間只有二十四小時,要調查的話最好盡快行動。」

  「哇!謝謝!」

  朱雀手裡握著花束,笑得像個稚嫩的少女。

  「改天再會。」

  兇煞同樣露出了笑容,接著邁開俐落的腳步離開現場。

  兇煞走在第一研究所的走廊,銳利的視線直盯著前方,挺直了身子,怒氣沖沖地大步向前走去。

  《你真的打算就這麼回去嗎?讓她留在這裡不要緊嗎?》

  佩帶在腰間的S級魔導遺產——戰亂魔劍闇夜在兇煞腦中響起說話聲。兇煞難得露出凶狠的神情,聽著闇夜的聲音。

  「……妳想知道的是站在幻想教團的立場,這麼做要不要緊嗎?」

  《不,我問的是兇煞你的想法。》

  「…………」

  《你感覺很生氣,百鬼夜行……其實你很不滿那個叫樹夕的女孩現在所處的狀況吧?》

  聽見這話,兇煞溫柔撫摸著佩在腰間的『戰亂魔劍』。

  「妳真是為了我存在的一把劍……我愛妳。」

  《少肉麻了。》

  「害羞的傢伙。」

  《小心我殺了你。》

  兇煞走在研究所的走廊,神情依然嚴肅。

  這地方異常安靜,引人發噱地安靜。聽說第一研究所裡面只有姓杉波的研究員。

  太安靜了。這地方也不是沒人在,卻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

  「啊啊……真是讓人不愉快的地方。」

  兇煞不悅地哼了一聲。

  「一輩子都關在研究所裡的生物,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一生奉獻給研究,到死也不懂得喜怒哀樂和愛情的可悲傀儡,實在是讓人提不起興趣的一群人。」

  《這是讓你憤怒的原因嗎?》

  「不是。那個叫杉波的傢伙要怎麼度過自己的人生不關我的事,我也懶得管。」

  《…………》

  「不過,強迫那個可憐的少女接受由封閉、排他性以及洗腦產生的虛偽幸福,我無法原諒這種生活方式。」

  可憐的少女,草薙樹夕。

  背負著悲慘宿命的少女。認為自己嚐過這世上所有苦痛……的嬌小少女,一無所知的單純女孩。

  現在的她處於幸福之中,虛偽的幸福之中。

  「我無法認同藉由讓她沉浸在夢境的溫暖,陶醉在虛偽的幸福中來利用她的杉波。什麼夢境?利用幻想帶給人幸福?絕不可能有這種事,如同幻想不可能帶來絕望。闇夜你覺得草薙樹夕現在看起來幸福嗎?」

  《不,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滑稽,比以前還要悲慘。》

  「錯了,這是錯誤的行為……!居然利用那麼富有魅力的少女,利用我鍾愛的少女,我絕不原諒杉波這種行徑!」

  兇煞愈走愈快,以強而有力的腳步走在傀儡蔓延的研究所。

  他的神情堅決,充滿了堅定的決心,有如前往拯救公主的自馬王子,露出正義使者般的表情。

  看在別人眼裡,他毫無疑問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

  但是這樣的他心中也存在善惡的概念,即使別人將他以為的善認定為惡,他也絕不會改變自己的判斷。

  如今,他決定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奮戰。

  「我已經設下機關。由我來拯救那個女孩,把她從虛偽的幸福中救出,然後——」

  他毫不迷惘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筆直向前走去。

  「——我一定會將她帶回淒慘的現實!」

  絕望之子所謂的正途,絕無任何妥協的餘地。

  ***

  聚集第一研究所襲擊隊的各隊隊長,好不容易讓眾人團結,發揮同盟的機能後,哮回到學生會辦公室,接著立刻在校園裡奔走,到處找尋著斑鳩和金絲雀的行蹤。

  走在校園……仿似校園的建築物中,哮一路過上了各種人。

  雖然沒看見對魔導學園的學生,不過碰見了幾個穿著審問官制服的人。其他還有身上套著一件白袍,過去疑似是Alchemist社所屬的研究員、西裝上別著倫理委員會徽章的人、穿著貌似諸神餘燼以外的宗教家裝扮的男人們,和數位大概是來自內側——不分東西側的魔法師。

  雖然不清楚各方勢力的詳情,然而他們看起來都忙得不可開交。

  「……聽說南非的庇護所攻擊北非的審問會,結果遭到反擊,最後選擇撤退。」

  「那裡盛行龍騎兵的開發,地形上也適合防禦,可是因為聖域多,人口上應該是南非庇護所比較多。而且那裡的魔導學園是以西側為主體對吧?他們理應有為遭遇襲擊的可能性做好準備,不可能只有三天就遭到殲滅……」

  「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西側在那裡不可能輸……唯一的可能性是新式武器。審問會真的只有防禦嗎?和可以使用轉移魔法的魔導陣營不同,他們能夠採取的進攻手段有限吧?」

  「只要上升到高度一萬公尺,就能避免承受不可視災害,防護網也不是完全牢固。最近這段期間,海外審問會在私底下相當頻繁地進行合作,那種舉動肯定是知道要開戰了,進攻只是時間的問題。」

  在走廊交談的是一位女審問官,和一位疑似是東側魔法師的男人。

  從話裡內容可以聽出,外面恐怕已經開戰了。

  由於純血之徒進攻舊日本,幻想教團……魔導陣營失去了退路。

  雖然早預料到會發生這種狀況,然而一旦實際感受到第二次魔女狩獵戰爭正式開始,哮就忍不住心情沉重。

  在這樣的狀況下致力於個人活動,他實在不得不有種罪惡感。

  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必須展開行動。雖然不知道今後政治與戰爭的走向,不過只是戰力之一的哮等人煩惱也無濟於事,況且這種事情只要交給流和其他高層就行了。

  「…………」

  儘管心境複雜,但既然異端同盟願意提供協助,如今自己只需要奮力向前。

  (金絲雀……跑到哪裡去了?)

  哮遍尋不著她的身影,在找尋她的時候,哮發現自己對她一無所知。兩人在魔導學園並肩奮戰,也一同經歷過短暫的學生生活。他知道她對斑鳩和伊砂的想法,以及對Alchemist社的憎恨,兩人也曾經刀劍相向。

  不過,他知道的就這麼多。自從遇見斑鳩後,她的心態產生什麼變化,下定了什麼樣的決心,哮一概不清楚,也可以說他是刻意不去瞭解。因為他認為自己不應該介入斑鳩和金絲雀之間的問題。

  「……草薙?」

  哮沉思著走在走廊上時,前面傳來呼喚聲,於是哮抬起了頭。

  出聲叫住他的是斑鳩,她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開朗。

  「……你在找我嗎?」

  總是昏昏欲睡的雙眼看著哮,微微偏過了頭。

  「妳有找到金絲雀嗎?」

  「…………有。」

  從有氣無力的回應和金絲雀不在她身邊看來,哮大概想像得到她追上金絲雀後,兩人之間有什麼樣的對話,也大致料想到斑鳩向金絲雀說了什麼話。

  「看起來……好像不是沒事,妳別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

  「…………」

  「……妳可能不願意,可是不如由我去勸她吧?」

  哮笑得靦腆,把手搭在斑鳩肩上,惹來斑鳩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斑鳩一定不希望金絲雀前去報仇,不對,不是前去報仇,是不希望她涉入險境。這次襲擊Alchemist社的行動非常危險,不論是否有身為母親的自覺,斑鳩不希望自己重視的金絲雀捲入危險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哮過去勸金絲雀,她也不一定聽得進去。不過兩人為師兄妹,哮能夠指出她不成熟的地方,甚至還有「用劍而不是用話語勸服她」的這個手段。

  當然,他並不希望演變成這種狀況。

  「草薙。」斑鳩喚了一聲,「嗯?」哮正感到疑惑的時候——

  ——斑鳩使力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進一旁疑似資料室的房間。

  「咦?」

  一把哮拉進室內,斑鳩立刻關上門,接著順勢把哮推倒。

  哮仰躺著倒在地上,斑鳩也倒在他身上。

  雖然不痛,但哮嚇了一跳,全身僵直。由於倒下時撞到櫃子,紙本資料如花瓣漫天飛舞。

  哮心跳加速,試圖避開壓在自己胸口上的斑鳩。

  「——抱住我。」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哮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你說過要我別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吧,既然這樣就抱住我。」

  斑鳩單方面提出要求,默不吭聲地把臉埋在哮的胸口。

  哮想問她怎麼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斑鳩的肩膀一直在發抖。

  「……我很害怕……怕得不得了。」

  「…………」

  「想到可能再一次失去她……我就無法停止發抖。」

  斑鳩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抓緊了哮的衣服。

  「簡直像個笨蛋一樣……我哪有資格擺什麼母親的架子。我們相處的時間連兩天都不到……除了製造出那個孩子,我沒為她做過任何事……為什麼失去她會讓我這麼害怕……真是滑稽……虛偽到了極點。」

  「…………」

  「我真討厭自己……在那孩子面前,我什麼話也講不好。我想了很多……結果只說得出道歉的話。我明知道她不可能原諒我,明知道請求她的原諒是種卑鄙的行為……可是我想得到的只有對不起這句話。」

  「…………」

  「沒想到……原來我這麼懦弱……」

  抓住衣服的力道變得更加強勁。

  「…………」

  哮沉默不語,緊緊抱住斑鳩。

  力道大到差點將她整個人折成兩半,既熱情又珍惜地抱著她。

  斑鳩也把手環繞在他腰間,彷彿要將自己託付給對方似地抱住哮。

  這麼說斑鳩可能會生氣,不過哮非常高興。說過不需要別人幫忙的斑鳩能夠像這樣依賴著他,他實在是喜出望外。

  「杉波。」

  「……只有現在也好,叫我的名字……我討厭那個姓。」

  「……斑鳩。」

  哮喚著斑鳩的名字,湊在她耳邊呢喃低語。

  「就算妳不承認,金絲雀也不承認,但妳還是她的母親。」

  「……不可能……!」

  「不,妳就是她的母親。妳有忘記過她的事情嗎?伊砂也是一樣,妳心裡一直想著她吧。」

  「…………」

  「妳一度失去金絲雀,心裡受了傷。妳發覺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逃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後妳一直擔負著對金絲雀的責任。我一直在妳身邊……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裡……知道妳背負著多沉重的負擔。」

  哮繞到背後的手伸向斑鳩的頭,接著像梳整頭髮似地,輕柔地摸著她的頭。

  「所以妳是她的母親。不管其他人怎麼說,妳都是她的母親。會害怕失去她,想要保護她,都是出自母親的天性。」

  「……」

  「這種心態不是懦弱,是足以證明妳是金絲雀母親的證據。」

  他沒有叫她要對自己有自信,只是要她別再罵自己虛偽,不要再否定自己內心的想法。

  他要她接受自己的心情,就算這感情是兩面刃,即使遭人侮辱膚淺,縱然無法相信自己,也要依從自己的情感。

  只要這樣心裡就會變得輕鬆,只要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堅強。

  因為妳是母親,保護小孩是母親的本能。

  哮這麼說,繼續摸著斑鳩的頭。

  斑鳩也讓自己依偎在哮的話語與體溫之中。

  三十分鐘的擁抱過後,斑鳩的身體終於不再發抖。

  「……如果要讓她投入戰鬥……就由我來為她戰鬥吧。假若她想要復仇,就由我來承擔這一切……不管是痛苦、憎恨,還是任何威脅到她生命的事物……」

  「那太沉重了,分一半給我吧。」

  哮以理所當然的語氣,向下定決心的斑鳩這麼要求。

  斑鳩聽見後,讓臉離開他的胸口,那張總是昏昏欲睡的臉龐揚起視線看著哮。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妳別一個人承擔,我也來幫忙。」

  「你要一起承擔母親的責任嗎?」

  ……嗯?慢著,仔細想想,這個意思是……

  哮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動腦思考。

  「這是……要成為父親的意思喔?」

  雖然是出自自己口中,他這時候才驚覺事關重大。

  「我可以把這當成求婚嗎?」

  哮驚慌失措——但又做不到。斑鳩的神情非常嚴肅,不是能夠打馬虎眼或是笑著敷衍過去的場面。

  他這話並不是隨口說說,而且金絲雀不可能承認他這父親又是另一回事。他確實認為斑鳩背負著太過沉重的重擔,他希望自己能幫上她的忙,而且心裡總是有這樣的念頭。

  斑鳩第一次像這樣主動依賴自己,這種想法讓他覺得很高興,他既不願意辜負對方的心意,也不想這麼做。

  可是要說這是求婚,事實卻絕非如此。

  該肯定的事情和該否定的事情非常清楚。

  (……總覺得到這裡之後,很多事情都沒辦法下定決心。)

  雖然他覺得這和優柔寡斷不同,可悲的是看在斑鳩眼裡大概沒什麼分別。

  哮正打算回答斑鳩的問題時,斑鳩在他身上緩緩移動著身體,把臉湊到他面前。

  接著,她一頭撞上哮的額頭。

  「……開玩笑的。我不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把你搶過來,放心吧。」

  在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距離,斑鳩平靜地說。

  薄荷香味撲鼻而來。

  「我瞭解你的心情,不過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

  「……沒、沒問題。」

  「別用那種引人遐想的說話方式,多考慮一下女生的心情。要是換做別人,你那種說法只會讓女生充滿期待,最後失望透頂。」

  他承認自己確實是缺乏自覺,可是引人遐想?也就是說斑鳩果然——

  「要是你再說一次要幫我承受重擔,我可會當作你真的有那個意思,你最好要有所覺悟。」

  斑鳩站起來,離開哮的身體。接著她直接走向資料室門口,哮也跟著坐了起來。

  斑鳩把手放在門把上,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轉過了頭。

  「我沒有道別的意思……別擺出那種臉。」

  「斑鳩,我……」

  「我會盡自己所能保護金絲雀,所以你也要集中精神在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上。」

  「…………」

  「別擔心,需要幫忙的時候我會開口,如果你需要助力的話也可以隨時跟我說,所以說用不著煩惱。」

  打開門後,走廊的光線照進資料室裡。

  「……還有,謝謝你。謝謝你的幫忙,哮。」

  說完,斑鳩離開了資料室。

  室內只剩下哮獨自一人,他再一次躺了下來。

  他凝視著天花板,整理腦中的思緒。他能理解斑鳩不願意讓金絲雀上戰場的心情,雖然他沒有資格這麼說別人,但斑鳩那種橫衝直撞的個性總有一天會害得她丟了小命。哮也是第一次投入這麼大規模的戰役,金絲雀想必也是一樣。這次的作戰有許多需要達成的任務,不過不需要孤身作戰,小隊也不是孤立無援,還有許多可以依靠的夥伴。

  說不定真有可能把所有人救出來。

  哮把手伸向天花板,握緊了拳頭。

  過去遙不可及的事物,此時彷彿就在眼前。

  「我一定……我們一定會……把所有人都救出來。」

  他再次下定決心,雙眼直視著前方,站了起來。

  聳立在校園角落的樹下,金絲雀坐在那裡,兩眼直盯著插入地面的雷瓦汀。

  斑鳩剛才說過的話在她腦中盤旋不去。

  能夠前往襲擊Alchemist社的狂喜稍縱即逝,理應是當事人之一的斑鳩竟跑來攔阻。

  『現在攻擊Alchemist社又有什麼用?伊砂回不來了……她肯定希望妳珍惜自己的性命。』

  『媽媽不在了,所以金絲雀要毀掉Alchemist社,搗毀那個地方,用來弔念媽媽。』

  『……妳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毀了第一研究所後,接下來是第二?第三?摧毀這些設施後,接著是毀掉審問會?還是殺死殺了伊砂的人?妳打算把自己的人生都耗費在這上面嗎?妳真以為伊砂希望妳做這些事嗎?』

  『——囉嗦!不關妳的事!妳要待在金絲雀身邊隨妳便,可是別以為妳可以指使金絲雀!』

  『…………』

  『妳要是有稍微關心媽媽,就應該和金絲雀並肩作戰!可是妳居然要金絲雀別管Alchemist社,為了自己活下去!金絲雀怎麼可能這麼做!』

  『伊砂臨死前……告訴我妳還活著,我……有保護妳的責任。既然她守護著妳,我——』

  聽見責任這兩個字,金絲雀氣得怒髮衝冠。

  『開什麼玩笑!少在金絲雀面前端什麼母親的架子!妳有什麼資格談責任?妳要盡的責任只有補償拋下媽媽逃走的罪過!只有摧毀所有折磨媽媽的東西,才能盡到妳的責任!』

  『……』

  『做不到的話就閉嘴!妳還是去抱著膝蓋,過著一事無成的人生好了!』

  『金絲雀,我——!』

  『別叫金絲雀的名字!這是媽媽幫金絲雀取的名字!』

  她忘不了斑鳩在聽見自己說出氣話時的表情。斑鳩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聽著金絲雀的話垂下頭,內心像是受了傷害。因為無法忍受而立刻逃離現場的反而是金絲雀。

  只要一面對斑鳩,她就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斑鳩說出的每一字一句都能觸怒她。

  「……沒有陪伴在媽媽身邊的傢伙……怎麼可能理解她的心情……!」

  金絲雀讓背倚著樹幹,抱著膝蓋坐在樹下。

  她心裡極不甘心,抬不起頭。斑鳩向金絲雀說了和伊砂一樣的話。沒有陪伴在身邊的人,居然比誰都瞭解自己心愛母親的心情,這事實讓她很不甘心。

  明知道母親的心情還是無法停止復仇,這一點也讓她忍不住悔恨。

  她誇下豪語說是要弔念母親,但是她明知這樣有違母親的期望還是堅持己見,其實這場復仇行動根本沒有正當名義。

  這場復仇裡只存在自己內心的憎恨,以及悲痛的心情。

  「就算這樣……我還是……!」

  Alchemist社這萬惡的根源要是繼續存在——

  「無法原諒……!」

  染上憎恨的金黃瞳孔凝視著雷瓦汀,雷瓦汀絕不會回應金絲雀,劍身只隨著時間經過日漸生鏽。

  不過,她不在乎。

  她決心不依賴劍,要憑著自己累積的實力殲滅可惡的仇敵。

  不管需要花上多少時間……就算需要為復仇獻上自己的人生。

  即使這樣的做法違背母親的期望。

  「金絲雀……絕不原諒他們!」

  金絲雀揮開迷惘,站起來拔出劍。

  為了堅定地走在修羅之道上。

  「——作戰會議開始囉。」

  兩天後,聚集在學生會辦公室的三隊人馬在投影機前擺了幾張椅子,召開作戰會議。這樣的景象讓哮回想起文化祭時的作戰會議,那時候也是和其他小隊組成同盟,為了舉辦活動進行起熱烈的討論。

  狀況儘管類似,緊張感卻不可同日而語。

  哮等人不是負責佯攻的本隊,而是擔任分隊的行動。

  『諸神餘燼』第六巫女近衛隊六名。『純血之徒』第七學徒分隊六名。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六名。

  共十八名成員負責救出『百鬼夜行』草薙樹夕,『古代屬性持有者』依恩·史都華,和『第六巫女』十六夜。

  「擔任佯攻的本隊人員只有兩百名,其中五十名將乘上龍騎兵和魔導龍騎兵,負責大鬧現場。」

  「人數雖然讓人不安,但竟能聚集到五十具龍騎兵和魔導龍騎兵……真是驚人的數量。」

  櫻花表現出驚訝,流將伸縮棒抵在肩上,從容地笑了起來。

  「之前我也說過,這是個相當古老的組織~這次使用的是Alchemist社與審問會的鍛冶師及鍊金術師共同開發的機體,因為速度與防禦力經過特別強化,就算Alchemist社派出最新機種,想必也是難分軒輊。」

  流又繼續說明會議內容。

  「這些戰力由正面展開攻擊,不過這兩百名不會闖入建築物裡,主要是負責擾亂,以及爭取時間,別期待他們會提供掩護。」

  流將伸縮棒指向投影機映照出的第一研究所衛星圖片。

  如果要用衛星拍攝聖域內部,由於磁場過亂,幾乎不可能成功,但還是可以照到沒有受到汙染的土地。只是很難想像異端同盟擁有人工衛星,這張照片恐怕是由審問會那裡奪來的。

  「分隊從與本隊反方向的山裡潛入設施。」

  「……就算佯攻順利,後方的防禦不一定會因此變得薄弱吧?從照片看來,這座山是針葉樹林,很有可能到處設下了陷阱。」

  塞澤用手抵住下顎,向流提出建言。

  「用不著擔心,我們請來了偵察和狙擊的專家幫忙掩護。」

  流說完,一位女性隨即從投影機後面探出頭來。

  「啊。」櫻花驚呼一聲。

  「……原來她是異端同盟的人啊。」

  金絲雀對她也有印象,似乎是大吃一驚。

  女性探出頭後,往櫻花和金絲雀輕輕揮了下手。

  「大野木彼方小姐,原本是EXE的隊員。在分隊潛入設施前,由她一個人負責掩護~」

  彼方嫣然笑著,有些輕浮地向大家打招呼。

  「順帶一提,別看她這樣,她就快三十——」

  彼方用手肘往流的腹側架了個拐子。

  「大野木彼方,二十二歲。偵察和掩護的任務就包在我身上,大家請多指教。」

  彼方一臉嚴肅,以審問官的方式敬了個禮。除了蝦兵蟹將小隊,其他隊伍的反應很冷淡。

  「哼……下山前只有這個人幫忙掩護嗎?她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可靠,不如由我們負責處理陷阱和監視攝影機吧?」

  柚子穗趾高氣昂地坐在椅子上,這麼提議。

  彼方朝柚子穗露出了冷笑。

  「只要有我的技巧和噬魔聖物,就算是審問會本部我也能像散步一樣輕鬆走進去。」

  「……還真有自信啊。噬魔聖物?我記得那是審問會擁有的假魔導遺產,這種人真的能信任嗎?該不會是間諜吧?」

  由於她朝彼方露出懷疑的視線,流往前站了出來。

  「關於這一點用不著擔心~首先只要待在這個世界,就不會受到審問會控制,而且她的噬魔聖物『信長』加上了一層只有這個世界才有的特殊材質,理應不會受到鳳颯月的控制。」

  流安撫著柚子穗的情緒,接著繼續解釋作戰計畫。

  如果這話可以相信,櫻花的弗拉德想必也設下了相同的措施。

  「只有神話世界才有的材質……為了取得這樣的加工技術,不曉得花上了幾年的時間。」

  斑鳩在哮旁邊沉吟著,她表面上故作平靜,但因為壓抑不住身為研發人員的好奇心,身體不停扭動。

  「你們在彼方的掩護下一口氣衝下山,入侵第一研究所。彼方的狙擊能力是距離愈遠,威力愈強大,可是要是威力過大,難保不會讓你們遭受波及。所以入侵後,由各隊的狙擊人員負責隨身掩護的任務。各隊的狙擊人員與前鋒保持距離,一邊收拾逃過彼方攻擊的敵人,一邊追上隊伍。彼此必須合作無間,絕對不能脫離隊伍。」

  這麼一來,小兔必須在後方與35小隊以外的成員共同行動。她看起來有些不安,不過注意到哮的視線後,她板起臉孔,朝他用力點了個頭。

  「接下來才是問題,目標是這裡……第七分隊想解救的女孩和第六巫女在進行古代屬性研究的L5-E57和L5-F37研究室。除了35小隊和狙擊人員,所有成員一同入侵這個地方,立即救出援救對象。」

  「接著——」流指向研究所中央。「這裡是中央的L6-XXX,35小隊必須獨自抵達這個地方。愈接近中心,防守勢必愈堅固,所以由第七分隊和第六近衛隊的狙擊人員以及小兔負責掩護35小隊,等入侵成功後,狙擊人員便盡快到彼方能捕捉到位置的高處避難。救援行動結束前,你們只需要考慮如何保護自己。雖然孤立,但彼方一定會保護你們三個人~」

  小兔看向旁邊,找尋起其他隊的狙擊人員。純血之徒裡一位戴著墨鏡的男隊員,和諸神餘燼裡一位看上去很軟弱的少女用眼神向小兔致了下意。

  流呼了口氣,把雙手抵在講台上。

  「進入設施後,你們必須各自應付敵人,最好先把建築物內部的構造熟記在腦子裡。尤其35小隊入侵的建築物是Alchemist社的最重要機密,預料會遇到相當激烈的抵抗。」

  流說著露出嚴肅的神情,接著又浮現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只是,她的笑容和平時相比顯得有些虛弱。

  「……我們能為你們做的事就只有這麼多。其實我也希望可以制定更詳盡的計畫,等戰力充足後再展開行動,可惜時間剩下不多,得盡快執行作戰行動。這得怪我的事前準備不夠完善,請見諒。」

  流苦笑著說,但現場沒有一個人出聲責備。

  這樣的準備已經十分足夠了。不再孤立無援,有可以依賴的夥伴,對過丟處於四面楚歌狀態的自己來說,所有人都能理解這是多麼優渥的待遇。

  現場聚集這麼多與自己擁有相同目的的成員,沒有比這更可靠的安排了。

  「希望大家都能活著回來。等把救援對象救出來之後,所有人立即撤退,使用轉移魔法的符咒回來這個地方。」

  流以這句話作為結尾,正要結束作戰計畫的解釋時——

  「——等一下,我們的目的只有把人救出來而已嗎?」

  忽然間,金絲雀站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流。

  流有些納悶,點著頭。

  「這次的作戰是以救援為目的~最好能盡量避免戰鬥,在不殺死非戰鬥人員的情況下撤退。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奪下第一研究所。」

  「……妳說過異端同盟的敵人是杉波朱雀,那傢伙就在第一研究所!」

  金絲雀的怒氣讓學生會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火熱。

  「要是不殺死那個傢伙,同樣的事情又會一再發生……!我們必須趁這次殺了她!」

  哮正打算伸手阻止金絲雀的時候,流開口說道:

  「我知道,不過很抱歉,我不能答應這個要求。」

  「為什麼!金絲雀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到這裡的啊!」

  「這次的作戰是拯救行動,如果要殺死杉波朱雀,勢必需要更強大的戰力。那個人物恐怕沒有妳以為的那麼簡單。」

  「既然這樣,妳就去準備更多戰力過來!」

  「辦不到。我不能因為要同時進行暗殺,而造成無謂的犧牲。現在還不是能夠抓住她的時候。」

  流說得冷靜,試圖安撫金絲雀的情緒。

  金絲雀全身顫抖,握緊拳頭,用力晈緊了牙。她看起來不像是把話聽了進去,哮身為隊長,為了不讓作戰會議繼續掀起風波,打算強迫金絲雀坐下。

  「…………我知道了……隨便妳。」

  然而,金絲雀放鬆全身力氣,接著轉身離開學生會辦公室。哮急忙想把她叫回來,但是斑鳩捉住了他的手。

  「……用不著追她沒關係……我已經處理好了,之後再向你解釋。」

  斑鳩面朝前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臂。

  既然斑鳩這麼說,哮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於是他安分地坐回位子上,不知道為什麼,流向他眨了下眼睛。

  「為了明天的作戰行動能合作順利,各隊可以趁現在進行討論。作戰行動在明天晚上八點開始,用轉移魔法到達那個地方的時間大約是凌晨三點。」

  流擊了下掌心,室內燈光立刻亮起。

  雖然在意金絲雀的事情,哮還是召集其他隊伍,共同討論起作戰行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19 AM

第四章  破滅夢魘

  草薙樹夕夢見眼前的幸福瓦解。

  陌生的嗓音表示這是虛偽的幸福,慫恿她盡快醒來。她照著對方的要求睜開眼睛,結果只看見黑暗與痛苦。

  真正的自己處於幽暗之中,沉沒在無盡的死亡。就算哭喊著救命,也沒有人出現。玻璃的那一頭,只有人們以興趣深厚的眼神望著自己,眼裡閃著混濁的光芒。

  一次又一次孤單地死去。

  這就是她身處的夢境。

  「——樹夕,妳怎麼了?」

  咖啡廳露台上,樹夕正在享受午後的悠閒時光,忽然有人喚著她的名字。她嚇了一跳,抬起頭。

  「沒事吧?我看妳一直在發呆。」

  樹影灑落在露台上,窺探著她臉色的是她的戀人草薙哮。

  約有十秒鐘的時間,她只是愣愣地看著哮。由於她完全沒有反應,哮苦笑著指了下她的嘴角。

  「口水都流出來了。」

  「……啊、啊。」

  樹夕趕緊用餐巾紙擦拭嘴角,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我猜妳又看書看得太晚了吧?難得一起出來一趟,別睡著啦~」

  「對、對不起,因為陽光實在太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呵呵。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喔?」

  她不好意思地一再道歉,用手指揉了揉鼻尖。

  哮溫柔笑說:「沒關係。」把咖啡送到嘴邊。

  她茫然仰望起灑下樹影的陽光。

  對了,今天是約會的日子。穿上心愛的洋裝,戴上草帽,化妝得漂漂亮亮,睽違許久地和喜歡的人一起外出。剛才兩人用了午餐,如今正在自己最喜歡的咖啡廳悠閒享用下午茶。樹夕放下心,把冷掉的洋甘菊茶送進嘴裡。也許是加了蜂蜜,茶喝起來有些香甜。

  「……剛才樹夕做了個可怕的夢。」

  「喔,什麼夢?」

  「哥哥不在了,只剩下樹夕一個人孤單死去的夢……在黑暗的場所,樹夕一次又一次被殺死的夢。」

  由於夢境太過驚悚,哮險些把嘴裡的咖啡噴出來。

  「欸、欸欸……這是什麼意思,妳在這種狀況下做了那種夢嗎?」

  「……嗯,真的很恐怖。」

  樹夕看起來依然是惶恐不安,於是哮讓身體前傾,摸了摸她的頭。

  「用不著害怕,哥哥一直在這裡,樹夕也是一樣,我不會拋下妳一個人的。」

  「……說得也是……樹夕是怎麼了……真奇怪。」

  樹夕扭動著身體,視線從哮的身上移開。

  「……難不成妳是因為我們住在一起感到不安嗎?畢竟哥哥很不可靠嘛,賺的錢又少,妳會對未來感到不安也怪不得妳。」

  「咦?不、不是那樣的。樹夕沒有不安,覺得很幸福,樹夕真的覺得很幸福喔。」

  樹夕慌慌張張,急忙解開誤會。哮嚇了一跳,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

  「這、這樣啊,既然妳這麼說……身為丈夫的我也很高興。今後也許會讓妳受苦……但我會為了妳加倍努力。」

  哮說得認真,凝視著樹夕。

  (……對了,樹夕和哥哥結婚了。)

  她並沒有忘記,只是先前的夢境讓她瞬間懷疑起眼前的幸福。

  (……我們結婚……然後……昨天一起……)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樹夕不由得面紅耳赤。

  (啊啊、啊啊啊啊啊!沒錯、沒錯~!樹、樹夕昨天終於和哥哥~~~!)

  她記得所有細節,心裡只覺得難為情。雖然難為情,但那無疑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對了,今天是為了結婚來找房子的。

  樹夕滿臉通紅,頻頻瞥向哮。

  哮朝樹夕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難為情的感覺消失了,胸口湧起的安穩感受讓樹夕瞇細了雙眼。

  ——啊啊,多麼幸福啊。

  只要身處在這種幸福之中,剛才的惡夢很快就會忘記。

  只要哥哥在身旁,自己就能感到幸福。

  這個世界不會有人來破壞自己的幸福。無人的城市,無人的世界,只有兩人獨自生存。這是個只有哥哥與自己的世界。

  這種情形在這個世界裡顯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幸福的世界,充滿幸福的理想世界。

  將持續到永久的永恆世界——

  「其實妳早就發現這是個虛假的世界了。」

  ——聲音從正面傳來。

  沉浸在幸福當中的樹夕心頭一驚,抬起了頭。

  眼前……原本在眼前的哮不見蹤影,一個陌生人坐在椅子上。

  「……什麼……」

  思緒停止轉動,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哮的身影消失的事實。

  眼前的人留著長髮,低著頭面對樹夕。那個女孩子穿著看起來很不方便行動的白色衣服,漆黑長髮受損嚴重,全身是傷,膚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

  陌生人——不、不對。

  其實她知道對方是誰,她知道眼前少女的身分。

  「妳早就發現了吧?這是個虛假的世界。」

  傷痕累累的少女低著頭,嗓音嘶啞地說。

  「……妳……是誰?」

  「草薙樹夕。」

  「…………?」

  「樹夕就是妳,是現實生活中的妳,在幽暗中永遠死去的妳自己。」

  少女抬起頭,她的眼裡充滿了對這世界的憎恨。

  「這個世界是他人製造的夢境,也就是說妳先前體會到的幸福全是假的。」

  「……為、為什麼要用這種話來騙樹夕?哥哥和樹夕——」

  「妳真正的哥哥在外面的世界,不在妳身邊。」

  少女每講一句話,樹夕的心裡就愈來愈驚恐。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對方的話,只是剛才的夢境與眼前少女所說的實在太過相似。

  「不、不可能!樹夕和哥哥交往之後結婚了!」

  「沒錯,在這個世界確實是這樣。因為這是配合妳的心願打造出來的夢裡世界。」

  「不是!因為樹夕——」

  「——這才是現實。」

  樹夕正要開口辯駁時,少女的腳下湧起了鮮紅肉塊的浪潮。

  肉浪吞沒咖啡廳,吞沒街道,吞沒整個世界。

  「……咿……」

  她用手搗住嘴,一站起來,椅子也順勢倒地。

  同一時間,整個世界變得黑暗,只剩下眼前的少女與自己,其餘全是一片漆黑。

  眼前空無一物,樹夕驚慌失措,僵硬的身體打著哆嗉。

  「可憐的樹夕……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在現實中遭人隨意利用,還以為在虛假的夢境中能得到幸福……可憐的樹夕啊。」

  「才……才不是假的……樹夕和哥哥彼此相愛……哥哥一直陪在樹夕身邊……」

  眼裡泛著淚光,她竭力否認少女的主張。

  為了找尋心愛的人,樹夕徘徊在黑暗之中。

  「……哥哥?你在哪裡?你跑到哪裡去了?」

  忽然間,黑暗中亮起一道光芒。

  哥哥就在光芒的正中央,只是有許多人圍繞在他身旁。

  大家一起歡笑著,哥哥從樹夕的面前走了過去。

  走在哥哥身邊的是一位有著夕陽色頭髮的美少女。

  「哥……哥?」

  「沒錯,那是妳真正的哥哥,而這是——真正的樹夕。」

  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回頭,眼前是被綁了起來,為了把血液從身體抽出,全身插滿管子的少女。肉海四溢,少女站在中央流著血淚,朝她露出陰鬱的瞳孔。

  不應該存在腦中的記憶一幕幕浮現,永遠活在痛苦與死亡中的記憶……這是和夢境裡一樣的景象。

  「心愛的洋裝與草帽……最喜歡的咖啡廳和洋甘菊茶……相同的約會場景一再出現。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妳只知道這樣的景象,因為妳只見過一次外面的世界嘛。」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兄妹怎麼可能結婚?這個世界還可以找到很多其實是出自妳的夢境的證據。」

  「囉嗦囉嗦……樹夕覺得很幸福……哥哥一直陪在樹夕身邊……!」

  「妳忘記這個哥哥背叛過妳的事情了嗎?」

  少女伸出手,撫摸著樹夕的臉頰。

  冰冷的掌心,讓她記起哥哥的手放開自己那一瞬間。

  記起……發誓要和自己共赴黃泉的哥哥,在臨死前放開手中的劍。

  樹夕跪了下去,抱頭縮成了一團。

  「……為什麼要讓樹夕知道這種事……?」

  「我只是讓妳看清事實而已。」

  「為什麼要破壞樹夕的幸福!樹夕不想知道事實!是夢也無所謂,樹夕只想要幸福!」

  少女走向試圖將自己關在殼裡的樹夕,輕柔地抱住她。接著,冰冷的雙唇在她耳邊顫抖。

  「妳真的滿意這樣的狀況嗎?在妳沉迷於虛假的幸福時,哥哥可是早就把妳忘得一乾二淨,和夥伴們一起玩樂喔。」

  「…………唔。」

  「……妳能原諒幸福的哥哥嗎?」

  樹夕就算搗住耳朵,依然阻止不了少女的聲音傳進她的靈魂。

  即使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樣子,她一開始就覺得這個世界很可疑。不過,這裡總比外面那個只有痛苦的世界幸福,就算虛假,可以和哥哥在一起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沉睡在心裡的另一個自己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低喃著現實狀況。

  「妳可以老實面對自己……妳其實無法原諒他吧……?明明是他背叛了妳,他卻能夠享受真正的幸福,妳無法原諒這樣的行為吧?」

  「…………」

  「妳的願望不在這虛偽的夢境裡,其實妳是想這麼做吧?」

  忽然間,黑暗中傳出響亮的慘叫聲。

  她抬起頭,發現紅色肉浪正在攻擊他人。那些人她也見過,她們是在她從監獄最深處逃出來,前去見哥哥時也在現場的35試驗小隊成員。

  觸手抓住到處奔逃的少女們,纏住她們的身體,以全力擠壓,輕輕鬆鬆便將少女們撕成肉塊。觸手像是認為撕成肉塊還不夠,又繼續鞭打著死亡的肉體。

  夕陽色頭髮的少女遭到更淒慘、更長時間的虐待。美麗的夕色髮絲遭鮮血與臟器沾染,變得骯髒不堪。

  「住手!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因為妳打從內心期望這樣的狀況發生。」

  「樹夕沒有……這種事情——」

  樹夕望向自己腳邊,忍不住驚愕。親眼看見虐殺少女們的紅色肉塊從自己身上湧出的事實,讓她臉色一變,發出了慘叫聲。

  恐懼與罪惡感折磨著她,另一個自己從背後溫柔地抱住她。

  「為什麼拒絕承認?這些孩子也是妳的一部分,他們只是在實現妳的願望啊。並不是妳無法控制他們,而是因為這就是妳的期望。」

  「…………不是。」

  「妳大可以老實承認……既然有了目的,妳只需要朝著目的前進就行囉?這麼一來,妳就能得到幸福了。」

  「目的……妳說這是樹夕的目的嗎?殺死哥哥重要的人是樹夕的目的……?」

  樹夕否認這種念頭,拚了命地說服自己這是謊言。

  「瞧……妳的幸福就要來了。」

  樹夕望向少女指的方向。

  哥哥目訾盡裂地從那裡走過來,朝樹夕顯露出怒氣、殺意與憎恨。單手握劍的草薙哮往這裡走了過來。

  哥哥瞪著她,由於夥伴慘遭殺害,樹夕在哥哥心中不再是該保護的對象,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哮化身成神祇殺手,為了殺死樹夕而噴散出毀滅的火焰。

  「…………」

  ——我要殺了妳。

  聽見這句話,樹夕張大了眼。

  「……………………」

  ——我絕不原諒妳,我一定要殺了妳。

  她在腦中反覆思索這句話。

  「………………………………………………」

  樹夕淚流滿面,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面對朝自己散發出殺氣的哮,她心頭一緊,胸中溢滿不曾出現的情感。

  心愛的人將各種負面情緒投向自己,樹夕她——

  樹夕她——發現自己心裡竟感到十分安穩。

  「……瞧……對吧?這麼一來,哥哥的眼中終於只有妳一個人,妳終於能得到幸福。」

  「……不……不是這樣的……」

  「醒來吧——妳認為自己要如何才能得到幸福?」

  少女以冰冷的臉頰拭去樹夕臉上的淚水。

  「……騙人……樹夕……這種事……」

  「這不是騙人,證據就在……妳看。」

  少女指向蹲下縮成一團的樹夕腳下。

  夕色髮絲的少女遭到殺害後,在那裡形成了一灘血泊。

  血泊中映照出一張——樹夕開心笑著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夕慘叫著,想停止也停止不了的笑臉看起來無比幸福。

  她不願意相信,但就算再怎麼叫喊,擺在眼前的事實也不會改變。殺死哥哥重要的人,讓哥哥眼中只有自己,原來是這麼——

  ——原來是這麼讓人高興的一件事。

  「……………………」

  大喊過後,樹夕全身疲軟無力。

  被淚水濡溼的臉龐如今依然掛著笑容,彷彿表示她疲於繼續對抗自己的內心。

  沒錯,就是這樣,現實世界中必須由哥哥殺死自己,並由哥哥在最後和自己共赴黃泉才能獲得幸福。

  結果沒有如她所望。

  哥哥受自己以外的人吸引,下不了赴死的決心。

  樹夕憎恨哥哥,不過她也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他生存在外面的世界,會有一、兩個珍惜的事物也不奇怪。

  她沒有自以為在哥哥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人,哥哥在監獄最深處與她會面時提及的「夥伴」,她也早就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就連疑似喜歡哥哥的人她也知道。

  說不定,她其實是感到不安,擔心哥哥會以那些人為優先,而不是自己。

  「啊啊……原來是這樣…」

  不過,問題不在這裡。事到如今她終於察覺——

  為什麼哥哥沒有殺死自己。為什麼哥哥不願和自己一起死去。

  哥哥並非愛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沒有動手。

  也並非是因為有其他重要的人,這只不過是理由之一。

  最重要的原因是——

  「因為樹夕……沒有努力……」

  自己將所有責任都推卸給哥哥,只是坐以待斃,希望哥哥「殺死自己」。

  這就是最大的原因。

  ……不然,樹夕該怎麼辦?

  解決的方法很簡單,也很單純,但是她一直沒注意到。

  她知道百鬼夜行就是解決的方法,所以百鬼夜行總是不受控制。

  「啊啊……原來如此……」

  樹夕停止哭泣,拾起頭。

  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知道如何才是最簡單——讓對方殺死自己的方法。

  那就是——

  ——讓哥哥恨不得主動殺了樹夕。

  領悟真理的樹夕感覺全身虛脫,不論是來自恐懼的心慌、對虛偽幸福的不信任,還是痛苦導致的沉痛記憶……在這一瞬間,她全輕易接受了下來。

  然後,樹夕眺望著淹沒四周的紅色肉海。

  緩慢地……歪斜著嘴角。

  「什麼嘛。」

  她臉上浮現安穩的笑容,決定讓衝動支配自己。

  激烈波動的肉海緩緩聚向樹夕身旁,有如小孩依賴著母親,向她集聚。

  樹夕微笑著,溫柔撫摸從自己體內生出的肉塊。

  「……只要……把哥哥重視的東西全部毀掉就行了吧。」

  這麼一來,哥哥勢必會憎恨自己,恨不得殺了自己。

  不對,不只有他重視的事物,這樣還不夠。

  「樹夕要讓這世上的人類只剩下樹夕和哥哥。」

  只要做到這種地步,哥哥就會殺了自己,接著在失去生存意義後自殺。

  如此兩人就能共赴黃泉。

  「這麼簡單的事情,樹夕怎麼之前一直沒注意到……樹夕實在太依賴哥哥了……可憐的哥哥……哥哥一直很痛苦吧。」

  對於受罪惡感折磨,苦惱不已的哥哥,樹夕打從內心感到過意不去。

  為了得到幸福,自己也得發憤努力。

  「……樹夕也要加油。」

  樹夕握緊小小的拳頭,往明確的幸福之路邁進。

  一將這話說出口,樹夕感到力量源源不絕湧現。

  「樹夕要努力。」

  就算痛苦,她也能努力站起來。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她笑著把雙手舉高,朝光芒伸長了手臂。

  接著,虛偽的幸福如玻璃般粉碎,徹底瓦解。

  樹夕不再做夢,不再依賴夢境,因為她終於明白幸福必須靠自己掌握。

  「…………」

  在崩毀的夢境中,等待從夢中醒來時,另一位樹夕心滿意足地笑著,正準備消失,樹夕忽然用一隻手勒住她的脖子。

  另一位樹夕倒抽一口氣,發出了輕微的痛苦呻吟聲。

  樹夕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以人偶般的動作轉頭望向另一個自己。

  「樹夕注意到一件事,這些孩子是樹夕的一部分,是樹夕自己。不過樹夕就是樹夕,沒有什麼另一個自己。」

  「…………」

  「妳是誰?為什麼出現在樹夕的夢裡?」

  樹夕顯得納悶。

  另一位樹夕脖子讓人勒住,唇邊繪出有如一輪新月的弧線。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厲害……果然沒辜負我的期望。是妳的話……肯定能接受自己的力量——

  ——我一直這麼相信著!」

  另一位樹夕的身影變成了一位金髮的神父。

  「聽說草薙家的女性擁有鬼的身體、人類的靈魂,一旦無法承受肉體的負擔就會發狂!可是妳長年來保有草薙樹夕的人格!即使經過拷問和不只一次的瀕死經驗,妳的精神依然健在!」

  為了樹夕覺醒而狂喜的神父——兇煞向她送上掌聲。

  「一般來說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心靈破滅、靈魂破滅,肯定會變成空殼!可是妳忍耐了下來,而且獲得了新生!為了親手得到幸福!……我喜歡這種堅強的女性……讓我再次感受到草薙家的人果然強韌,永不放棄『希望』!」

  「回答樹夕的問題。」

  樹夕又顯得更不解,如折樹枝輕鬆折斷兇煞的脖子。

  兇煞的脖子只剩下一層皮與肉相連,但仍繼續鼓掌。

  「這樣啊……既然是夢,不會死也是當然的嘛……呵呵。」

  樹夕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不過樹夕總有一天也會殺了你,因為樹夕必須殺光這世上所有人。要是不這麼做,哥哥就不會殺了樹夕,得努力才行。」

  「是……沒錯,妳說得對,樹夕小姐。可是慢慢來,別太快讓人類滅亡。慢慢來……讓他們體會失去的感受……讓他們到最後仍抱持希望,再把他們一口氣推下絕望深淵。只有這麼做,才能讓他憎恨與絕望的心情愈發強烈。要是忽然殺光所有人類,說不定他會因為錯愕,無法接受這樣的狀況,結果殺了自己。所以說妳要按部就班——」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

  樹夕讓肉塊吞沒兇煞,確認四周安靜下來之後,她再次舉高雙手。

  光芒擴散,她馬上就要清醒過來了。

  醒來後,有很多事等著她處理。

  多麼神清氣爽的感覺啊,早知道一開始就該這麼做。

  樹夕享受著為幸福打拚的滋味,將決心說出口。

  「哥哥……樹夕會努力的。」

  澄澈的雙眸閃閃發亮,夢想著幸福。

  「那些哥哥重視的人,樹夕會將他們全部殺光。」

  自己的力量是為了獲得幸福而存在,樹夕終於發覺這件事。

  因此草薙樹夕——

  百鬼夜行——在這時候才算真正覺醒。

  ***

  離第一研究所兩座山頭遠的森林裡,兇煞睜開雙眼。

  他手中的黑色花朵枯萎,化成沙粒。

  這證明了雙方的聯結已經解除。兇煞召喚出《絕望之花》,表面上是交給朱雀,其實他故意讓一朵花掉落在地面。接著他操縱這一朵花,入侵使樹夕沉睡在夢中的裝置,再讓自己的精神潛入樹夕的夢境。

  他坐在樹幹上,心滿意足地仰望高掛在夜空的明月。

  《……搞不懂,你不是討厭毀滅嗎?》

  佩帶在腰間的愛劍問著他,語氣聽來相當訝異。

  聽見這問題,兇煞搖了搖頭。

  「我是討厭毀滅,因為毀滅會使這世界蕩然無存。不過那個女孩製造的不是毀滅,至少在她看來是希望。」

  《……我還是搞不懂。不管她認為如何,這世界還是一樣會走向滅亡,為什麼這樣能讓你滿足?》

  兇煞望向夜空中的滿月,嘴角一扭。

  「毀滅不會到來,一定不會,因為有為了救出那個女孩而努力的人。」

  《……你是指草薙哮嗎?我不認為他有那麼大的能耐……》

  「不,他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他。畢竟他可是我的敵人。」

  這自信是從哪裡來的……闇夜嘆了口氣。

  「就結果看來,我這麼做是幫了鳳颯月。草薙樹夕不需要我慫恿,也會從夢裡醒來,我做的事只是讓她提早覺醒罷了。」

  兇煞將手伸向明月,握住拳頭。

  「你要怎麼救那個女孩?成為混沌化身的那個女孩恐怕已經是無法挽救了。」

  兇煞向明月祈禱。

  祈禱情形變得混亂不已,接著得救,昇華為至高無上的希望。

  那一瞬間,我必定——會將他們打入絕望。

  「看見那個女孩現在的樣子……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麼表情。」

  兇煞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深深呼吸著夜裡的空氣。

  ***

  襲擊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的前一晚,哮獨自在校舍屋頂上等待。

  至於他等的是誰,不消說,自然是他的夥伴。

  「…………」

  撕裂的夜空中望不見月亮,天色既不明亮也不陰暗。

  這個世界是北歐神話世界的碎片,流這麼解釋。

  拉碧絲疑似出生在這個世界,她表示自己記不得了,不過在神祇殺手化時窺見的景象確實和這裡的風景極為相似。這肯定是受到靈魂融合的影響吧。

  一旦靈魂完全合一,哮將徹底化為以殺害神祇為目的的魔人。

  哮拒絕也好,拉碧絲壓制也罷,弒神之劍的性質絕不可能允許這些掙扎,依然會消除哮心中那些重要之人的回憶,排除拒絕融合的理由。

  不過,哮並不害怕拉碧絲。她的理智不期望哮忘記所有事情,也不接受他與自己融合。

  人類並非只是依從動物本能生存的生物,理智是人類的本能,是讓「不願意失去」的心情產生的寶貴意志。哮生來擁有鬼的靈魂,在與人類接觸後他學到了這件事,拉碧絲必定也是在與哮接觸時學到了這一點。

  因此哮相信拉碧絲,不管陷入多麼危急的狀況,他也無意譴責拉碧絲。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離開妳。就算失去記憶,我也絕不放手。」

  哮平靜地立下誓雷,深深吸一口氣。

  「這就是我的心情……拉碧絲。」

  「……宿主真是個沒責任感的人。」

  數分鐘前,他就察覺到背後的氣息。

  拉碧絲站在屋頂門口。他感覺著她的氣息,闔上了雙眼。

  「宿主你有考慮過那些關懷你的人的心情嗎?」

  「就算失去記憶,我也會重新製造回憶,不管需要重來幾次都一樣。為了不背叛妳和其他夥伴還有樹夕,這是唯一的方法。」

  「就算你和其他人願意接受這種方法,仍然會留下失去的悲傷。我想最好的方式還是讓我離開。」

  「不要,我拒絕。」

  「宿主真任性。」

  「妳不知道嗎?我本來就是這麼任性的人。我要救所有人,我要和大家在一起,妳也知道我一直在強求這些事情。我只是一個拚命的小鬼頭,簡直是無藥可救。」

  「……不過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那麼仰慕你啊。」

  「我知道她們很重視我,我也知道要是我失去記憶,她們會很哀傷。不過,我需要妳的力量,也需要妳的存在。如果不用到神祇殺手的力量,便還有讓步的餘地……不過沒辦法保證今後不會再用到。所以萬一我失去記憶,妳——」

  「不行。」

  哮被她這麼說,正打算反駁時——

  「沒錯——不行,我也絕對不原諒這種行為。」

  屋頂上傳來拉碧絲以外的聲音,哮於是往後轉過頭,發現屋頂門口除了拉碧絲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櫻花。

  櫻花背倚著門,往哮投去凶狠的目光。

  「拉碧絲拉斯莉說得沒錯。你這個笨蛋。」

  「什、什麼笨蛋……再說,妳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笨蛋、蠢蛋、大白痴。」

  聽見櫻花不同於以往的辱罵聲,哮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的目光依然凶狠,離開了背後倚著的門,跨著大步往哮逼近。

  「你別自作主張,為什麼不找我商量?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商量?」

  「……這、這個,我本來打算之後再告訴妳們。」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不大家一起想辦法?因為拉碧絲拉斯莉對你來說很特別嗎?因為她和我們不一樣嗎?是是,她是很特別,是和我們不一樣,不過不好意思,這件事情我們管定了。」

  櫻花一走近,立刻揪起哮的胸口。這時候門也打開了,出現另外三道人影。

  三人分別是真理、小兔和斑鳩。

  每個人臉上都是怒氣沖沖,和櫻花一樣朝哮投去凶狠的眼神。

  「就是說啊,開什麼玩笑嘛。哮你不是常說嗎?就算遇上難題,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有辦法解決,難不成你只是隨便講講而已嗎?」

  真理像個恐怖的大老婆,站在櫻花旁邊。

  「平常要我們別負擔太重,等到自己出事就把夥伴拋到一邊嗎?你是要逞強到什麼程度?難不成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其實你一點也不厲害,簡直是個窩囊廢。」

  小兔和真理一樣與櫻花站成一排,手扠著腰,以輕蔑的態度仰望著他。

  「你要和愛劍打得火熱是無所謂,可是你別忘了自己也和我打得火熱過,遺有你答應過要當孩子的父親。」

  斑鳩學著大家站成一排,只是聽見父親這兩個字,「什麼?」所有人全往她瞪了過去。

  遭小隊成員逼近,哮不由自主往後退。

  「等、等一下……這件事確實是應該找你們商量,而且我也打算在作戰行動開始前和妳們討論這件事,可是我得先安撫拉碧絲……」

  「你說就算失去記憶還是可以再重新製造吧?你這是在瞧不起我們之間的回憶嗎,哮?」

  「我、我沒有……妳聽我解釋,真理。我也不想失去記憶,我只是假設萬一失去記憶的情形,沒有什麼——」

  「你才不是在假設萬一發生這種事的話該怎麼辦。既然你要救所有人,也救救自己的記憶吧。我不要草薙忘記我的事情,萬一真的變成那樣,我肯定會哭死。」

  「小兔……妳、妳別哭啊……我不會忘記妳的事情。那是假設,是幫自己做心理準備。」

  「你打算讓金絲雀變成沒有爸爸的小孩嗎?」

  「杉波妳話題跳太快了吧?而且為什麼大家全到這裡來了?」

  遭所有人揪住胸口,哮驚慌失措地揮舞著手臂。所有人一合力,即使是身為男人的哮也輕而易舉地被舉了起來,讓他的身體離開地面。

  櫻花最先放手,歙起了凶狠的眼神,苦笑出來。

  「我向大家說明了可以讓你和拉碧絲拉斯莉繼續相處,既不會失去記憶,靈魂也不會同化的方法。拉碧絲拉斯莉也和我們一起。」

  其他三人沒有放手,因此哮只能在雙腳懸於半空中的狀態下,表現出內心的納悶。

  「不會失去記憶的方法……?」

  「對,你似乎打算自行解決這個問題,不過只要有我和弗拉德的能力,就能強行解除神祇殺手化。萬一拉碧絲拉斯莉沒辦法自行解除,我可以幫忙。」

  「…………啊。」

  哮疏忽了弗拉德的固有能力。過去在戰鬥中,弗拉德曾經成功解除魔女獵人化,只要運用以往的經驗,要解除神祇殺手化也不是問題。

  哮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櫻花見狀朝他微微一笑。

  「我已經記住全部術式了,雖然是我記過的術式裡面最難理解的一個……但應該不會有問題。相信我和弗拉德吧。」

  櫻花用拳頭拍打了下自己的胸口,展現出足以讓人信任的自信。記住神祇殺手化的術式這種事情,要是出於一般人口中,哮絕對不會相信。可是這話由不是魔女,卻熟記數萬種術式的櫻花說出口,哮深信確實有可能。

  「……真的嗎,拉碧絲?」

  「……是。雖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安全,但只要用這個方法,就算神祇殺手化沒有成功解除,也可以藉由鳳櫻花和弗拉德的力量阻止融合。」

  儘管面無表情,拉碧絲的眼裡卻閃現出安心的光芒。

  想到這個方法的櫻花雖然讓哮驚訝,但最讓他驚訝的還是願意依賴其他夥伴的拉碧絲。過去只願意和哮交談,不肯接近其他人的拉碧絲,居然主動請求哮以外的人協助,這樣的轉變讓哮不勝欣喜。

  「宿主。」

  拉碧絲走到哮身邊,不安地低下了頭。

  三人放開哮的胸膛,讓哮的身體重獲自由。

  「……抱歉我是把這麼不中用的劍,雖然這是第三次……」

  「…………」

  「我也……如果能獲得允許,我希望今後也能待在你身邊。你願意再一次……讓我繼續為你效勞嗎?」

  拉碧絲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往哮伸出小小的手。

  就算看不出臉上的表情變化,哮也能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安。

  她一下子為了對方的離開鬧彆扭,一下又吵著要離開,現在又希望可以繼續和對方在一起,就連她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個自私的傢伙。第三次締結契約說不定會遭到拒絕——拉碧絲這樣的不安傳到了哮心裡。

  為了抹去她的不安,哮握住了她的小手。

  「什麼再一次,我從來沒有答應過讓妳離開啊。」

  「……是。」

  「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好。」

  他握著拉碧絲的手,感覺沒有以前冰冷,甚至溫暖得讓他不想放開。

  我會珍惜我們之間的關係,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放開她的手。

  哮在心裡發誓。

  「「「「…………」」」」

  在一旁觀望兩人交談的其他四人又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不知為何,像是要故意介入兩人之間般,其他人紛紛把手疊了上去。

  所有人默默無語,數隻手交相重疊的狀況維持了數秒鐘的時間。

  「…………我是無所謂啦,可是這樣很像比賽前大家圍成一圈加油打氣欸。」

  哮形容得非常貼切,結果讓現場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大半夜裡,一群人不曉得在屋頂上演哪一齣戲。

  「偶、偶爾這樣也很有意思啊,畢竟是行動開始的前一天晚上嘛,這麼做也不是不行吧?還、還有,既然是要由我幫忙解除神祇殺手化,那我也要加入。」

  「別以為你可以和拉碧絲享受兩人世界……更重要的是我們也要永遠在一起!」

  「大家永不分離,可不許有人先走……不許脫隊喔。」

  「由誰來呼口號?要講什麼好呢,我記得有句話不錯……人人為我,我為我自己嗎?」

  現場所有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口號不會太自私了嗎……耶~喔~之類的就可以了吧?」

  「那是勝利的歡呼聲吧……?啊,大家一起拍掌如何?」

  「那也很像歡呼吧!再說拍掌是結束的時候,行動接下來才要開始呢。」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狀況?剛才完全不是這種氣氛啊……本來的氣氛好像更嚴肅一點。」

  「這種事講求的是熱鬧嘛。一、二——南無三!如何?」

  「「「「這樣會作戰失敗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蝦兵蟹將小隊遲遲無法決定口號。

  即使在重要的作戰行動前一晚,蝦兵蟹將小隊依然表現得一事無成。

  「…………」

  拉碧絲面無表情地杵在原地,望著這些夥伴。五個人把手疊在一起,吵著莫名其妙的事情,她一個一個看著他們的臉龐,然後在最後——

  只有那麼一瞬間——

  「——嗯?拉碧絲……妳笑了嗎……?」

  儘管爭吵不休,這一瞬間依然沒逃過哮的注意。

  哮這麼一說,拉碧絲又恢復平常面無表情的臉孔。

  「……我沒笑。」

  「不,我看見了……妳剛才真的露出微笑——」

  「我沒笑。」

  拉碧絲堅持不肯承認,始終面無表情。

  小兔舉起手,蹦蹦跳了出來。

  「我、我,我也有看到,她真的笑了!」

  「我真的沒笑。」

  「真讓人驚訝……雖然哭的時候也很讓人吃驚,她終於笑啦。」

  「我沒笑啦。」

  「真的嗎?好難想像……那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就說沒笑了。」

  「相、相機……手機也可以!誰借我手機!再一次!再笑一次!」

  「我沒笑。」

  拉碧絲氣呼呼地極力否認,其他夥伴則是努力想逗她再笑出來。

  每次有人拜託她笑,她都甩過頭拒絕。她內心的煩躁也傳到了哮心裡,讓他忍不住差點笑了出來。

  拉碧絲和夥伴們聊天的景象很奇怪,但哮覺得很高興。

  (……要是金絲雀也在這裡就好了。)

  他瞇眼仰望著夜空,想著不知道在哪裡獨自一人的金絲雀。

  她肯定正為了明天的行動休養生息,不然就是在集中注意力吧。長年來期待的復仇終於能夠實現,她想必是嚴陣以待。

  只可惜,明天沒有機會讓金絲雀上場作戰。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哮仰望夜空的心裡愈是百感交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34 AM

第五章  突襲Alchemist社

  ***

  吉水明是複製人。

  真正的明早已死亡,活下來的明是繼承了記憶及人格的另一個人。

  不對,或者該稱她為冒牌貨也說不定。

  因為縱使DNA或記憶一模一樣,靈魂終究與本尊大相逕庭。

  不同於缺少靈魂的人造人,既然複製人是由胚胎誕生的生命體,就會被這世界認定是一條全新的生命。換句話說,當然就代表體內會擁有另一條全新的靈魂。

  據傳在本尊喪命,往後連複製人也死亡的狀況下,靈魂會一分為二,被帶往俗稱靈界的異世界。靈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尚不得而知。此外透過名為『降靈』之召喚魔法所喚出的靈魂,絕大多數都不具自我意識,只會表現出機械式的刻板反應。

  而就算有辦法透過靈魂獲取生前的情報,似乎也無法得到死後的情報。

  「妳要是死掉……是否就會在死後的世界遇見真正的明呢?」

  京夜凝視明的複製人,輕聲嘀咕著說道。

  這裡是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也就是收容了樹夕的L6~XXX。而京夜與明則是在用來保管人造人庫存貨的倉庫。為了移植百鬼夜行的細胞,將他們當作士兵加以運用,Alchemist社將人造人擺放於此處。

  明沉睡在充滿液體的人造人專用容器裡。

  「複製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想必在各方面都會覺得很困擾吧。從今以後,妳必須背負著自己並非本尊的事實活下去。活該啦,誰叫妳過去總是打我的頭,現在才會遭天譴啦。」

  「…………」

  「……不過,妳放心吧。就算妳是複製人,我還是會一如往常地對待妳。同樣會用粗魯且馬虎的態度和妳相處,妳做好心理準備吧……」

  「…………」

  「但是……只要妳快點恢復清醒,要我對妳稍微好一點也不是不行喔?」

  明並未回答。這句話換來的回應,就只有呼吸器輸送氧氣的聲音。

  「…………我都說要對妳好一點了耶……妳說說話啊……混帳東西。」

  每次見到明嘴巴被裝上呼吸器、全身上下插滿無數導管的模樣,都會帶給京夜心如刀割的痛楚。

  京夜每天都反問自己,再這樣繼續維持她的生命有何意義呢?

  看著明依然不見清醒跡象,只是持續沉睡的神態,京夜也感到很難過。

  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乾脆選擇關掉維生系統,好讓彼此都能獲得解脫的決定。

  可是每當他這樣想,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明的笑容。那張總是不離不棄地支持著自己這個庸才的笑容,宛如詛咒一般不准京夜輕書放棄。

  京夜曉得自己的弱點。透過與隊友們相處的日子,他學習到獨自一人根本無法作戰的事實。雖是一群動不動就吵架,也算不上什麼好人的傢伙,但對京夜而言卻是無可取代的隊友。

  而明更是獨一無二的青梅竹馬。

  她就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也正因為這樣,第35試驗小隊對京夜來說是個極其重要的地方。

  「……不要留下我自己一個人啦……我現在……只剩下妳啊。」

  擺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頭狀,壓抑著已經孤單到快要直打寒顫的身體反應。

  「欸,妳快醒來啦……再像以往那樣,對我露出笑容啦……」

  京夜感受到淚珠滴落在自己的拳頭上,使勁咬緊牙關。

  「是不是複製人都無所謂……我就是不能少了妳的陪伴啊。」

  「…………」

  「我已經累到……無法再獨自擔任隊長了……」

  「…………」

  「欸……明啊。」

  「…………」

  「妳說說話啊……」

  弓起背部的京夜靜靜落淚。宛如長久累積下來的情緒已經瀕臨極限而宣告崩潰一般,淚水無止盡地奪眶而出。

  必須對世上所有一切懷著憎恨及復仇心,其實是一種超乎常人想像的煎熬。雖然他強詞奪理地找遍各種理由,將審問會的敵人全數視為復仇對象,不過京夜本身也會感到良心不安。之所以需要復仇心,是因為若想延長明的壽命,就非得想盡辦法滿足尼祿的需求不可。明如今已然陷入光靠尼祿的維生機能還不夠,甚至必須進一步借助Alchemist社的力量才能保住生機的危急狀態。

  京夜有一種時間所剩無幾的預感。Alchemist社不值得信賴。實際上朱雀完全撇下明不管,整個人醉心於百鬼夜行的研究工作。明被搬進人造人的保管倉庫,落得被棄置不理的下場。

  該如何是好?我該做些什麼才對?有什麼是我能做的事情呢?

  束手無策這個詞彙掠過腦海,京夜連忙搖了搖頭。他之所以參與防守此地的工作,是為了讓明得以接受朱雀的治療。既然賣人情的方法行不通,那就只能靠威脅或綁架等手法強迫她專心治療明。

  就在京夜緩緩起身,準備採取行動之際,背後突然傳來自動門開啟的聲音。

  有人來了。京夜以為是死氣沉沉的杉波一族研究員,轉頭察看。

  ——卻見一具調整前的人造人站在門口。

  「…………什麼?」

  京夜一臉詫異地皺起眉頭,定睛瞪視莫名出現的人造人。

  調整前的人造人完成體徒具人類外形,但缺少生物器官,只是骨頭與肌肉的構成。將這種狀態的人造人放進調整容器,注入使用者偏好的DNA之後,便可令人造人擁有與人類相同的機能。

  當然,人造人沒有靈魂,就只是一具會聽命行事的人偶罷了。

  不見頭髮、五官,甚至缺少生殖器官,外表平滑的人偶緩緩走到京夜面前。

  是朱雀的使者嗎?還是被其他研究員當作跑腿使喚,聽命來此搬運尚未接受過調整的人造人呢……

  雖然考慮到各種不同的可能性,不過最後結論卻是——這種未經調整,連腦部組織都沒有的人造人,絕不可能獨自到處行走。

  「嘖!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京夜連忙伸出一隻手臂探向人造人,在腳底展開魔法陣。

  同一時間,人造人那張原本空無一物的臉上,也突然冒出數不清的斗大眼珠,以及佈滿大量利齒的血盆大口。

  蒼白的肌膚則彷彿滲出血液似地染上一層鮮紅色彩。

  錯不了,這具人造人體內已被植入百鬼夜行的細胞。

  「咕嘎嘰喀喀喀喀——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造人發出小嬰孩般的哭叫聲,朝京夜直撲而來。

  可以聯想到的可能性大概就是朱雀的背叛、研究員的疏失,或者——草薙樹夕的失控。

  京夜擔心著背後的明的安危,內心充滿殺意。

  總之不管原因為何,他該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京夜唸出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的言靈,同時猛然扣下尼祿的扳機。

  ***

  作戰開始的4小時前。

  哮等人整頓好裝備,來到操場上集合。其他小隊加上彼方,共計20名戰士全員到齊。

  「佯攻部隊已事先潛伏在研究所附近,等我們一抵達目的地就會開始執行作戰囉。使用轉送魔法抵達目的地所需的時間為4小時。轉送完成後可能會造成意識暫時陷入朦朧狀態的副作用,但你們沒空感到畏懼,要記得立刻拔腿衝刺喔~」

  流一如往常地用慢條斯理的語調,再次向眾人說明作戰流程。

  哮見到流揹著一台造型跟小學生書包沒什麼兩樣的無線電對講機,內心感到十分詫異。

  「……學生會長該不會也要跟我們同行吧?」

  「嗯~我會待在彼方的身旁透過無線電指揮作戰,因此基本上請各位要記得打開無線電對講機的開關唷~」

  流開開心心地立正站好,向眾人行舉手禮。

  面對在這種時刻仍不改平日作風的流,柚子穗及第七分隊的隊員們似乎都覺得她有點輕率且欠缺緊張感,但哮卻覺得流的這種表現十分難能可貴。

  眾人一旦得到這種,總算有辦法達成夢寐以求宿願的機會,總是會不自覺地過度繃緊神經。她能這樣適度地助大家放鬆,著實令人感激不盡。

  「草薙同學,你有確實把解救小樹夕所需的道具帶在身上嗎?」

  「這是當然。」

  哮再次確認收在背包裡的人造人胎兒及憑依魔法的符咒。

  哮該做的事情,是在救出被監禁的樹夕後,讓樹夕使用《憑依》符咒去觸摸人造人的胎兒。

  《憑依》一經完成,樹夕的靈魂就會移轉至人造人胎兒體內。胎兒則會當場執行指令,促使肉體急速成長至事先設定好的年齡狀態。

  受到百鬼夜行詛咒的身體將因喪失靈魂而化作一具空殼,樹夕也能從長年的痛苦及絕望中獲得解脫。儘管今後等待著她的是身為人造人的人生,但人造人只需定期接受調整保養,肉體構造幾乎與人類沒什麼兩樣。

  只要沒有審問會的法律限制,樹夕今後應該就能度過身為普通人的平靜人生才對。

  哮相當珍惜地用雙手輕輕裹住裝有人造人胎兒的容器。

  (……這次……哥哥絕對會設法將妳救回來。)

  哮祈求上天讓他順利將東西送到樹夕手上。樹夕的罪過也好、宿命也罷,哮都已經決定要一肩扛起。縱使這個世界不允許,哮也要救回樹夕。他要設法讓樹夕擁有能夠正常地笑、正常地哭、正常地生氣、正常地結識朋友、交男朋友、共結連理……這麼稀鬆平常的人生。

  而這也正是哮所追求的幸福。

  並非遭到他人規定。

  而是自己所下的決定。

  「…………哮。」

  突然有人伸手搭住他的肩頭。

  哮抬頭一看,只見金絲雀面帶嚴肅神情站在他面前。

  「………………在作戰開始前,金絲雀想先告訴你一件事。」

  哮恍然大悟,帶著金絲雀移動至離眾人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詳談。

  「怎麼了嗎?」

  背對金絲雀的哮出聲詢問。

  金絲雀顯得有點猶豫不決地壓低視線,雙手握拳。

  「……金絲雀無法幫你解救樹夕。」

  「…………」

  「金絲雀有非做不可的事。金絲雀原本就是為了那件事才來到這裡。」

  「妳不能幫忙也沒關係。雖說我確實很想借助妳的力量,但終究無法勉強妳啊。只不過,妳不是為了跟斑鳩談話才來到這裡嗎?」

  金絲雀即便拾起頭來,哮依舊不改背對著她的姿勢。

  「……話早就已經談完了。根本沒用。反正那傢伙有什麼想法都無關緊要。金絲雀還是不會改變心意。所以——」

  「隨妳高興啊。」

  哮語帶嘆息地說道。

  「我不會否定報仇這回事。畢竟我過去曾抱持著類似的情感,如今也同樣不想帶著優柔寡斷的念頭過日子。」

  「…………」

  「不過,讓我這個做師兄的給妳一個忠告。」

  「……什麼忠告?」

  「想要報仇的話,偶爾也該回頭看看背後。在認定自己一無所有之前,先再次確認是否有人想要陪伴妳共度未來的人生。」

  「金絲雀身旁並沒有那種人……!」

  情緒激動的金絲雀怒不可遏地如此回答。

  哮認為再繼續說下去也起不了作用。

  既然跟斑鳩談完還是行不通的話,那麼無論哮浪費再多唇舌,她八成還是聽不進去吧。

  「……既然妳這麼認為,那也沒關係。我不會刻意挽留妳。」

  「…………」

  「可是,假如有人試圖阻止妳的行動,那我也不會出手制止那個人就是了。」

  哮調轉腳步,不發一語地自金絲雀旁邊擦身而過。

  身為師兄的他,把該講的話全都講完了。他已與斑鳩談過,既然金絲雀聽完自己如此苦口婆心的相勸仍無法理解的話,那哮也自有主張。要是有人間哮打算如何取捨金絲雀的想法與斑鳩的心意,不用想也知道哮必會優先選擇斑鳩的心意。

  回到眾人身旁的哮對流使了個眼色。

  流則是面露苦笑回了一道秋波給哮。

  哮切換思緒,站到同伴們的面前。

  「——各位,準備妥當了嗎?」

  他開口向小隊的所有成員進行確認。眾人雖是面帶緊張神色,不過看樣子似乎各自都已做好心理準備。

  哮深呼吸一口氣,抬頭仰望那片裂開的天際。

  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我不曉得此行的結果會是如何……所以,就讓我趁現在先聲明一下。」

  哮不再凝視天空,轉而筆直地注視眼前的每一個人。

  櫻花、真理、小兔、斑鳩……以及拉碧絲。

  他將每一個人的容貌深深刻劃在自己的心及記憶之中。

  「——感謝妳們的陪伴。請妳們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哮將發自內心的厭激之意,以及自己的一半重擔交託給隊友們。

  聽完哮這番一如往常的率直發言,她們均靜靜地點了點頭。

  彼此之間無須多餘的言詞。她們只會默默地幫助哮。

  就如同哮過去是如何對待她們一般。

  她們也願意替哮扛起一半的重擔。

  櫻花召喚出弗拉德,以雙手緊緊握住。真理壓低帽簷,讓凝聚於指尖的魔力粒子綻放光彩。小兔將愛槍『Rabbit Fang』揹在背後,斑鳩則搭乘異端同盟所準備的龍騎兵。

  哮也讓拉碧絲粒子化,佩於自己的腰際。

  其他隊伍似乎也都已經完成最後的準備工作,全都集合至設置在操場正中央的轉送裝置前面。

  「…………」

  最後,拔出雷瓦汀的金絲雀亦佇立於哮的身旁。

  流低頭看著手錶確認時間。

  「轉送倒數10秒前~」

  轉送裝置發出低沉運轉聲,眾人腳下浮現出一座魔法陣。

  在場所有人感受著肉體逐漸化作粒子,屏氣凝神。

  ——戰鬥要開始了。

  身體綻放光芒,從腳底開始消失。

  哮靜靜瞇起雙眼,側目瞥視站在身旁的金絲雀。

  至此,金絲雀總算才驚覺某件事實。

  「——!?」

  看著自己雙手的金絲雀面露驚愕神情。只有自己並未因轉送魔法發動而開始化作粒子狀。金絲雀怒氣沖沖地直瞪哮。

  「……抱歉了,金絲雀。我果然還是不能帶妳一起去。」

  「哮——難道你!」

  「不是我喔,這是斑鳩的意思。」

  金絲雀聞言,隨即轉眼怒瞪斑鳩所搭乘的龍騎兵。

  當然,金絲雀無法看見由鋼鐵製的龍騎兵覆蓋住的斑鳩臉龐。

  「我說過了吧。我也不會妨礙試圖阻止妳的人。」

  「嘖……你居然背叛金絲雀……!」

  「要怎樣想是妳的自由。這就是斑鳩的答案。」

  「站、站住!帶金絲雀一起去!」

  金絲雀伴隨著脫口而出的怒吼聲,伸出手臂試圖抓住哮。

  但在指尖即將觸及他的前夕,哮等人一同在轉瞬之間消逝無蹤。

  被獨留在現場的金絲雀只能茫然地跪倒在地。

  然後——

  「可、可惡……可惡啊!」

  她高舉雙手使勁槌打地面,同時昂首朝向天空發出咆哮。

  從異端同盟根據地被轉送過來的突擊隊,出現在聳立於第一研究所西側的山區峽谷。經過轉送後,一股細胞彷彿先遭到分解再重新組合的不適感襲向身體。

  所有人當場跪倒在地,不是猛咳就是嘔吐。

  「抵、抵達了嗎……!?」

  櫻花攙扶著小兔一同站起來。

  哮也邊扶著真理起身邊提防周遭動靜。體感時間雖是短暫的一瞬間,不過現實時間卻已經過整整四個小時。他們目前所在位置是茂密的森林斜坡上。透過樹群的縫隙,可以遠遠望見第一研究所的建築物。

  哮先確認所有人是否都在現場。35小隊……全數轉移成功。其他隊伍及流、彼方等人似乎也都平安無事。

  「咦,怪了?金絲雀人呢?」

  還有點站不穩的真理開口詢問哮。

  「……我把她留在根據地了。」

  聽見哮這樣回答的真理雖瞬間大吃一驚,不過卻立刻心領神會地轉頭望向前方。

  流則蹲在地上,用無線電與佯攻部隊取得聯繫。

  隨後,隔著樹群縫隙能夠遠遠望見的第一研究所那邊,傳出爆炸巨響。

  「……開始了。大家都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流起身的同時,臉上帶著不同於過往的狂妄笑容如此說道。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波反擊!」

  開戰的狼煙燃起,在場所有人均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氣。

  緊接著全體一同屏住呼吸。

  「魔導學園西側陣營,純血之徒『第七學徒分隊』——出擊!」

  塞澤手持法杖,快步向前疾馳。

  「諸神餘燼『第六近衛隊』——領教!」

  柚子穗將長槍架在身前,拔腿飛奔而出。

  緊接著——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行動開始!」

  哮宛如騎士一般,將抽出劍鞘的劍刀筆直豎於眼前,同時提腳猛蹴地面。

  這一場戰役正式揭開序幕。所有人連滾帶跑似地一路奔往山下。

  《——全體成員就這樣筆直往山下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千萬不可停下腳步喔!》

  流透過無線電通訊向所有人作出指示。櫻花快步緊跟在哮的身旁,真理在雙腳底下展開飛行輪,邊閃躲茂密樹林邊向前飛行。斑鳩則駕駛著有小兔坐在肩上的龍騎兵,往斜坡底部進發。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停步。說起來很簡單,但要沿著這種斜坡路段,而且是難以立足的森林區域下山,可說是相當吃力的一件事。

  然而異端同盟的突擊隊對這種狀況早就習以為常。不管是快要失去平衡跌倒也好、或者眼看就快迎面撞上樹幹都無所謂。只管一路向前推進。哮相信隊友必有能力跟上,心無旁騖地持續飛奔。

  他將戒心提升至最高等級,凝視森林之中的狀況。不見敵人蹤影。但自從抵達這個地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捕捉到一股類似視線般的感覺。

  他聚精會神地觀察草叢後面、樹群之間,甚至是樹枝之間的微小縫隙。

  錯不了。對方在這一帶設置了數不清的機器人,同時也埋下許多地雷。

  「嘖——!」

  在前方嚴陣以待的死亡陷阱,令哮幾乎要忍不住脫口下達停止進軍的指示。

  然而——

  《我這邊看得一清二楚——相信我的能力吧。》

  聽見耳邊響起彼方的聲音,哮心一橫,使勁向前跨出幾乎就快猛踩煞車的腳步。

  ——咻………

  隨後,背後傳來一陣破風聲,有個不明物體自哮身旁呼嘯而過。

  緊接著前方傳出陣陣爆裂聲。

  ***

  在視野絕佳的山頂附近,頭蓋迷彩布的彼方藏身於懸崖上方,明確地捕捉到下方森林內的所有動靜。

  「——維持全自動模式,只引爆地雷就可以囉,『LnruK』。」

  《瞭解。》

  彼方運用愛槍《Thee Malleus Maleficarum Ⅷ “NOBUNAGA”》,掩護突擊隊的下山行動。

  信長的性能頗為特殊。與敵人之間的距離愈是遙遠,其威力就會變得愈凶猛。

  手動上膛模式時的最大射程距離為6公里遠。就一般狙擊步槍而言雖是相當匪夷所思的射程距離,不過距離愈遠威力愈強的特色也有其缺點。那就是威力愈是強大,子彈體積也會相對巨大化,在精密射擊方面自然會變得較為吃虧。

  在遠距離射擊的單挑對決場合雖是所向無敵,不過換成掩護戰友時反而會增加缺點。

  又因在近戰時也只能發揮出與一般狙擊槍沒什麼兩樣的威力,所以乍看之下似乎是一款不太好用的噬魔聖物。

  然而,信長其實跟尼祿及伊凡一樣,都擁有切換模式的機能。

  全自動模式時的最大射程距離為2公里遠,子彈威力只與9mm口徑手槍不相上下,但卻具備可以鎖定以刻度鏡片中心捕捉到之目標的特異性能。

  彼方調整狙擊鏡的放大倍率,配合隊伍的行進距離環視整體概況。狙擊鏡本身並沒有任何特殊性能。只能調整倍率,甚至無法切換成體溫偵測模式或紅外線偵測模式。

  不過彼方靠著與生俱來的絕佳視力,以及氣息的偵測能力來彌補這項缺點。

  「——看見了。樹上有m具機器人,地面有加顆地雷——鎖定完畢。」

  《擊發。》

  ——咻咻咻咻咻咻!微弱槍聲接連響起。自槍口射出的超小型子彈在半空中勾勒出弧線,穿越樹群間隙直取目標物。

  命中。除了引爆地雷之外,也使設置於樹上的機器人全數短路。

  「接下來,前方有三架龍騎兵。切換為手動上膛模式,順便一鼓作氣引爆埋在龍騎兵後方的地雷群。」

  《哈哈——!行蹤比我想像的還快穿幫呢!這下子局面變得愈來愈有趣囉!》

  「少在那邊耍嘴皮子。」

  彼方使勁拉扯自槍身霍然延伸出來的槍機,瞄準著埋伏在離哮等人尚有一大段距離前方的龍騎兵。

  「距離多遠?」

  《差不多一千碼吧?這種距離的威力綽綽有餘囉。》

  「拜託你這崇洋媚外的傢伙不要那麼馬虎好不好啊?明明就只是一把狙擊槍。」

  彼方不依靠信長的回答,決定自行測算距離並扣下扳機。她立刻拉滿槍機,擊發子彈。相同動作共計執行三次,所需時間僅塒秒。

  一擊便徹底粉碎了藍水晶製成的龍騎兵。

  接著又更進一步引爆位於龍騎兵背後的地雷群,導致周遭一帶盡數化作焦土。

  《恭喜妳啊彼方!》

  彼方完全不把情緒特別高漲的信長所說的稱讚當一回事,再次切換成全自動模式,繼續著手處理地雷及機器人。

  敵人早已察覺到來自背後的突襲。

  彼方又一次切換成手動上膛模式,就這樣一邊交互對付逐漸齊眾至研究所後方的龍騎兵,以及設置於哮等人行進路線上的陷阱,一邊守護著友軍的背後空門。

  「沒錯……不必回頭,只管筆直向前衝……我一定會護送你們抵達目的地。」

  賭上前EXE成員的志氣與尊嚴,彼方對著他們的背影立下誓言。

  ***

  哮閃過在眼前碎裂的龍騎兵殘骸,縱身穿越猛烈的爆焰。

  (大野木前輩真是太厲害了。)

  彼方的掩護帶給他一股截然不同的安心感。樹群明明如此蒼鬱茂盛,但在他們行進方向的前頭卻見地雷不斷提前引爆,機器人還來不及開槍射擊就無一倖免地全數被掃蕩殆盡。宛如無敵的防衛系統一般。只要維持現狀繼續往前衝,應該就能順利下山衝進研究所吧。

  心無旁騖地只注視著前方奔馳的感覺真爽。

  《差不多快到森林盡頭囉,彼方的無敵掩護也就到此為止。等下到斜坡底部後,記得把狙擊手安排在隊伍最後方喔。研究所後面的戒備態勢比原先所想像的還要森嚴,縱使演變成混戰局面,在抵達目的地之前都必須極力避免任何人走散的情況喔!》

  「瞭解!」

  哮提升速度,飛縱於岩石之上。

  自幼他就習慣奔跑山路。他輕蹴岩石,宛如蜻蜒點水一般移動。即便彼方的掩護攻擊所引發的爆風橫掃周遭一帶,哮仍舊不受影響地繼續奔馳。

  隨後,在見到亮光穿透樹群縫隙直射而來的瞬間,哮發動掃魔刀猛蹴最後一塊岩石。

  身體順勢躍向半空中,飛越樹群間隙衝出森林。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

  哮在半空中將緊握於手中的長劍高舉過頭——

  「——召喚制裁魔女之鐵槌!」

  在穿越森林的同時發動魔女獵人化術式。

  琉璃色的粒子彷彿薄紗一樣勾勒出一道軌跡,悄然覆蓋住哮的身體。

  由於是從高處縱身飛躍,因此他目前離地表的距離約有30公尺高。但即便如此,第一研究所的圍牆依然高聳無比。果然如同情報所示一般,足足達50公尺高。

  (好高大……不過!)

  哮將拉碧絲的形態轉變成長度起碼超過10公尺以上的巨劍。

  接著使出渾身解數,對出現在眼前的巨大厚重外壁發動技巧。

  「諸刃流——八歧大蛇!」

  他瞬間祭出八道斬擊,猛然砍中用山銅打造而成的圍牆。

  伴隨著「轟——!」的一陣巨響,圍牆遭到劍刃切割。

  不過卻未因而傾倒。割痕還是太淺。他跨步揮出的這一劍,勁勢還不足以一擊斬斷厚達10公尺的山銅圍牆。就在哮著地並準備再發動一次技巧的瞬間,怱見一名黑髮少女自背後飛竄而出。

  「近衛式槍術——久遠一閃!」

  自身旁呼嘯而過的這一擊,如同巨大龍捲風一般朝著圍牆延伸而去。

  柚子穗握在手中的長槍綻放出白銀光輝,夾帶猛烈旋勁刺中圍牆。

  繼哮一擊之後的追加攻擊,成功地完全貫穿了圍牆。

  站在應聲瓦解的巨大圍牆前方,柚子穗橫向甩動手中的尖槍。

  「請不要以為只有自己是唯一擅長打近身肉搏戰的高手好嗎?」

  面對柚子穗帶有挑釁意味的眼神,哮揚起嘴角露出微笑說道:

  「……不不,那是因為我先施展了八連擊,妳才得以一槍貫穿圍牆吧?」

  「!?你那是什麼死不認輸的態度啊!」

  聽見對近身肉搏戰有極高自信的哮如此回應,柚子穗忍不住氣得額冒青筋。

  就在兩人這樣互相調侃之際……

  龍騎兵大軍陸陸續續自崩塌的圍牆另一側蜂擁而至。

  數量共計20架,全都是以藍水晶打造而成的最新型機種。

  有說有笑的哮及柚子穗反應慢了半拍。就在龍騎兵大軍紛紛舉起磁軌砲,砲口鎖定兩人,準備開砲轟炸的那一剎那——

  「——前面那兩個笨蛋,不要停下腳步。」

  兩人背後先是傳來一道嗓音,緊接著鏽蝕色的巨大魔法陣迅速覆蓋住周遭一帶。

  「《腐蝕結界》。」

  詠唱魔法名稱的聲音方落,大量紅褐色粒子自魔法陣傾洩而出。粒子附著於現身襲擊的龍騎兵裝甲及磁軌砲表面,等到光芒散去,粒子轉瞬化作數不清的鏽斑。

  鏽斑逐漸蔓延,覆蓋住龍騎兵的全身上下。

  現場雖傳出扣下扳機的哢嚓聲響,磁軌砲卻毫無反應。不僅如此,龍騎兵更因鏽斑不斷蔓延,導致關節再也無法動彈,就此頹然傾倒。而在倒地後,鏽斑依然持續增加,短短幾秒便面目全非,洳架龍騎兵全數灰飛煙滅。

  哮及柚子穗被造成藍水晶生鏽崩解的離奇現象嚇得瞠目結舌,不約而同地轉眼望向背後。只見手持法杖的塞澤一臉若無其事地站在後方。

  「哪有需要動手破壞圍牆的必要?防禦由我一手包辦,快點前進吧。」

  始終維持冷淡態度的塞澤如此說道,隨即自哮兩人旁邊擦身而過。

  其餘同伴們也陸陸續續地隨後跟上。

  「哮~要撇下你不管囉~!」

  「別在那邊跟宗教女打情罵俏!」

  「表現得還真是有夠浮誇呢~」

  運用魔法飛行的真理、發動魔女獵人術式,同樣在空中飛行的櫻花:以及坐在由斑鳩操縱的那架張開翅膀的龍騎兵肩上的小兔接連先行一步。

  諸神餘燼的隊員們也都搭乘掃帚造型的飛行觸媒掠空而過。

  「~~~~!不要連妳們也跟著偷懶好不好!要飛行就給我好好壓住裙子!實在很不檢點耶!」

  柚子穗怒氣沖沖地爬上瓦礫堆直追而去。

  其實仔細想想,無論是魔法師或35小隊的同伴們,哮都忘記有不少人具備飛行能力這回事。就連斑鳩搭乘的龍騎兵也有辦法做短時間的飛行。

  《我原本有意配合宿主的跳躍發動魔力推進氣流,但見宿主似乎十分起勁的模樣,我便決定加以取消了。》

  「……真謝謝妳啊。」

  雙眼瞇成橫線的哮也縱身躍過瓦礫堆。

  在圍牆另一側,只見隊員們已與龍騎兵大打出手。

  哮也立刻追上,提劍參戰。

  (但話又說回來……)

  其他隊伍超乎想像地可靠。

  自稱是吊車尾的第七分隊,隊員們也互相彌補缺點,透過聯手出擊逐一確實地收拾掉敵人。最值得一提的是塞澤那種防禦特化的戰鬥方式。一邊維持著能夠腐蝕各種材質的結界,一邊運用鏽蝕粒子纏裹敵人的攻擊。在敵方只派出龍騎兵迎擊的現況下,他堪稱所向無敵。

  諸神餘燼的第六近衛隊,戰法也很獨特。攻擊只由橫衝直撞的柚子穗一手包辦,其餘所有成員全都專心扮演好強化柚子穗攻擊、防禦能力,以及回復其傷勢的後援角色。拜部下們的強化與回復所賜,柚子穗得以發揮出天下無雙的強悍戰力。

  「觸媒及武器遭到破壞的人可以到我這邊。我會施展屬性反轉魔法加以補強。」

  「我的部下可以替受創的人治療傷口!用不著在意傷勢,一鼓作氣衝刺到底吧!」

  善用隊伍特性的戰法非常有模有樣。

  而隊伍之間的不同特性則讓整支突擊隊受益良多。

  這是哮頭一次參與如此安定的戰鬥。跟過去總是拚死拚活,搞得所有人都遢體鱗傷的時期比起來,安心感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但話雖如此,他也無意當個只接受好處的花瓶。

  倘若論及個人的能力,那麼35試驗小隊的成員們也絕對毫不遜色。

  當其他兩支隊伍聯手殲滅掉大部分原本就派駐在研究所後方、負責防守的龍騎兵之際,研究所中央通道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咆哮聲。

  只見位於通道十字路口的升降口緩緩開啟,下方彈射裝置猛然送出龐然大物。

  是兩頭飛龍型的機械龍。雖不知是否有受到召喚術法附加的恩惠,但即使沒有,憑Alchemist社的技術力應該也能重現龍族的威脅性戰力吧。裝甲乍看之下是以藍水晶材質所製成……跟先前在第五研究所對上的那頭機械龍比起來,眼前這兩頭機械龍的硬度必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目睹機械龍現身,近衛及第七分隊均不禁心生畏懼。

  此時,哮從兩支隊伍之間呼嘯而過。

  「櫻花以爆擊牽制它們的行動!杉波及小兔負責掩護!右邊那隻就麻煩真理收拾!」

  「「「「瞭解!」」」」

  伴隨著響起的回應聲,真理跟在哮的身旁向前飛行。

  背後則見櫻花在半空中對準天際與地表扣下扳機。

  「——《串刺公爵的餘興》!」

  瞬間,天際與地表浮現出兩座巨大魔法陣,光柱構成的暴雨及針氈鋪天蓋地襲向機械龍。由於在彈射裝置固定帶解除的瞬間便遭到光柱襲擊,兩頭機械龍只能被迫停止行動。

  一理解到自己行動受阻,霍然張開的龍顎深處旋即湧現一股藏青色的魔力。

  但試驗小隊當然不可能看漏這一點。

  留在後方待命的小兔早已趴在地上,架好愛槍瞄準機械龍的嘴部。而在她背後更有斑鳩搭乘的龍騎兵開放肩頭的所有飛彈發射口,兩手各抄著一把磁軌加農砲蓄勢待發。

  「——你們休想得逞!」

  《——雖然我有點興趣缺缺,但是全彈發射囉。》

  小兔以Rabbit Fang射出兩發極光彈命中敵人口腔。等兩頭機械龍身形大大晃動之際,斑鳩的追擊又接踵而至。儘管無法破壞掉藍水晶材質的裝甲,但極光彈已促使凝聚於敵人口腔之中的龍屬性魔力提前爆炸。

  爆發的龍氣術餘威,自哮及真理身旁呼嘯而過。

  接著率先發動攻擊的是真理。

  「《極光雷彈》!」

  她在轉眼之間設下兩層魔法陣,隨後張開雙臂探向前方。

  只見凝聚於雙手掌心的魔力夾帶彩虹色雷光,猛然襲向身形不穩的機械龍。這是為《極光砲彈》添加『帶電』屬性魔力的合成魔法。

  雷彈命中機械龍的心臟部位。雖然穿透裝甲,卻沒能一鼓作氣貫穿軀體。不過嵌入內部機械組織的雷彈,仍透過放電效應將彩虹色電流注入機械龍的體內。

  右側的機械龍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頹然倒地。

  「哮!」

  「——好!」

  接近左側機械龍的哮縱身躍向天際。在發動魔力噴射氣流,攀升至機械龍頭部上方高點的瞬間,哮向前垂直翻轉身子。

  隨後——

  「草薙諸刃流——螳螂坂!」

  他運使巨大化的德式雙手巨劍,從機械龍的腦門直劈而下。

  哮這一身經歷過許多場激烈戰役淬鍊的劍術,已經達到即便是藍水晶也能一刀兩斷的境界。夾帶如同割草機一般的凶猛勁勢祭出的旋轉斬擊,一路斬至機械龍的胯下。

  哮就這麼伴隨著旋勁威勢著陸,同時震碎了柏油路面。

  而被一劍剖成兩半的機械龍,則分別朝左右兩側倒落塵埃。

  但事情還沒完。在機械龍的背後,只見成群結隊的龍騎兵大軍排山倒海地直撲而來。

  哮配合著地時的餘勁,帶動身體開始水平旋轉。

  「全體成員施展魔法攻擊我!拉碧絲!發動『黃昏賦法』!」

  《瞭解。》

  哮透過全體通訊模式發送指示。

  為了預防萬一,哮也有事先告知其他隊伍關於這招合體攻擊的細節。

  哮相信組成同盟的戰友們。

  會使用魔法的成員依照指令,一起對哮發射魔彈。哮則維持旋轉狀態,讓綻放著琉璃色光華的劍身逐一吸收掉友軍擊發的魔彈。

  等離心力到達極限的瞬間,哮左腳向前一踩,使盡渾身解數揮動巨大化的劍身猛然橫掃。

  「——一目連:」

  《賦法反轉,解放可塑性物質。》

  當拉碧絲與哮兩者聲音相互疊合的瞬間——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璃色劍身釋放出濃縮成極細狀態的魔力。

  劍身釋出的魔力化作一道斬擊,瞬間將周遭一帶的建築物沿著水平方向砍成兩半,集結成群的龍騎兵也幾乎全數攔腰斷成兩截。就連漏網的機體也遭到崩塌的建築物波及,硬生生被砸成廢鐵。施展完劍技的哮整個人像圓規一樣用另一隻腳踩煞車停止旋轉,並將劍變回原本的野太刀型態。

  目睹35小隊戰鬥過程的其他隊伍,均對他們單一個人的超群實力感到瞠目結舌。塞澤手扶下巴微微側頭,柚子穗則是露出目瞪口呆的怔然神情。

  「嗯。完全無法理解,你們究竟哪裡算是蝦兵蟹將兼吊車尾的學生啊。」

  「那、那只是拜武器所賜吧!如果道具夠優秀的話,這點小事連我也辦得到好嗎!」

  無視於感到驚奇的其他隊伍,哮等人再度向前飛奔。

  而第六近衛隊及第七分隊也緊跟在他們後方,三組人馬宛如相互競爭似地彼此混合,聯手對抗敵人。為了達成彼此的目的,他們不分陣營互相依靠。

  異端同盟銳不可擋。

  面對四面楚歌的狀況仍能存活下來的他們,其戰鬥經驗與技術早已超出常軌。

  只要組成同盟,力量便能昇華至極端強大的領域。

  ***

  透過狙擊鏡確認到突擊隊入侵過程的彼方,將呼吸調回平常狀態,深深地吸了口氣。

  參與作戰的三支隊伍,實力遠遠超乎彼方的想像之上。

  憑他們的身手,根本沒有提供掩護的必要。射程距離愈長,自己所擊發的子彈體積也會變得過度巨大而造成反效果。看來在突擊隊抵達目標的研究所之前,還是盡量減少射擊掩護的次數比較妥當。

  彼方專心透過狙擊鏡關注突擊隊的行動狀況。

  「哦~大家都很拚呢~」

  身旁突然傳來流的聲音,嚇得彼方伴隨「嗚哇」的驚呼聲往後退開。

  不知不覺之間,身穿吉利服的流竟一手拿著望遠鏡佇立在自己身旁。

  「不要嚇我好不好!為什麼妳總是這麼莫名其妙地愛消除掉自己的氣息啊!?」

  「人家本來就是出了名的沒存在感啊~」

  流移開緊貼著望遠鏡的雙眼,發出,嘻嘻嘻。的竊笑聲。

  彼方可以很明確地斷言她絕對不是沒存在感。擁有原本擔任異端審問官『密探』,後來被挖角加入EXE之經歷的彼方,具備在審問官之間號稱頂尖水準的高超索敵能力。只要是在半徑一公里的範圍之內,即便是再怎麼微弱的動靜也絕對難逃她的眼睛。

  然而流卻如此輕易地躲過彼方的警戒線。她本人聲稱在對魔導學園的課業成績雖然優秀,實戰表現卻差強人意,不過這番說詞也十分可疑。

  彼方雖是對於自己冷不防被流將了一軍的事實感到有點惱怒,卻仍轉眼再次關注突擊隊的動向。

  「儘管敵人的抵抗比原先所預料的還要激烈,不過一切都很順利。不傀是星白同學親自出面挖角的人才。看樣子應該也可以期待他們今後的活躍表現。」

  「唔~如果當事人有意願的話,我自然會請他們大展身手就是了~接下來戰爭將會日趨激烈,他們也個個都有一言難盡的苦衷,我再怎樣也不能強迫他們參戰吧~」

  「話雖如此,他們如今也只剩下異端同盟這個安身之地。我認為他們不可能選擇袖手旁觀就是了。」

  「哦~彼方妳還真是意外地腹黑呢~這就是俗稱的『薑是老的辣』嗎?」

  「不要把我形容成好像是一隻老狐狸好不好……!」

  「哎呀~我並沒有把這種心態說成缺點的意思喔~畢竟妳是努力試圖改變在審問官當中,被視為消耗品對待的『密探』立場的人嘛~我個人認為妳是個既熱情又出色的人才喔。」

  「……就算現在才誇獎我也得不到任何好處啦。」

  「我完全搞不懂妳為什麼沒辦法結婚耶~」

  「~~~~!佯攻部隊那邊的狀況如何啦!?」

  彼方克制自己別露出像金剛力士雕像那樣臉紅脖子粗的神情,要求流報告偵查結果。

  流就這麼定睛窺視望遠鏡,收起竊笑換上嚴肅表情。

  「另一邊的行動也是順到不能再順的地步唷。」

  「……那就怪了。」

  「的確很奇怪。敵人不僅全部安排無人機應戰,而且正面與後方的防線還將戰力徹底一分為二。這代表敵人早已識破我們的作戰囉,只不過要是真有注意到,應該會更進一步強化防衛戰力才對啊。」

  「雖然也有派出機械龍迎擊,但不得不說只是敷衍的程度呢。有沒有可能營救對象已經被轉移至其他地點了呢?」

  「……大概沒這回事。我能聯想到的可能性是……」

  流有點傷腦筋地輕搔頭髮如此說道。

  「日前,我們不是遭受一個體內被植入百鬼夜行細胞,名叫瑪格諾莉雅的EXE成員襲擊嗎?」

  「嗯,我知道有這回事。她落網後應該被我們帶回根據地加以隔離才對吧?妳有從她口中套出什麼情報嗎?」

  「假使有的話,或許我會暫緩執行這次的作戰也說不定……不對,應該相反吧。我搞不好會趁一切都太遲之前執行作戰計畫~因為這件事要是處理不當,將會形成人類存亡的危機啊~」

  彼方隔著狙擊鏡微瞇雙眼。

  「……我會加強戒備。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報告,請對在現場奮戰的友軍們下達正確指示。」

  「撤退也已列入考量。不過我打算讓他們堅持到最後一刻。畢竟一旦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對我們及他們都只有壞處啊~」

  彼方透過狙擊鏡確認突擊隊的動向,觀察中央的L6實驗大樓。

  不見任何一盞燈光的實驗大樓,散發出宛如怪物巢穴一般的詭譎氣息。

  到入侵研究所為止的過程都很順利,不過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究竟是吉是凶,或者兩種狀況同時來臨呢?

  彼方拉滿信長的槍機,做好萬全準備。

  ***

  突擊隊暢行無阻地順著通道持續挺進。

  他們沿途不斷擊潰擋路的龍騎兵,每當機械龍現身時便由全體成員聯手迎戰。

  縱使不慎受傷,近衛隊員也會瞬間治好傷口。除了扮演前鋒主打近身肉搏戰的哮、櫻花及柚子穗以外,其餘魔法師均置身在塞澤的守護結界之中。位在隊伍後方的狙擊班,則由斑鳩駕駛的龍騎兵負責守護。

  拜攻守俱佳的完美合作所賜,隊上連一個犧牲者也沒出現。

  「——帝!動手!」

  一劍斬斷機械龍的軀體裝甲後,哮放聲對柚子穗大喊。

  「用不著你提醒!」

  柚子穗自哮背後縱身而出,使盡渾身解數對準裝甲裂縫祭出一擊。

  全身夾帶魔力,化作一道流星的柚子穗伴隨長槍一舉貫穿機械龍的軀體。

  「喝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櫻花也同時自上空發動《伯爵之牙》轟向機械龍的腦門,機械龍因而完全喪失機能。

  《鳳!不要動!》

  才剛收拾掉機械龍,櫻花隨即聽見小兔這聲警告而凝神提防左右兩側的動靜。只見飛空型的龍騎兵高舉磁軌劍直撲而來。

  不過在劍刀砍中櫻花之前,龍騎兵便因頭部遭到子彈擊毀而往地表墜落。

  櫻花還來不及向提供掩護射擊的小兔道謝,就再次聽見耳邊響起另一陣通訊聲。

  《——敵人繞過防線了!請趕快調頭支援後衛!》

  聽見無線電呼叫聲而大驚失色的哮及櫻花等人連忙回頭察看。

  赫見數不清的龍騎兵及小型UAV,滑行似地團團包圍住後衛部隊的四面八方。

  那些UAV並非一般機器人。

  「——是自爆型嗎!」

  哮不禁放聲大叫,同時試圖趕往後衛部隊的身旁阻止悲劇。

  結果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有無數顆彩虹色的球體,彷彿阻止UAV的行動一般纏裹住它們。而對球體產生反應的UAV當場提前引爆。

  只見真理佇立於建築物上方,低頭俯視著後衛部隊。

  而負責守護後衛部隊的塞澤則抬頭望向真理,並透過耳麥跟她交談。

  《女人,妳就從上面施展攻擊把我們捲入,一併收拾掉龍騎兵吧。》

  這句話令真理頓時皺起眉頭。

  不過塞澤卻以眼神強調:沒關係,儘管動手就是。

  「結果如何我也不管囉!——《極光彈幕》!」

  臉上浮現一抹狂妄笑容的真理,毫不留情地使出全力,化出一陣魔彈暴雨,對準塞澤所在位置的周遭一帶傾洩而下。而在暴雨落地的前一刻,塞澤運用他的獨門防護障壁,也就是鏽斑的集合體構成一層薄膜,覆蓋住後衛部隊的所有成員。

  極光屬性的魔彈轟炸,在轉瞬之間便將後衛部隊的所在位置附近夷為平地。

  由於爆炸濃煙遲遲未見散開,真理的臉色也跟著變得愈來愈慘白。

  「喂喂喂……?這,剛剛那句話應該是你承受得住,所以不成問題的意思吧!?騙人的吧,難道我製造出了一個超大的麻煩嗎!?」

  《……冷靜。》

  耳機傳來一陣夾帶雜訊的聲音,真理總算才鬆了口氣。

  濃煙盡散,肉眼也確認到鏽斑防護罩依舊健在。塞澤解除防護罩,若無其事地撩高他那一頭金髮,側目瞥了真理一眼。

  《我的防壁能夠抵擋所有攻擊。縱使是極光屬性的魔法也不例外。》

  真令人火大——真理的臉部表情瞬間為之一僵。

  「……我剛才只不過是好心才手下留情喔?要是讓我拿出真本領,你們一定瞬間就——」

  《真理,適可而止吧。》

  聽見哮的聲音透過無線電通訊傳入耳中,真理忍不住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可、可是,哮~!」

  《——已經可以看見目的地了。》

  聽到他這麼說,真理也轉眼望向哮所在的方位。

  不知不覺之間,一行人已來到L6實驗大樓看起來彷彿就在不遠處的地點。實驗大樓明明還很遠,卻能令人產生宛如近在眼前的錯覺,其巨大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原來這棟建築物如此高大啊。」

  真理瞪視著呈現出詭譎樣貌的實驗大樓,緊跟在哮的背後。

  抵達指定位置之十字路口的突擊隊,在通道正中央停下腳步。

  帶頭的哮,昂首仰望著矗立於中央通道前方的L6實驗大樓。

  L6~XXX實驗大樓靜得離奇。

  那是一棟表面不見任何窗戶,外表呈幾何學造型的建築物。宛如一座歷經無數次擴建而成的詭異城堡。外觀雖然讓人聯想到迷宮,但卻完全無法想像內部究竟是呈現出何種構造。

  抬頭仰望這棟建築物,便覺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自腳底緩緩往上竄升。彷彿光是看著它,就會有股精神負擔重重地落在身上一般。

  「…………」

  從這裡開始便再也無法與其他隊伍分工合作。因為接下來他們必須各走各的路。哮深呼吸一口氣,轉身佇立於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塞澤及柚子穗也同時來到哮的身旁。

  哮交互凝視兩人的臉龐,接著向前伸出拳頭。

  「好好加油吧。」

  哮簡短地說道,塞澤與柚子穗也同樣伸出拳頭。

  「你也一樣,30分鐘後在此會合吧。」

  「我就只簡單說一句……祝兩位旗開得勝。」

  三人彼此點點頭,互相輕敲對方的拳頭。

  接著三人轉身背向對方,往各自選定的通道直奔而去。

  雖是短暫的聯手出擊,但擁有類似經歷的三支隊伍仍能同心協力突破難關。即便彼此之間有朝一日可能會變成敵人,相信他們也絕不會忘記這段攜手合作的經歷。假使可以的話,哮由衷期盼未來還有機會能像這樣,以戰友的身分再次征戰沙場。

  「小兔,到入口之前的掩護就拜託妳了。也麻煩另外兩人再稍微陪伴我們一段路程。」

  《狙擊班全員都在高台上各就各位了……掩護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小兔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

  《……可是請你們一定……一定要平安回來喔?我……在大家平安回來之前,絕不會離開這個位置。》

  聽見這陣再明顯不過的哽咽聲,哮頓時感到心痛不已。

  但他沒空依依不捨地佇留在原地。

  如今只能為了遵守約定全力以赴。

  「——嗯,我一定會帶大家平安回來。而且是連樹夕也一併救回!」

  哮加強了握住劍柄的手部力道。

  此行只准成功不許失敗。除了保護同伴之外,也必須救出樹夕。打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哮就明白這項目標將會是一條多麼艱難的道路。

  他相信還有營救的可能性,一路堅持至此。

  而今,可能性就在眼前。

  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豈能輕易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櫻花,妳無論如何都千萬不准離開哮的身邊喔。」

  並肩奔馳的真理,以格外嚴肅的聲調說道。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櫻花雖然愣了一下,不過一瞥見真理的側臉便立刻收斂神情。

  「……拜託妳了……!」

  真理將自己辦不到的事情交託給櫻花。

  哮及拉碧絲的心情也與真理一模一樣。

  「有必要時,就麻煩妳儘管開槍射擊我沒關係。」

  《我也拜託妳了。萬一發生意外狀況的時候,也只能仰仗妳的能力了。》

  一肩挑起眾人期望的櫻花,定睛注視著前方,用力點了點頭。

  「…………嗯!」

  聽見這豪爽的回應聲,真理才放心地將一切交託給她。

  內心感到櫻花十分值得信賴的哮,也同時注意著緊跟在後方的斑鳩。

  《…………》

  知道這回斑鳩決定參戰的理由的人,就只有哮及流兩人而已。隊友們雖然好像感到疑問,卻並未深入追究原因。

  都已經是結識已久的交情,隊友們自然不可能察覺不到她的心思。

  L6-XXX實驗大樓就在眼前。

  35試驗小隊懷著僅存的一絲希望。

  正式開始攻略這座昏暗無光的城堡。

  ***

  在哮等人從異端同盟的根據地出發經過約30分鐘後。

  金絲雀抱著膝蓋,孤單一人坐在操場旁邊的大樹底下。

  哮等人為何撇下自己離開……金絲雀並沒有幼稚到不明白箇中緣由。在友軍當中若有個滿腦子只想報仇的人,將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作戰計畫的執行。儘管對這種作法感到很不爽,但她仍能接受這種不讓自己參與作戰的理由。

  既然自己無意放棄復仇的念頭,那被撇下也是很理所當然的結果。

  但恐怕事實真相是,斑鳩為了防止自己參與作戰而在暗中動了手腳吧。

  「那傢伙就是刻意不要讓金絲雀參戰……!真是個卑鄙的傢伙……為什麼總是要妨礙金絲雀的行動啊……!」

  金絲雀咬牙切齒地凝視著插在地面上的雷瓦汀。

  身為搭檔的劍刃早已佈滿鏽斑。再這樣下去,『自己』這把利劍也將受到鏽斑侵蝕,就此荒廢。

  永遠沒機會揮舞名喚復仇的利刃,就只能任由鏽斑埋沒……

  『妳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囉嗦……」

  『妳真以為伊砂希望妳做這些事嗎?』

  「……這一點……!金絲雀也很清楚!」

  其實金絲雀也曉得自己內心為何會如此焦躁的理由。

  因為斑鳩說得一點也沒錯。

  金絲雀知道伊砂其實並不希望她設法報仇。

  ——這是打從金絲雀自伊砂口中,得知自己名字由來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的事情。

  「…………取名的義母……」

  金絲雀回想起她與伊砂之間的對話。

  伊砂找金絲雀談話的次數少之又少。

  由於被施加了只要情緒稍有起伏,腦部就會遭受劇痛侵襲的再教育,因此伊砂總是極力避免與金絲雀交談。

  只有在怎麼也壓抑不住情緒時,伊砂才會像是痛得哭天喊地一般,邊翻箱倒櫃邊發洩對斑鳩所抱持的那股——由愛恨交織而成的矛盾情緒。包括撇下自己逃離研究所的事、撿回繪本的事,以及在製作金絲雀時動了手腳的事情等等。在盛怒之下搬出這些往事咒罵,成了伊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每當又叫又罵地哭累了之後,她也總是會帶著一行淚水,小聲吐露出渴望與斑鳩重逢的思念。

  即便有意安慰的金絲雀主動靠近,伊砂仍舊拒她於千里之外。

  伊砂甚至也曾搬出『都是妳害的』之類的話咒罵過金絲雀。

  但伊砂在叫罵過一輪之後,總是會緊緊地抱住金絲雀。

  『既然妳是斑鳩留下來的,那就給我成為那傢伙的替代品。』

  金絲雀年紀雖小,卻也清楚地理解到那是一份並非投注在自己身上,而是投注在斑鳩身上的愛情。對於不小心明白了感情這回事的伊砂而言,寂寞大概是一種比痛楚更難以忍受的感覺吧。

  即便明白自己只不過是斑鳩的替代品,金絲雀仍舊感到很開心。

  母親需要自己的事實讓她感到相當開心。

  每次金絲雀都彷彿要將母親的氣味刻劃在身上似地,將臉埋在伊砂懷中,邊澡呼吸邊緊緊地摟住她。

  今後就為了這個人賭上自己的性命吧。就為了這個人,奉獻自己的人生吧。

  明明有了這樣的想法……結果撇棄她的人卻是伊砂。

  由於Alchemist社起了疑心,伊砂決定將金絲雀交給幻想教團。

  伊砂對因為要跟母親分開而首度耍任性的金絲雀如此說道:

  『杉波一族之所以被賦予鳥類的名字,據說是為了下達「終生都別想離開Alchemist社這座牢籠」的暗示。而金絲雀則是一種「籠中鳥」印象最為強烈的鳥類。我認為,這確實是個最適合套用在妳這隻實驗動物身上的名字。』

  雖是一如往常的冷淡語調,伊砂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金絲雀。

  『……但可嘆的是,幫妳取名字的義母似乎並不這麼認為。在妳名字的由來——那本繪本當中登場的金絲雀,後來變成人類,而且得到了家人及自由。妳的名字當中,就是蘊含著那樣的心意及期望。』

  伊砂走到啜泣不止的金絲雀身旁,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直到金絲雀離開伊砂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她總算才察覺到,那是一次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擁抱。

  『振翅飛離這個鬼地方,自由自在地活下去。要往哪去都隨妳高興……儘管有違我的風格,但我能為妳做的也就只有這麼一點小事而已。』

  伊砂那輕撫著自己頭髮的手掌,感覺極其溫柔。

  『我由衷期盼……妳能過著完全遠離痛苦、憎恨等情緒的平靜生活。』

  那是金絲雀最後一次聽見伊砂的聲音。

  至今她仍記得那是一陣聽起來非常溫柔,卻也十分哀傷的聲音。

  現在她能明白。最後的那次擁抱不是送給斑鳩的替代品,而是送給自己。

  伊砂最後以母親的身分,緊緊地擁抱了金絲雀。

  「…………」

  伊砂要她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她一定會不希望金絲雀在心靈被Alchemist社這座牢籠束縛的狀態下投身戰場吧。

  而斑鳩則賦予她能夠追求自由生活的名字。

  那個女人也不期望她報仇。金絲雀雖然不爽,但八成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那不然,金絲雀究竟該基於什麼樣的理由而戰才行呢?」

  金絲雀其實也不想做伊砂不希望她做的事情。

  到底該拿什麼事情當作理由,才能博得伊砂的認同呢?

  但無論想找什麼樣的藉口,最後豈不是都只會變成謊言嗎?

  金絲雀以她自己的方式摸索過可以認同的道路。

  費盡心思所找到的卻非真正的理由,終究會變成強詞奪理或藉口之類的。為了討伐可憎仇敵而高舉「正義」口號參戰,簡直就是齷齪到極點的手法。

  戰鬥的理由。從以前到現在,自己曾為了『伊砂』以外的理由而拔劍對抗敵人嗎?

  「…………唔。」

  她回想起日前血流如注地倒臥在雪地上的斑鳩身影。

  當時金絲雀搞不清楚自己對敵人勃然大怒的理由究竟為何。

  但其實是有理由的。

  是為了洩恨、是想要復仇。但卻不是為了伊砂。

  「……不對……才不是那樣……」

  無論再怎樣嘗試否認,仍舊消除不掉那股心痛的感覺。

  那次無疑是為了斑鳩。面對動也不動地躺在雪地上的斑鳩,她頓時驚慌失措,視野染上一片血紅,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當時的情緒,就跟她獲知伊砂喪命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至此,金絲雀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在哮等人被轉送魔法帶離根據地的前一刻,斑鳩應該是搭乘龍騎兵才對。她那樣做到底有何意圖?金絲雀聽說斑鳩在小隊是兼任兵器開發及通訊員的工作。這樣的人搭乘龍騎兵是想要做什麼?

  「難不成……」

  金絲雀內心湧現出一股不祥預感。

  斑鳩莫非是打算親自踏上前線?

  為什麼?

  「……代替金絲雀……親自……?」

  破壞第一研究所也好、誅殺杉波朱雀也罷,她都打算親自出馬加以實現。因為不想讓金絲雀再踏上戰場,所以她才自行……搭乘龍騎兵隨隊出征?

  「————」

  金絲雀頓時瞠目結舌,整個人感到坐立難安。

  笨蛋、笨蛋、大笨蛋。幹嘛自作主張地代替我上戰場啊。明明連一招戰鬥技能都沒有,居然還獨自面對強敵,簡直蠢到不像話。Alchemist社分明就不是她單憑一己之力就有辦法破壞掉的地方。她那樣做根本就等於是自尋死路。

  「嘖!——唔!」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金絲雀急得轉頭環視周遭。

  (為什麼!?為什麼感到如此心驚膽跳!?金絲雀明明超討厭那個傢伙……!)

  金絲雀聯想到斑鳩喪命的情境,而斑鳩又與伊砂的身影相互重疊。

  可是金絲雀卻無能為力。她既無法離開這個地方,也沒有方法可以趕往戰場救援。即便是最新型的轉送裝置,也需要花費好幾個小時補充魔力才能殷動。

  而在這段期間,斑鳩她——

  斑鳩不能死。

  理由什麼的都無關緊要。

  總而言之,那傢伙就是不能死!

  「……為什麼每次……總是這樣啊……」

  金絲雀十分沮喪地抱著頭。

  伊砂那次也是一樣。明明相信總有一天能再見面,並為了營救她而努力修練劍術,結果卻來不及救她一命。

  這次也是。被撇下的她,又得面對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失去重視之人的悲劇……

  焦慮及懊悔之情的煎熬,令她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齒。

  瞬間——

  ——再怎麼意氣用事也該有個限度吧。

  突然覺得腦海中好像響起一陣微弱的聲音。

  告訴自己那只是心理作用的金絲雀就這麼抱著頭,準備閉上眼睛。

  此時——

  她突然發現眼前好像有東西綻放出光芒。

  「……?」

  她抬頭一看,發現竟是刺透地面的雷瓦汀迸射出璀璨耀眼的火光。

  金絲雀一臉茫然地凝視著那團烈火。

  殘留在劍身表面的裂縫竄出雄雄火舌。

  火焰團團包圍住周遭一帶,在金絲雀眼前構成一道人形。

  那是一具女性的身形。

  金絲雀目睹火焰逐漸化作女性身形的過程。

  「……媽媽?……」

  她覺得眼前這名火焰構成的長髮女子長得有點像伊砂。

  「…………雷瓦汀……?」

  火焰並未作出任何回應,只是靜靜注視著金絲雀。

  隨後,她不發一語地豎起由火焰構成的手指,緩緩指向轉送裝置。

  「……是怎樣……妳想表達什麼意思……?」

  金絲雀開口發問,卻見火焰冷不防地憑空消失。

  周遭在轉瞬之間又變回一片鴉雀無聲。

  宛如剛剛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場幻覺似地徹底恢復成原狀。

  雷瓦汀本就呈現半毀狀態,只能發揮出極小部分的原始性能。據說再也無法重拾大蛇使用之時的那股強大力量。

  既是這樣,那方才的現象又是怎麼一回事?

  「…………」

  金絲雀順從雷瓦汀的引導,伸手握住劍柄。

  接著走到轉送裝置旁邊。

  魔力填充率為0%。魔法師們雖使盡全力注入魔力,卻還是只能長時間設置填充用的魔導遺產來補充魔力。金絲雀根本無力改變現狀。

  剛剛那道火焰果然只是幻覺。

  就在心裡正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劍身猛然竄出雄雄烈焰。

  「——這!」

  撩高金絲雀頭髮的火焰瞬間延燒整座操場。

  烈火如龍一般竄上天際,接著急速下墜衝進轉送裝置的填充機關。在目眩神迷的強光籠罩之下,金絲雀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火焰鑽進填充機關,魔力填充率急速攀升。

  在奔騰四射的烈火之中,金絲雀屏住呼吸。

  只覺有股不明力量觸摸著自己的肩頭。

  是一隻由火焰形成的手掌,輕輕扣住了金絲雀的肩膀。

  金絲雀無法回頭。她感覺到這股火焰當中,蘊含著『不要回頭』的意念。

  火掌輕輕將金絲雀往前一推。

  彷彿以一句「去吧。」引導金絲雀前行一般。

  「……唔……」

  有種說法指出,魔導遺產之所以擁有靈魂、產生人格,是魔導遺產使持有者的依存心念具現化的結果。也有另一種說法認為那種現象是靈魂自外部入侵,與魔導遺產同化的結果。

  這兩種說法都只是假設。儘管有人對她說過一度陷入半毀狀態的雷瓦汀也具有靈魂,但金絲雀卻不曉得那條靈魂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只不過金絲雀覺得,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的這團火焰,帶給她一種有如母親般的感觸。

  其實就算不是也沒關係。縱使是幻想、是謊言也沒關係。

  金絲雀在心中暗自向雷瓦汀表達謝意,緊接著——

  「——金絲雀出發了。」

  懷著全新的意念,縱身衝進轉送裝置。

  ***

  確認哮等人順利進入實驗大樓之後,藏身在管制塔監控室內的小兔暗自祈求隊友們能平安。

  接著她動手敲碎玻璃,繼續提高警覺注意周遭的動靜。

  此地的管制塔雖然不算太高,但由於採用跏度玻璃帷幕構造,因此可以清楚捕捉到三支隊伍入侵實驗大樓的入口。儘管是個最適合用來防守實驗大樓入口的場所,但也相對容易被敵人發現行蹤。

  方才明明戰得天昏地暗的設施內部,目前竟一片鴉雀無聲。

  也沒發現有敵人現身追殺小兔等人的跡象。

  當小兔對此現象感到詭異之際,近衛及第七分隊的狙擊手自背後爬上樓梯進入管制室。

  「陷……陷阱大致上已經設置妥當了。要、要是有敵人出現就會產生反應,另外逃生路線也已確認完畢……」

  「……這麼安靜實在不太對勁。雖能聽見佯攻部隊的戰鬥聲,但實驗大樓周遭卻毫無聲響。無線電還能使用嗎?」

  被第七分隊的隊員這麼一問,小兔隨即開放無線電確認一番。

  聯絡得上流。先作完定期回報之後,接著再繼續發送訊息給35小隊。

  「……不行。實驗大樓內部似乎設有妨礙通訊的機制。」

  「果然不出所料嗎?我這邊也無法與隊長取得聯繫。」

  「……連魔力通訊也失靈了……」

  三人均面露不安神情陷入沉思。

  小兔的拿手絕活是運用槍械進行狙擊,而第七分隊這名戴太陽眼鏡的隊員同樣擅長遠距離狙擊魔法。至於近衛部隊的少女,則身懷專門用來索敵及設置魔法陷阱的能力。他們在以近身肉搏戰為主軸的室內環境無法發揮戰力。看樣子他們三人似乎都對只能待在遠處觀望隊友們在前線衝鋒陷陣,如今又只能這樣留在外面等待的自己感到相當懊惱。

  此時,只見小兔抬頭挺胸地專心監控自己所負擔的實驗大樓入口。

  「我們就善盡我們的職責吧。絕對要設法死守住此地,好讓潛入實驗大樓的隊友們能夠放心地撤離戰場。」

  目睹小兔展現出身為狙擊手的姿態,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輕笑聲。

  然後也跟著各就各位。

  「索、索敵的工作就交給我吧……!附近若有敵人出沒的話,我會立刻通知兩位。」

  「餘燼及純血的入口警戒工作便由我一手包辦。西園寺妳只管集中精神警戒自己負責的實驗大樓入口就行了。」

  「感激不盡……我這把槍的機動性實在不怎麼高……」

  向兩人表達完謝意後,小兔隨即調整呼吸展開警戒。

  但就在此時——無線電突然傳來一陣相當緊張的聲音。

  《西園寺同學!妳聽得見嗎!?》

  通訊對象是彼方。儘管有點吃驚,小兔仍透過耳麥做出回應。

  「我聽得一清二楚,怎麼了嗎?」

  《從妳那邊看的三點鐘方向!有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衝向L6研究所!》

  判斷是敵人來襲的小兔立刻挪動槍口,對準位於三點鐘方向上的十字路口。

  她定睛窺視狙擊鏡,調整放大倍率確認目標物的模樣。

  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物。

  一道任由劍身揮灑火紅烈焰,宛如流星般一路疾馳的人影。

  「——金、金絲雀!?」

  忍不住從狙擊鏡移開雙眼的小兔頓時放聲大叫。

  不知發生何事的其他兩人也同時挨近關心。

  「為什麼金絲雀會出現在這!?草薤不是說把她留在根據地了嗎!?」

  《我不曉得……她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趕到這裡……連星白會長也說她摸不著頭緒。》

  「……這……!」

  小兔屏住呼吸,竭盡所能地試圖壓抑住混亂的思緒。

  為何金絲雀會出現在這裡呢?小兔其實也知道斑鳩並不希望讓金絲雀參與本回作戰。

  斑鳩頭一個表明此事的對象就是小兔。儘管她並未透露原因,不過在聽說她要駕駛龍騎兵出擊時,小兔當場加以反對。斑鳩雖是那種個性,卻非不講道理的人。然而這樣的斑鳩,竟不顧小兔的拚命勸說而堅持參與作戰。

  她是為了不讓金絲雀踏上戰場。

  怎麼辦?該就此放任金絲雀隻身涉險嗎?

  當小兔感到猶豫不決之際,第七分隊的隊員忽然自背後伸手輕搭她的肩頭。

  他按下耳麥的通話鍵,傳達訊息給流。

  「……這邊交由我們兩個負責也沒問題。讓西園寺前往支援應該沒關係吧?」

  他的貼心發言令小兔大感驚訝。一旁的近衛隊少女也點了點頭。

  小兔將槍抱在懷中,側耳聆聽耳麥的揚聲器回應。

  《……小兔~?我聽到了喔。》

  「……是。」

  《妳打算離開崗位嗎?就指令而言,我實在無法批准喔。》

  「…………這我曉得。可是!」

  《不過呢,我也明白小斑鳩的感受啦~畢竟我知道她選擇前來這裡的理由嘛。況且若放任現在的金絲雀擅自行動,事實上也很有可能會造成眾人的困擾。最重要的是目前有能力阻止她的,就只剩下妳們那邊三人當中的某人囉。》

  流這番話令小兔大感詫異,眼神閃爍不止。

  《不過相對的~妳可絕對不准亂來喔。妳答應過哮同學要等他回來對吧?那就千萬不可以毀約喔~》

  「……是。我一定會回來迎接他們。」

  《嗯。那就有勞另外兩位掩護小兔的行動囉。》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應流的全體通訊。

  第七分隊的隊員打開背包取出兩把五〇口徑的手槍,順手拋給小兔。小兔伸出雙手各接住一把手槍。

  「這是隊長要求我們隨身攜帶的防身武器……妳拿去用吧。我是魔法師,自然不需要這種東西。」

  將太陽眼鏡推至頭上的隊員面帶微笑說道。

  「我會在妳的視網膜上施加索敵用分析濾膜的賦法效果。有、有了這層濾膜,在半徑50公尺範圍以內的敵人,位置應該都無所遁形才對。祝、祝妳任務順利。」

  近衛少女挨近小兔身邊,伸手輕觸她的眼瞼附上魔法特效。

  小兔張開雙眼,緊抿嘴角並竭盡所能地鼓起勇氣點了點頭。

  「感謝你們……!」

  「這邊的事交給我們。我們會提供掩護,好讓妳能順利追上她。放心前去協助妳的同伴吧。」

  「那、那個……紅茶很好喝。等妳回來後,請教我如何泡出一手好茶。」

  「——當然!」

  小兔為兩人的心意所感動,連忙衝下樓梯。

  在小隊或分隊當中,擔任狙擊、索敵或通訊工作的人並不會踏上前線。每次作戰時都駐守在後方,關注隊友們的動向及提供掩護,才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吧。縱使相處的時日再怎麼短暫,那兩人大概也能感同身受地明白小兔的心境。

  一旦指揮官下令待機,狙擊手就算再久也等得下去。

  可是若眼看近在咫尺的隊友即將身陷險境卻視若無睹,那就成了個不及格的狙擊手。至少她再也不配擔任35試驗小隊的狙擊手。

  揹起狙擊步槍,雙手緊握五〇口徑手槍的小兔拔腿追趕金絲雀。

  她完全不曉得金絲雀究竟是運用什麼方法來到這裡。

  也不知到底是該阻止她,還是放任她採取行動。

  但無論如何,小兔都不會任由她隻身涉險。

  因為斑鳩心目中所重視的人,對小兔及小隊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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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35 AM

  L6-XXX實驗大樓裡面一片鴉雀無聲。不同於幾何學造型的外表,內部結構相當簡單。甚至給人一種第五研究所反倒比較像間研究設施的印象。

  哮等人慎重地在實驗大樓內快步推進。

  (……完全感覺不到有人的氣息……)

  奇怪。第一研究所對Alchemist社而言是個堪稱為根據地的據點。沿途沒遇見任何人的現象就已經十分可疑,哮本來還以為研究人員們全都躲在室內不敢出來。

  更何況這裡是第六級研究設施……Alchemist社原本應該只設置到第四級研究設施,此處甚至還超越了專門控管極端危險之實驗及素材的第五級研究設施,裡面再怎麼說都絕不可能空無一人。

  「……不妙。內部構造與事先拿到的藍圖有所出入。照理說我們現在應該已經抵達第三區間的隔牆才對。」

  「而且一路走來甚至都沒碰到任何一道隔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難道簡單的結構純屬假象,內部實際上是一座迷宮嗎?

  哮等人暫時停下腳步,集中至同一個地方。

  隨後趕上的斑鳩也關掉推進氣流,讓龍騎兵重重地降落至地板上。

  《……你們看看牆壁。有摩擦的痕跡。我猜內部結構大概會定期調換位置,就像拼圖一樣……》

  假如事實真如斑鳩所書一般,那就代表路線會隨著通道調換而產生變化。

  這樣一來,事先背熟的地圖根本毫無作用。

  「到了這裡才改用這種手段牽制我們的行動嗎……!」

  「周遭一帶完全無聲無息……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場所啊?」

  真理開口詢問斑鳩。

  斑鳩操縱龍騎兵搖了搖頭。

  《我也不太清楚。我在第一研究所的時光,正巧就是我剛出生沒多久的那段時期……》

  Alchemist社的研究所總數合計超過舳處以上,若連製造設施也一併列入計算,那起碼不下100處。由於業務範圍也有擴展至海外,因此除了相關人士以外,大概沒人有辦法掌握到正確的設施數量吧。再這樣下去,一行人將無法在指定時間內回到集合地點。

  除了繼續推進以外,別無其他選項。

  但若不加思索地往前推進,卻也很有可能落得迷路受困其中的下場。

  儘管不願聯想,可是腦海中仍舊浮現出『撤退』一詞。

  ————哥。

  「……!?」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細若蚊鳴的聲音撼動了哮的鼓膜。

  哮睜大雙眼,注視通道前方。

  在這條沒有任何一盞燈光的走廊數公尺前方,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哮?怎麼了嗎?」

  「……剛剛……好像有聲音……」

  ——哥哥。

  那無疑是他朝思暮想的妹妹的聲音。

  哮的心跳瞬間加速。

  他定睛凝視,突破黑暗,直到用這雙眼睛捕捉到他念念不忘的存在為止。

  有人佇立在黑暗之中。

  身穿一襲白色連衣裙,頭戴一頂草帽。

  那人——錯不了——

  「……樹夕?」

  哮伸手,向前跨出一步。

  人就在眼前。那個他一心一意只想營救的心愛存在。

  他在世上唯一僅存的妹妹。

  哮伸長手臂,宛如快要扯斷肌肉似地向前伸長。

  但就在哮準備輕蹴地板奔向樹夕的前一秒,內心突然警鈴大作。過去撇下隊友們,試圖獨自一人搶救樹夕之時的記憶湧上心頭,幫助哮的思緒急速恢復冷靜。

  樹夕絕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是——陷阱。

  「全體集合!千萬別分——」

  雖然哮連忙放聲向隊友們發號施令,但在驚覺中計的那一刻早就為時已晚。

  在帶頭的哮與櫻花等人之間,這段只有兩公尺的空隙——

  ——遭到突然湧現的紅色肉壁所填滿。

  啊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長出嘴巴、眼睛及鼻子的肉壁,開始大聲嘲笑哮。

  用樹夕的聲音嘲笑。

  「櫻花!真理!杉波!」

  見哮試圖伸手探向肉壁,拉碧絲不禁倒抽一口氣。

  《不可以!在魔女獵人化狀態下觸摸百鬼夜行的話,將會遭到百鬼夜行侵蝕!》

  「嘖……!怎會這樣……該死!」

  內心萬分著急的哮忍不住揮動手中長劍,並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相當懊惱。

  若是在平常狀態下,明明一看就能辨別出對方是冒牌貨,但他卻受到樹夕的姿態影響而瞬間失去戒心。

  縱使是再怎麼分秒必爭的狀況,也絕不該容許自己露出任何一剎那疏忽大意的破綻。

  「……樹夕在這裡唷?」

  聲音自背後緩緩接近。

  哮怒髮衝冠地提劍轉身。

  只見頭帶草帽、面無五官的樹夕佇立在通道前方。

  「你究竟是誰……!有種再給我繼續模仿樹夕試試看……我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將你砍成兩半!」

  「哥哥,你好過分喔。雖說這具軀體確實不是樹夕,但它仍舊是屬於樹夕的一部分耶?」

  「住口……不准再繼續講下去……!」

  具備樹夕身形的不明人物,對怒火中燒的哮發出譏笑聲。

  《……就生理構造來看,對方是人造人。恐怕是移植了樹夕小姐的細胞吧。》

  「……!」

  《那是沒有靈魂的人偶。無論是要前進或設法與櫻花小姐等人會合,都只能揮劍斬除。》

  「……嘖……!」

  《現在請暫且忍耐。縱使對方具有樹夕小姐的外表……!》

  受到拉碧絲的敦促,哮強行壓下握住劍柄的手部顫抖反應。而在哮猶豫不決的這段期間,擁有相同造型的人造人陸陸續續自通道盡頭湧現。

  人造人大軍一邊發出訕笑聲,一邊伸手摳抓鑲嵌於胸口正中央的百鬼夜行細胞。細胞受到刺激而甦醒過來,迅速侵蝕人造人的身體。

  人造人的造型也由樹夕的模樣——赫然轉變成如同鬼怪般醜惡的相貌。

  怪物大軍、異形軍團。

  簡直就跟傳說中記載的百鬼夜行完全一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哮再也無法忍受眼前這一大群相貌可悲的樹夕化身,只能一手提劍展開突擊,衝進親手斬殺無數個妹妹的惡夢之中。

  ***

  遭到肉壁擋住去路,被迫與哮分開的櫻花及真理,兩人背靠背面對人造人大軍的襲擊。

  「太大意了……!既然有辦法移植細胞,我從一開始就該考慮到發生這種狀況的可能性才對!」

  「冷靜下來吧……現在想再多也無濟於事。誰都想不到這項技術竟會這麼快就實用化啊。自從我們前往異端同盟的根據地,到現在還不到一星期的時間耶。」

  聽真理這麼說,櫻花總算也恢復冷靜。說了也沒用的話講再多都改變不了現狀。與其後悔,現在更應專心處理眼前的難關才對。

  櫻花暗中感謝真理那無所畏懼的個性,運使雙手手肘化出光柱。

  真理也是露出苦笑神情,在腳底展開魔法陣。

  「真是夠了,哮果然是個十足的妹控啊……雖然我並不討厭他這種特色就是了。」

  「該怎麼辦?杉波也被肉壁給隔開了。她單獨一人肯定支撐不了太久啊。」

  「……我說妳啊,我們該採取的行動應該彼此都心裡有數吧?我可不想再次與妳聯手對付敵人啊。」

  對這句發言感到有點受傷的櫻花,側目瞄了真理一眼。

  然而,真理絕非真心排斥與櫻花攜手共抗敵人。

  光從表情就看得出來。真理其實也很想跟她合力突破眼前的難關。

  證據就是真理的手微微顫抖不止。敵人是移植了樹夕細胞的百鬼夜行。儘管力量遠不及本尊,但仍改變不了稍微被它們觸碰到就必死無疑的事實。

  此時此刻,兩人都需要能夠互補對方破綻的幫手。

  「兵分兩路吧。杉波那邊交給我負責,妳去追趕哮。」

  「也好。」

  「沒錯。畢竟在我們的字典裡,並不存在所謂『放棄其中一方』的選項啊。」

  真理故作堅強地壓低腰桿。

  櫻花也交錯雙臂,將血色魔力注入光柱之中。

  「妳可千萬不准死掉喔——!」

  「——妳才是!」

  兩人同時輕蹴地板。

  接著,櫻花高舉右臂,真理釋出凝聚於雙掌的魔力——

  「《伯爵之牙》!」

  「《極光砲彈》!」

  ——使盡全力轟向肉壁。

  兩人的魔法貫穿肉壁,各自闢開一條血路。隨後快速飛越已經開始再生的肉壁中央缺口。兩人就這麼一邊對付自四面八方直撲而來的惡鬼化人造人大軍,一邊各自投入不同的戰局。

  ***

  陷入孤立狀態的斑鳩聚精會神地展開逃亡。她一邊操縱龍騎兵發動噴射氣流疾速倒退,一邊運用格林機槍掃射迎面追趕過來的人造人軍團。

  斑鳩好歹也算是個技術人員。她不僅擅長操縱龍騎兵,也熟知可以將機體性能提升至最高上限的方法。斑鳩的第一志願雖是鍛冶師,但若單論龍騎兵的操縱技術,她大概不亞於騎士團的特務護衛部隊吧。

  然而龍騎兵對上行動速度快的敵人卻很吃虧。再加上縱使通道寬達10公尺,但要操縱體積超過3公尺以上的龍騎兵應戰,簡直就是處於壓倒性的不利局面。

  不僅彈藥所剩無幾,甚至也已經沒有可以用來揮動高周波劍抵擋敵人的能量。

  「……嘖……!」

  由於右臂的格林機槍子彈已經消耗殆盡,斑鳩便毅然加以捨棄。

  而遭到百鬼夜行細胞侵蝕的人造人則算準彈幕中斷的空隙,宛如飛簷走壁的蜘蛛一般撲向斑鳩。

  斑鳩運用僅存的能量舉起高周波劍猛然一掃。這一擊雖成功將飛撲過來的兩具人造人砍成兩半,卻被僥倖逃過一劫的第三具人造人纏住手臂。

  人造人就這麼緊抱著龍騎兵的機械手臂,任由體內細胞增殖,摧毀自己原有的相貌。

  只見龍騎兵的手臂伴隨滋滋聲響,迅速遭到百鬼夜行的細胞侵蝕。

  斑鳩當場斷開那隻手臂,讓龍騎兵呈仰躺姿勢倒下。

  「啟動推進器,火力全開……!」

  斑鳩讓龍騎兵在維持倒臥姿勢的狀態下啟動推進器,彷彿緊貼地面滑行一般沿著走廊推進。斑鳩動用剩餘的所有能量,疾速拉開與人造人之間的距離。

  等到接近牆壁時,斑鳩操縱龍騎兵發射安裝在僅存的左臂上頭,只有一發彈藥的炸藥式加農砲。轟垮牆壁後,她仍繼續拚命逃亡。在劇烈晃動的龍騎兵之中,斑鳩咬緊牙關持續苦撐。

  能量終於完全見底,龍騎兵發出重低音停止所有機能。操縱介面失去光芒,監視螢幕也跟著變暗。

  斑鳩以手動方式打開艙門,自行爬出駕駛艙。

  「…………」

  大概是撞到額頭了吧,鮮血都已經流到臉頰附近。

  斑鳩用手擦掉血漬,轉眼環視周遭一圈。

  雖不知敵人有沒有追趕過來,但應該有爭取到很長一段間距才對。目前她的所在地點,恐怕是人造人的製造設施。斑鳩眺望著尚未經過調整的人造人一具具被運送帶送走的光景。

  原本因缺少靈魂、動作遲鈍的緣故,頂多只能用來打雜的人造人,如今可能是透過移植百鬼夜行細胞的手法強化了其戰鬥功能吧。一定是為了當成兵器加以利用,而開始進行大量生產。

  斑鳩拖著受傷的腳,在製造設施內前進。

  「……我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斑鳩反問自己似地輕聲嘀咕,同時伸手撩高被鮮血沾溼的頭髮。

  她之所以跟哮等人一同前來,自然有其正當理由。目的是為了代替金絲雀報仇。

  但那應該是要等到救出哮的妹妹樹夕後再去完成的事。既然決定參戰,那麼縱使是缺乏戰鬥能力的自己也希望可以在過程中盡上一份心力,所以她才志願駕駛龍騎兵參戰。

  只不過她完全料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麼應付不了激烈的戰鬥場面。明明對自己操縱龍騎兵的技術頗有自信,結果非但跟其他人走散,還成了絆腳石。

  儘管還有其他可用的戰鬥方式,但她想保留這張王牌來實現自己最後的目的。

  「果真不該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啊……」

  斑鳩面帶苦笑繼續往前走。她連自己現在朝著什麼地方前進也不得而知。再怎麼走也走不出製造設施,令她呼吸急促到幾乎快不支倒下的地步。

  視野漸趨模糊,整個人感到頭昏腦脹。看樣子頭部傷勢似乎比她原先所想像的還要嚴重,造成了失血過多的症狀。

  斑鳩責怪體能太差的自己,彎曲雙膝癱坐在地。

  「……快站起來……要是在這種地方停下腳步……那豈不就等於是白跑一趟了嗎?」

  斑鳩激勵自己,豎起雙手撐住地板。

  就在斑鳩準備再度鞭策自己的身子重新站起來之際——

  忽然有隻白皙的手掌冷不防地出現在眼前。

  斑鳩也無暇感到詫異,就只是一臉茫然地抬頭觀看。

  赫見——

  「您不要緊嗎?斑鳩小姐。」

  ——一名身穿黑色實驗服的灰髮女子佇立在前方。

  斑鳩頓時啞口無言地睜大雙眼。

  「好久不見囉。相隔15年沒見面對吧?或是整整16年了呢?我可是有牢牢記住妳當初還只是個小嬰孩時的事情喔。」

  斑鳩並未見過這名面帶嫣然笑容的女性。

  明明沒見過,她卻彷彿無從抗拒似地理解到她的真實身分。從以前到現在雖然見識過許多怪物,但這個女人卻是不同凡響。

  慘劇的元凶。促使探索生命根源、玩弄名為技術的概念,純粹只以探尋為目的之系統……『杉波』問世的始作俑者。

  領導Alchemist社的董事長——鍊金術師·杉波朱雀。

  斑鳩一把撥開朱雀伸出的手掌,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拉開距離。

  朱雀則是輕撫被斑鳩撥開的手掌,露出大感意外的錯愕神情。

  「哎呀呀,您明明不用表現出如此懼怕我的反應嘛……我並沒有打算對您怎樣的意思喔?」

  「……不、不要再繼續靠近我……」

  「哎呀呀……被您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即便是我也會感到有點受傷耶。畢竟就遺傳基因而言,我好歹也算是您的母親唷。」

  聽她提及母親一詞,斑鳩的視野瞬間染上一片血紅。

  斑鳩面帶可說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顯露的憤怒神情,從地上霍然起身。

  「——開什麼玩笑……!即便繼承了妳的遺傳基因,我也絕對不是妳女兒……!」

  面對極力否定母女關係的斑鳩,朱雀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說道:

  「我記得您身上的父系遺傳基因是帕拉塞爾蘇斯(中世紀時期瑞士人,為一位著名的醫生、鍊金術師、占星師。)對吧?他是一名偉大的人物,遺傳基因十分傑出,同時也是非常適合用來襯托出我這身遺傳基因的優質精子。」

  朱雀那雙澄澈的眼神不帶任何一絲邪氣。

  所以才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那只從遺傳基因角度評論他人的態度,更進一步激發了斑鳩的怒氣。她們外表呈現出杉波一族特有的相貌,頭髮與肌膚顏色雖然不同,不過身為母方遺傳基因根源的朱雀長得跟斑鳩可說是極端相似,而肉體卻顯得比斑鳩還要年輕。雖不知是何種技術,但斑鳩聽說杉波朱雀實現了模擬式的長生不死,在這世上已經存活超過500年以上的歲月。

  「話又說回來~您來這裡做什麼呢?感覺並不像是為了跟母親團聚而特地返回故鄉……啊,該不會是要營救草薙樹夕小姐吧?我從颯月大人口中得知,您跟樹夕小姐的兄長·哮先生相當要好。所以您必定是為了幫他,才遠道而來對吧?」

  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的朱雀貼合雙掌,開心地露出微笑神情。

  「……草薙的妹妹在哪裡……」

  斑鳩瞇起雙眼,目光銳利地瞪視著朱雀,同時毫不客氣地開口詰問。

  但被問及樹夕下落的朱雀,不知為何竟露出了興奮目光。

  「問得好!同樣身為杉波一族的成員,我一直都很想好好地跟您討論一下我的研究成果啊!儘管只是模擬式,但您畢竟也曾是順利完成過精靈復原實驗的人物嘛!我非常相信,您必能理解我的話題——」

  「妳控制百鬼夜行並順利完成細胞移植實驗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對那種混帳的技術完全不感興趣……現在立刻說出她的下落!」

  斑鳩語氣強硬地對朱雀提出單方面的要求。

  朱雀雖是瞬間浮現出頗感落寞的神色,不過卻又馬上興高采烈地笑著攤開雙臂。

  「這樣啊,是嗎是嗎……不過您誤解了其中一件事喔。」

  斑鳩一臉詫異地皺起眉頭,只見朱雀隨即高舉雙手,由衷感到開心地如此說道。

  「——我並沒有成功控制住百鬼夜行!就結果而言,我可是徹底失敗了唷!」

  面對如此興高采烈地說明自己失敗的朱雀,斑鳩內心感到愈來愈不愉快。

  一般人或許無法理解那種慶幸自己失敗的厭覺,但令人惱怒的是,斑鳩卻心知肚明。

  她慶幸失敗的理由極其單純。

  ——還能繼續研究、還有改善餘地、還有進步空間、還沒查明玩具的底細、遺可以繼續樂在其中。

  朱雀就是發自內心對這幾點感到欣慰。

  「我已經查明了失敗的理由!我建立了只要讓宿主做夢、賦予安心感便能有效控制百鬼夜行的假設,而且加以付諸實行!然而尚未完成人類靈魂的分析工作便執行這項實驗,是一個大錯特錯的決定!想要實施這種方法,最重要的應該是加快動作完成分析靈魂的過程才對!使用不完整的技術只會反受其害,自古以來的人類歷史始終強調著這項事實啊!」

  朱雀神情陶醉地發出感嘆聲,以雙手輕按自己的胸口。

  「可是……這次失敗卻能促成技術更進一步革新。非但能夠成為運用科學理論解開靈魂原理的線索,同時也將幫助後人挖掘出百鬼夜行的全新可能性吧……!否定了名喚夢境的安心厭,再度重返現實世界的樹夕小姐會變成什麼模樣……相信斑鳩小姐您必定也很想知道對不對?」

  朱雀換上水汪汪的眼神頻頻扭動身子。

  儘管內心不悅指數持續攀升,但斑鳩還是為了獲取情報而默默聆聽她的說詞。

  「樹夕小姐……那位充滿可能性的少女……竟藉由否定夢境的方式,成功控制住百鬼夜行……!如今那位小姐與百鬼夜行已是一心同體……不對,應該說草薙樹夕小姐總算進化成百鬼夜行比較正確吧!」

  「……妳說……什麼……?」

  「她開花結果了!那位小姐已經化作百鬼夜行的完成體了啊!」

  斑鳩頓覺一陣天旋地轉。

  草薙樹夕控制住百鬼夜行。光聽這段描述,會覺得這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但斑鳩深知,那並非光靠單一個人的精神便有辦法加以控制的存在。樹夕之所以受盡折磨、痛苦掙扎,就是因為百鬼夜行會很純粹地自行實現樹夕的心願。對具備理性的人而言,那會是多麼難受的一件事情,光是想像就覺得十分可怕。而樹夕長久以來都一直在抵抗著這樣的痛苦。

  但如今樹夕已經控制住百鬼夜行,那就代表她已接受了這種效應,她已成了忠於自我慾望的存在。樹夕過去之所以還有辦法抵抗,是因為哮是她心中的一絲希望。哮是『可以動手殺了自己之存在』的最後希望。

  如今樹夕卻因為失去這份希望而宣告崩潰。

  (這是個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結局……事態會演變成這樣也並非無從預測……但也正因如此,大家才急忙趕來想要救她離開……)

  儘管知道錯不在樹夕,斑鳩依舊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譴責樹夕。

  背叛了她的人是哮。哮撇棄掉樹夕一心求死的願望,為了自己的幸福而留下樹夕的性命。這項事實對樹夕而言,就只是再純粹不過的背叛行徑。

  可是斑鳩卻比較重視哮心目中所認定的幸福。

  因此她憎恨心靈搶先一步崩潰的樹夕。過去有機會見到她的時候,斑鳩曾對她說過『無論憎恨誰都不合理喔』這麼一句話,但這句話顯然並未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草薙……!)

  假使可以的話,她實在不想讓哮和現在的樹夕見面。因為斑鳩可以預測到,接受內心慾望的樹夕如今究竟抱持著何種目的。

  斑鳩雙肩低垂,全身脫力。

  目前在這個地方,自己已經無法再幫上哮任何一點忙。

  倘若樹夕當真已經變為百鬼夜行的完成體……那麼讓「哮所認定的救贖」成為「樹夕能夠接受的救贖」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

  「樹夕小姐如今在哪,連我也不知道。我猜她應該尚未逃出這座研究所,不過現在她必定是在尋找她的兄長大人吧?」

  「…………」

  「斑鳩小姐您也快點逃命比較好喔。目前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現在的樹夕小姐。就算有,我也不會用來阻止她。因為我也準備暫且離開這裡,前往山頂繼續觀察樹夕小姐的活動狀況。」

  「…………」

  「啊,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乾脆同行算了呢!?我手邊也還有兩本空白筆記本,就一起觀察嘛。過程中還可以補幾張素描圖,或者加上一些心得感想,絕對很有趣的啦!」

  朱雀興致勃勃地邀請斑鳩。

  斑鳩則是就這麼低著頭,緩緩握緊原本氣力全失的手掌。

  點滴滲出的怒火,燒得她幾乎快喪失理智。

  宛如湛藍烈焰般的怒氣遍及全身上下,最後彷彿寒冰一般匯聚至心海。

  「……老實說,我這次的目的不單只是為了救草薙的妹妹。」

  朱雀探頭窺視斑鳩的臉龐,浮現出充滿疑惑的神情。

  斑鳩解開罩衫的鈕釦,露出自己的胸口。

  「等救出他妹妹,了結所有事情之後……徹底摧毀這個鬼地方,才是我個人來此的真正目的。」

  斑鳩豎起手指,輕輕撫摸位於胸口中央的心臟部位一帶。

  「很遺憾,既然救不了他妹妹,那我現在就非得立刻毀滅這座研究所不可了。」

  她的指尖觸摸著一個硬物。

  那是鑲嵌於肌膚表面的緋紅色礦石。

  斑鳩輕撫這顆緋紅礦石,抬頭對朱雀射出一道冰冷至極的目光。

  「可是——至少殺了妳這件事還難不倒我。」

  感受到這股明確殺意的朱雀不禁面露怔然神色。

  斑鳩則無視朱雀的反應,對自己體內的這顆異物下命令。

  ——改寫基因。

  瞬間,斑鳩的身體——體內的每一顆細胞均瞬間轉變成另一種物質。

  胸口正中央的不明物體開始改變斑鳩的肉體構造。

  雪白肌膚化作紅土般的褐色。瞳仁的黑白兩色互相對調,讓她轉變成不屬人類的特異存在。

  雙耳變得又尖又長,魔力自體內源源不絕地泉湧而出。

  這是斑鳩數個月前在伊砂面前發動過的『賢者之石』的力量。

  這是一門將黑暗精靈的DNA注入賢者之石,藉此改變自身肉體構造的禁忌技術。細胞源『亞人結晶』如今已不復存在,但賢者之石仍保有經過改良的過往使用紀錄。

  斑鳩則藉由讀取這段紀錄——再度化身黑暗精靈。

  「我跟妳之間其實並沒有任何個人恩怨。妳想在哪做什麼都與我無關。就連伊砂的事,我也認為那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責任。」

  「…………」

  「然而……」

  斑鳩在腳下展開魔法陣,任憑自腳底湧現的魔力帶動頭髮倒豎指天。

  接著,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對準朱雀。

  「妳若繼續活著——我的寶貝女兒就永遠無法安心入睡啊。」

  沒錯。光是這點就足以構成收拾這名女人的理由。

  斑鳩只不過是要以母親的身分,代替女兒除掉礙事的存在罷了。

  是非善惡一概無關緊要。

  為了耍任性的寶貝女兒。為了讓女兒不再受憎恨情感所囚,能夠享有平穩生活。

  母親總是能堅強起來。

  只要是為了女兒——斑鳩縱使化身修羅亦在所不辭。

  「……太驚人了……!」

  目睹發揮賢者之石的力量阻擋自己的斑鳩,朱雀不禁喜極而泣。

  ***

  哮步行於臟器血海之中。

  他那全身上下佈滿血漬的形影,與其說是裝甲騎士,倒不如說已然化身一頭惡鬼。

  既然無法輕易切換成神祇殺手模式,他就難以完全消滅百鬼夜行的細胞。哮只能在拉碧絲的劍刃表面附上一層魔力鍍膜,不由分說地殺出一條血路。

  一邊擊殺、斬殺、砍殺,一邊加快腳步往前推進。

  持續不斷地殺死長相與聲音都跟自己妹妹一模一樣的人偶大軍。

  「…………」

  實驗大樓的內部構造再次變動,導致哮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他原本想要突破肉壁與櫻花等人會合,但通道已經串連至其他路線。讓他有種似乎行經相同的地方,又彷彿已經來到另一個地方的感覺。

  現在的哮完全沒有多餘心思去考慮這些事情。即便明知不是樹夕,但斬殺妹妹化身的人偶之舉,已明顯大幅削弱哮的精神力。

  《……宿主。》

  「……我沒事。妳找到櫻花她們的行蹤了嗎?」

  《尚未。非常抱歉,偵測並非我的拿手領域……》

  「連樹夕也找不到嗎……」

  《……是的。》

  拉碧絲以格外沮喪的聲調做出回應。

  哮則像是慰勞拉碧絲一般,用手擦掉沾附在劍刃表面的血漬。

  「這麼粗魯地運用妳……真不好意思啊。」

  《不。宿主每次揮動時總是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反而是迫使宿主採用這種戰鬥方式的我,感到非常抱歉。》

  拉碧絲的貼心發言,令宿主微瞇雙眼露出微笑。

  正因哮幾乎快要喪失身為人類的理智,才能從她這番充滿人情味的發言當中得到救贖。也許純屬心理作用,但總覺得向來冰冷的劍身多出了一絲溫熱。

  但這或許亦代表自己的靈魂相對變得格外冷然也說不定。

  《——宿主,請提高警覺注意前方!》

  聽見拉碧絲出聲示警,哮瞬間重新豎起劍刃擺出應戰姿勢。

  是新的敵人嗎?實驗大樓的通道依舊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但在通道前方等待哮的,卻是人造人大軍的屍體及百鬼夜行的殘骸。

  「……怎麼回事?」

  哮微瞇雙眼,聚精會神地瞪視散落一地的殘骸前方。

  在鮮血及內臟鋪成的紅海之中,有一道不明身影。那道雙膝跪地、氣喘如牛的人影,一察覺到哮的接近,隨即在黑暗中目露凶光直瞪來者。

  「……京夜……?」

  「…………原來是草薙啊。」

  京夜一認清哮的身影,立刻揚起嘴角露出冷笑,以槍代杖站了起來。

  哮則豎起劍尖直指京夜。

  因緣匪淺的兩人,如今再度針鋒相對。

  「你為何出現在這?又要來妨礙我的行動嗎?」

  「哈,少自以為是了。我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待在此地罷了。」

  「目的?復仇嗎?」

  「跟你無關。」

  京夜也舉起槍口鎖定哮,臉上浮現嚴肅神情。

  京夜的目的……

  哮望向他的位置,以及散落一地的敵人殘骸。

  京夜站在某間房間的前方死守門屝。人造人大軍的屍骸明明堆滿整條通道,房門前方卻是連一點血漬也沒留下。

  光憑這些間接證據,哮便看穿了事實真相。

  「吉水人在裡面嗎?」

  「……我說過跟你無關。」

  「你是為了保住吉水的性命,才來找Alchemist社求助對吧?」

  面對追究真相的哮,京夜惡狠狠地咂了下舌頭。

  哮依然面無表情。

  他以極其冷酷的雙眸凝視京夜,微微晃動劍尖。

  「那我勸你現在立刻帶著吉水逃離這裡。與其依靠Alchemist社的幫助,還不如找別的方法。」

  「找別的方法?除了Alchemist社,還有哪個組織可能有辦法救吉水一命?別害我笑掉大牙好不好。」

  「去向星白學生會長求救吧。相信她必會盡力替你找出能夠挽救吉水性命的方法。」

  「做夢。我可不想加入異端份子們集結而成的反體制派陣營。」

  槍口依然鎖定哮的京夜抬起下巴嘲笑他。

  「我才要問你跑來這種地方幹什麼?是為了救你妹而傻呼呼地來送死嗎?」

  「沒錯。所以我現在沒空理你。閃一邊去吧。」

  哮雖是壓抑著情緒,卻仍明確地表達出「別擋路」的意思。

  京夜則對哮投射出一道發自內心瞧不起他的視線。

  「天真的傢伙。這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救你家那個怪物妹妹的方法啦。這點你自己應該再清楚不過才對吧?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了她!」

  「——就是因為有其他方法,我才會來到這裡!」

  哮情緒激動地放聲大吼。

  他原本強壓住情緒,希望能夠息事寧人地要他讓路,不過看來已經沒辦法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再不加緊腳步,他會無論隊友或樹夕都搶救不到。

  假使京夜執意繼續阻撓的話,哮將不惜與他決一死戰。

  當哮因內心著急而展露出激動情緒,京夜的眼神也瞬間產生變化。

  「其他方法……?有才怪。」

  「只要把樹夕的靈魂轉移到別的軀體之中,最起碼她就不會再受到百鬼夜行肉體所造成的折磨!我就是為了實行這個方法才來到這裡!拜託了,京夜……不要再……繼續擋我的路……!」

  「…………」

  「你應該沒有妨礙我行動的理由才對吧……!」

  哮語帶迫切地要求京夜讓路。

  卻見京夜收起臉上笑容,皺著眉頭做出回應。

  「把靈魂移轉到別的軀體之中……?那是什麼鬼方法……不對,等等……之前好像有個具備那種能力的魔女……我記得她叫梅菲斯特。」

  京夜一手扶著下巴,彷彿正在追溯過往記憶。

  哮見狀隨即壓低腰桿,準備趁機從京夜身旁飛奔而過。

  ——不料槍口竟伴隨一陣轟然巨響噴出火花,子彈應聲擊中哮的腳邊地板。

  「你!」

  「我說……草薙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所謂的將靈魂移轉到別的軀體之中,就等於是附身至他人體內對吧?也就是讓目標物使用那個叫《附身》的符咒對不對?」

  面對京夜的提問,哮準備開口回應。

  但哮卻在開口的前一秒鐘打消念頭。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原因出在京夜態度丕變的反應。他會如此執拗不休地追問解救樹夕的方法,恐怕只有一個理由。

  (……難不成……這傢伙……!)

  要解救樹夕就必須利用另一具軀體。透過準備人造人,再使用《附身》符咒移轉靈魂的方法,樹夕就能得救。

  但與此同時,同樣的手法——

  ——豈不是也能用來救吉水明一命嗎?

  「……你的身上,有《附身》符咒對吧?」

  京夜張開手掌蓋住臉龐。

  哮從指縫之間,可以看見一顆鎖定自己的眼珠。那是一顆宛如打量獵物般的野獸之眼。

  哮的不祥預感成真。

  那種眼神,是企圖奪取他人物品的眼神。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利己主義。有障礙就加以排除,有需要便出手奪取。

  就是那種個性之人的眼神。

  「京夜……你……!」

  哮加強握住劍柄的力道,進入應戰態勢。

  為了防止符咒被奪,只能選擇一戰。

  假使有辦法救吉水一命的話,哮當然也想極力成全。

  但這張保命符是歸樹夕所有,是只屬於樹夕的。

  無論理由為何——都絕不能拱手讓人!

  面對化身戰鬼的哮,京夜只簡短地輕笑一聲。

  「……這讓我回想起過去的光景。你總是這樣。對任何事物都竭盡全力,不顧一切地向前衝……為了你想守護的事物……以及你想拯救的事物。過去那種姿態起碼也比現在這張嘴臉來得像話許多。」

  「…………」

  「……草薙……不必再廢話連篇了……把那東西交出來……給我們……」

  京夜也緊握槍柄,移開遮住臉龐的手掌,直瞪哮不放。

  諷刺的是,兩人的眼神中竟蘊含著一股相同的意念。

  想要救人。就只有這股意念而已。

  正如京夜所說,多言無益。哮也很清楚對現在的京夜說再多也起不了作用。儘管不該產生共鳴,但哮卻十分能夠理解京夜的內心感受。

  ……因此——!

  「我拒絕——這是我們的救贖!不是你們的救贖!」

  彷彿強調再也無須多言一般,哮瞬間發動掃魔刀。

  京夜也讓尼祿的毒素滲入血液之中,促使全身上下的血管猛然脈動。

  哮加強握住劍柄的力道,京夜也伸指扣住尼祿的扳機。

  到了下一秒鐘——兩人挾驚天動地的勁勢展開激烈交鋒。

  劍身與槍身猛然互擊,衝擊力道造成整條通道均迸現裂痕。

  在眼前相互激盪出凶猛氣流的魔力之中,兩人定睛互瞪對方。

  有辦法追上掃魔刀速度及瞬間爆發力的京夜果然不容小覷。

  再加上腕力——也是京夜佔了上風。

  「哈!」

  京夜伴隨不屑的笑聲揮動槍身。

  手中長劍遭撥開的哮就這麼被震退至後方。

  在密閉空間對上手持霰彈槍的敵人之際,雙方距離一旦拉大就會招來致命危機。京夜豎起槍口瞄準哮,發射霰彈展開攻擊。

  『砰』的一陣爆裂聲響起,微小魔彈擴散成大範圍彈幕,朝哮的全身直撲而來。

  完全無從閃躲的哮將長劍轉變成劍刃寬大的巨劍,藉以發揮出盾牌的機能。

  霰彈擊中劍身,再次將哮震飛出去。

  遭到霰彈威力震退的哮,整個人帶著如同砲彈般凶猛的餘勁沿路撞穿隔牆,同時以雙腳代替剎車拚命減緩速度。

  誰知好不容易才停止滑行,京夜卻又迎面直撲而來。

  (——瞬間就追上我了嗎……)

  驚人的運動能力。其速度堪稱與哮不相上下。

  霰彈在眼前倏然爆開。

  哮為了進行防禦而再度豎起巨劍。

  但他並不打算重蹈覆轍。哮抓準霰彈直擊劍刃的瞬間同時傾斜劍身,引導衝擊力往後方散逸。

  並趁化解衝擊勁勢的同時,將身體壓低至幾乎貼著地板的狀態,一個箭步欺近京夜懷中。

  肩頭雖被霰彈掃中,哮仍將巨劍變成野太刀造型並反轉刀刃,祭出一記擦過京夜軀幹,直取下顎的挑斬。

  這是草薙真明流·狼之太刀。

  劍鋒宛如鎖定喉頭的野獸獠牙一般,急速逼近京夜的下顎。

  「削短式霰彈槍——!」

  京夜手中的霰彈槍槍身縮短,造型產生變化。

  正當槍口即將對準自下方直逼而來的哮顏面之時,哮在千鈞一髮之際挪移劍刃軌道,震開變短的槍身。

  哮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他之前曾與京夜交過一次手,因此早就預料到在自己欺近對方懷中的瞬間,京夜會採取截短槍身順勢迎擊的舉動。

  京夜發出咂舌聲往後跳開。

  不能放任他後退——哮不給京夜拉開距離的機會,只靠跨出右腳的一記箭步就追上他,接著行雲流水似地揮劍直取京夜面門。

  「你想得美!」

  京夜的鬢角伴隨這聲怒吼而浮現青筋。

  在眼珠充血的瞬間,京夜手上的槍枝再度變形,擋下哮的一擊。

  那種彷彿整條胳臂武器化的造型,並非哮熟稔的武器。

  哮看見出現在京夜手上的那款武器,頓時睜大雙眼。

  「——旋棍嗎……」

  又名拐,是一款攻守兼備的打擊武器。

  「近身肉搏戰不是只屬於你的專利啦!」

  以右手旋棍擋下哮劍刃的京夜,揮動空著的左臂旋棍轟向哮的腹部。

  哮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後跳開,成功削弱了攻擊威力。

  不過——

  「Buckshot!」

  依舊保有槍枝性能的旋棍前端附有形似槍口的構造。

  自槍口溢射而出的霰彈,猛然襲向哮的腹部。

  「唔喔!」

  在極近距離下挨了霰彈直擊的哮,整個身子彎成<字狀,再度被重重地震飛出去。

  「再補你一槍!」

  京夜轉動旋棍槍口,鎖定被擊飛的哮身體發射魔彈。

  Slugshot。濃縮火力的單發式魔彈,在哮重重撞上牆壁的瞬間轟然引爆。

  伴隨著轟隆巨響,整條通道連同天花板一併宣告瓦解。為了確認消失於濃煙之中的哮是生是死,京夜運使雙手旋棍轉動一圈,緩緩往前走去。

  「…………去你的。」

  京夜不太服氣地定睛直瞪眼前這團濃煙。

  京夜八成也不認為那種程度的攻擊就能撂倒哮吧。

  但是——

  「看樣子你並不是腦袋進水呢……那是什麼意思?」

  京夜停下腳步,重新架起雙臂的旋棍。

  哮劃破濃煙再次現身。由於拉碧絲在千鈞一髮之際挪用構成劍刃的魔力強化裝甲防禦力,因此哮只受了微不足道的輕傷。而且不單只是這樣。

  他——雙手各持一把利劍。

  而且這兩把都是劍身幅度寬得出奇的巨劍。

  長度達六尺以上,哮卻輕輕鬆鬆地拿在手上。

  「……二刀流是吧……有趣……!」

  京夜提高警覺,緩緩拉開距離。

  哮則是側著身子,擺出大幅張開雙臂的姿勢。

  左手巨劍平擺、右手巨劍則高舉過頭。

  這種維持著歌舞伎演員風格般的姿態,是諸刀流獨門的極上下太刀架勢。

  草薙諸刃流幾乎不會搭配二刀流出招。由於諸刃流是以傾盡全力祭出一擊為前提,因此雙手持刀而造成力量分散的二刀流一向不受重視。

  不僅諸刃流,若是名留青史的傳奇劍豪也就算了,但實際上幾乎沒有劍客會去使用二刀流。這是一種極端不適合發動攻擊的架勢。

  而這是草薙諸刀流所有架勢當中,唯一一種有將防禦列入考量的架勢。

  (我總算明白師父在傳授技巧給我之前,先要求我練熟架勢的理由了……)

  在諸刃流的技巧當中,只有一招包含「承接」及「化解」這兩項要素在內。

  這種架勢正是為了那一招而存在。哮皺起眉頭,再次進入應戰態勢。

  「來吧。」

  「我就試試看你是否只是虛張聲勢!」

  京夜輕蹴地板,一鼓作氣縮短雙方間距。

  高舉過頭的旋棍逼近眼前。

  架勢沉穩的哮放鬆腳部力道,先以左手巨劍承接打擊。

  祭出打擊的京夜緊接著發動槍擊。即便是霰彈,只要在擴散前用劍刃夠寬的巨劍擋住子彈,在極近距離下也能毫髮無傷。

  然而由於槍擊威力難以測度,被猛然震開的哮整個人連同左手緊握的巨劍一併飛向半空中。

  在這一瞬間——

  「怪火螢!」

  哮發動劍技。這是承接對方的走勢,利用敵人力量化解攻勢的劍技——怪火螢。

  敵人的攻擊威力愈高,怪火螢的威力也會跟著提升。哮並未強行收回受到衝擊往上彈跳的巨劍,反倒順勢而為。在被震開的劍尖剃中通道天花板的同時,哮運使雙腳的彈性朝天花板一蹬,再度飛回京夜面前。

  然而由於武器體積較大,再加上以單手運使的緣故,導致哮速度變慢。即便順勢而為,動作仍嫌緩慢。太慢了。

  這次京夜改以左手旋棍,對準迎面衝來的哮祭出一記上鉤擊。

  (讓我趕上吧!)

  哮使盡渾身解數,揮動維持上段架勢的右手巨劍直劈而下。

  ——鏘!

  旋棍與巨劍交擊,衍生出衝擊勁勢。緊接著京夜又發射霰彈,造成哮連人帶劍一併被震飛。

  「你的武器太過龐大,動作變慢了吧!」

  哮無視京夜的挑釁,反覆採取相同行動。

  被彈開再衝回來、被彈開再衝回來。

  (要再快一點!再精密一點!如同陀螺旋轉一樣……!)

  他那反覆被震退又飛回來的身影,簡直就跟溜溜球沒什麼兩樣。

  京夜大概也覺得哮目前簡直像一顆撞中牆壁又自行彈回來的皮球吧。他那遊刃有餘的笑容當中,可以看出帶有明顯的嘲諷之意。

  但哮毫不在意。只是沒完沒了地持續相同動作。

  在反覆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後,京夜似乎也察覺到了。

  「……唔!?」

  哮被震退後的折返速度顯然變快了。

  而折返的軌道也由直線轉變成圓形。

  「……這是怎麼回事……!」

  無論京夜再怎麼出手攻擊,哮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還逐漸加速。

  事實上,京夜只有頭一次出手時有直接擊中哮。

  其他攻擊或許有擦中哮的裝甲,但餘勁幾乎全數被劍身給承接下來。

  承接之後,還反過來遭到利用。

  「喝啊啊啊啊!」

  這個圓逐漸縮小,京夜猛一回神才赫然發現,哮竟停留在自己眼前持續承受攻勢。

  哮呈現旋轉狀態,一面化解京夜的攻擊,一面像是利用其反作用力畫出一個小小圓圈一般,彷彿化身龍捲風似地不停旋轉。

  哮終於使用大型武器徹底掌握了京夜的攻擊。

  曾幾何時,發動攻勢之人已由京夜轉換成哮。

  哮在絕不扼殺勁勢的狀況下施展的一擊,帶有難以測度的沉重威力。

  再加上既然手中有兩把武器,那麼透過旋轉發動攻擊的間隔自然極其短暫。

  感到吃不消的京夜開始摻雜閃避動作。

  只要挨上速度及威力均爆增數倍的一擊,京夜八成會當場不支倒地吧。

  京夜漸落下風,哮則毫不留情地持續加速。

  這場對決的勝負已定。跟自幼便開始習練劍術的哮比起來,京夜就只是個外行人。雖說能力優秀,但樣樣都會卻樣樣都不精通的他,並沒有特別擅長使用的武器。

  ——哮如此認為。

  「——去你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京夜這聲怒吼令哮頓時大吃一驚。

  他發現情緒激昂的京夜動作居然變快了。

  拳頭的速度也好、腳步挪移的速度也罷,所有一切均提升數倍之多。

  京夜完全沒有考慮到化解勁勢及利用反作用力等問題,只是一股腦地拚命發動攻擊。然而這一連串蘊含執拗意念的攻擊,竟追上了哮靠著怪火螢而變快的行動速度。京夜縱使被震開,也依舊筆直殺向哮;即便哮的攻擊臨身,京夜仍毫不畏懼地展開反擊。

  兩人持續不斷交鋒,激盪出陣陣火花。

  《若將如此大量的尼祿毒素注人體內,理應難逃一死才對……難道只擁有人類肉體的他已經獲得抗毒體質了嗎?》

  京夜並未習得如同哮這般藉由提升腦部處理速度,強化肉體機能及動態視力的技巧。因此他那驚人的運動能力是來自噬魔聖物尼祿的恩惠。

  上一回交手時,他應該是落得全身血管爆裂的自毀下場才對。

  然而如今的京夜已能完全駕馭毒素之力。在哮前往魔導學園的那段期間,他恐怕也參與了許多場超乎想像的艱險戰役吧。若非如此,他絕不可能在跟身為劍術高手的哮展開近身肉搏戰的狀態下,還有辦法周旋這麼長一段時間。

  但縱使獲得抗毒體質,終究還是有個限度。京夜的血液宛如達到沸點一般蒸騰冒泡,在血管之中大幅膨脹。

  即便如此仍持續行動、不斷提升速度的京夜,甚至令哮感到一絲畏懼。

  哮深刻體認到超越極限的人類力量究竟有多麼可怕。

  京夜本身的能力缺乏拿手技能……這樣的認知根本大錯特錯。

  他所擁有的武器既不是噬魔聖物,也不是復仇心。

  而是堅持到底的決心。

  也是能讓凡人蛻變成超人的獨一無二之力。

  「我不會讓步!也已經無路可退!既然只有一條道路可走,不管對手是誰我都絕不會手下留情!」

  「我跟你不一樣!我並沒有那種不惜奪走他人救贖也要解救樹夕的想法!難道你還搞不懂嗎!?縱使你用這種手法救吉水一命,吉水也絕不會感到開心!」

  「我才不管!無論是想救明一命,或者投身戰場,這些通通都是我自己的意願!草薙你還不是跟我一樣!」

  「……!」

  「為了救回我想救的人,如果有必要的話,不管是誰我都可以傷害、無論是誰我都下得了毒手!縱使違背明的期望,我也要為了我自己而救她一命!你背叛你妹的理由明明就跟我一樣——少在男子漢的戰場上講一大堆有的沒有的場面話!」

  使盡渾身解數的一擊掠過哮的臉頰。光是輕輕掠過,京夜這記蘊含執著意念的拳頭便削掉了哮的一小塊臉部肌肉。

  京夜說得一點也沒錯,其實哮也跟他一樣。既自私又任性,為了得到內心渴望的結果而犧牲、背叛了許許多多的人事物。

  即便對此事有所自覺,如今依然故我地追尋著那一絲希望。

  其實真的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立場與狀況不同罷了。

  這是多麼深重的罪孽。水火不容的兩人,實際上竟是如此雷同。

  不管講再多,兩人都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事到如今,縱使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彼此的心志也絕不會有所動搖。

  撇棄所謂的同情心吧。那不僅對京夜相當失禮,也等同是在欺騙自己。

  哮停止旋轉,將兩把巨劍交錯於胸前,彷彿闢開血路似地對京夜祭出斬擊。

  京夜也以旋棍代替拳頭,伸直雙臂轟向哮。

  拳與劍猛然交擊,兩者均未被震退,就此進入僵持不下的狀態。

  「草薙——————————……!」

  「京夜————————————!」

  齜牙咧嘴的兩名男子以自身靈魂展開對決。

  深綠魔人與琉璃色裝甲騎士掀起魔力風暴震開彼此的武器,互相拉開間距。兩人在一片鴉雀無聲的通道上,各自凝聚力量。

  這將會是最後一次的交鋒吧。

  因此他們都會將全力——傾注在這一擊之上!

  「草薙諸刃流……!」

  「三重砲管陣列……!」

  哮令長劍轉變成居合刀造型,收刀入鞘。

  京夜則只留下右臂武裝,並切換成一把具備三個槍口的巨大旋棍。

  緊接著——兩人在同一時間解放力量。

  「——天之邪鬼!」

  「——Slugshot!」

  神速的拔刀劍,以及乘著拳勁的高濃度魔彈脫手而出。

  這不是一次力量較勁。

  哪一方的招式速度較快、精準度較高,才是決定這次決鬥的勝負關鍵。

  京夜高高舉起手臂,一拳轟向哮。

  速度方面是京夜佔了上風。像這種全神貫注地一擊分高下的戰鬥,速度及預測對手出招模式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而採取行動前先預測對方行動,以及搶在對手之前發動攻擊,正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兩大要素。

  然而,能夠使用掃魔刀的哮就不一樣了。

  他可以先預測對手行動模式,並在看完對手的實際反應後才展開行動。

  目前的京夜應該也有辦法施展相同絕活才對,但經驗差距就會在這種場面表露無遺。

  哮把本應用來提升速度的餘力分配給掃魔刀,一抽刀出鞘便立刻讓世界運轉速度呈現出最極致的慢動作狀態。

  哮推測京夜那高舉過頭的鐵拳絕不可能直接往下灌。

  他的預測正中紅心。

  在高舉拳頭的狀態下,暗藏的槍口早已鎖定哮。而在這種戰況當中,京夜首先會發射牽制行動用的魔彈,有擊中算賺到,縱使被哮僥倖閃過,只要再抓準哮因閃躲魔彈而露出的破綻補上這一拳,便可紮紮實實地造成重創。這就是京夜打的如意算盤。

  結果不出所料,首先有三發魔彈同時發射。

  早已識破詭計的哮壓低上半身閃過魔彈。

  驚覺作戰策略被識破的京夜頓時睜大雙眼。

  在超高速的世界中,兩人的視線彼此交錯。

  而在斬擊命中京夜的前一刻,哮看見京夜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

  哮明白他的內心想法,於是靜靜闔上雙眼,接著全力拔刀出鞘。

  ——為了自己——

  祭出鎖定軀幹的一擊。

  解除掃魔刀的瞬間,京夜整個人攔腰彎成<字狀,重重地撞上身旁的隔牆。

  京夜的身體衝破隔牆,朝著人造人培養容器直飛而去。

  後續……毫無動靜。

  哮隨即發動殘心,深深吐出一口氣。

  「…………」

  等調整好呼吸節奏之後,哮這才舉步走向被震飛出去的京夜。

  京夜任由人造人的調整液自頭頂流下,短促地咳個不停。

  而在離他數公尺遠的旁邊,則有一台被拖離軌道的容器。看見沉眠於其中的人影,哮頓時感到心痛不已。

  京夜神情苦澀地抬頭仰望著來到自己面前的哮。

  「……居然以刀背發動攻擊,你會不會太娘娘腔了啊……快點……殺了我吧。」

  哮默默豎起刀尖直指京夜。

  京夜彷彿慷慨就義似地抬高脖子,臉上浮現出一抹訕笑。

  如同表明『這樣就對了』的意思一般。

  「…………」

  哮收刀入鞘,轉身背對他。

  京夜帶著怒火中燒的表情試圖起身。

  「就算收斂利刃,那仍是足以讓一般人瞬間灰飛煙滅的一擊。你再亂動的話真的會死。」

  「去你的……開什麼玩笑啊……我不需要你多餘的同情……!」

  「同情?錯了。」

  哮就這麼背對著京夜,緊握拳頭說道。

  「我並不打算原諒你的所作所為。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樹夕也許根本就不會變成那種模樣。」

  「…………」

  「但你如果死掉的話,那誰來解救吉水?當吉水清醒過來時,又有誰能待在她身邊?只有你是唯一的合適人選吧。」

  哮放鬆雙肩力道,抬頭仰望高聳的天花板。

  「京夜……剛才……你做好受死覺悟時,鬆了口氣對不對?」

  哮一開口詢問,京夜當場露出苦澀表情,逕自將頭撇向一旁。

  「不准撇下吉水逃避現實。你最不該做的就是早她一步死掉,不是嗎?」

  「…………嘖。」

  「要留在審問會或向反體制派求助,都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再表達任何看法,也沒立場提供建議。」

  哮舉步離開現場,前去實現自己的目的。

  京夜也沒有再開口發言。

  (……現在,我只是要救回我該救的人。)

  他非但沒有立場教訓對方,而且既然處境相似,那就形同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沒有資格先死——背叛了樹夕的哮,必須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而活下去,並戰至最後一刻才行。

  他非得加快腳步不可。

  首先設法與隊友們會合,再一同聯手搶救樹夕——

  「      哥哥     」

  ————————首先,一股恐懼感掠過心海。

  接踵而來的,是對這陣懷念聲調萌生安心厭,以及因近似詫異的戰慄情緒而感到毛骨悚然。

  哮緩緩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他就這麼緊握劍柄,雙眼圓睜地呆立於原地。

  那無可救藥的美貌,令他嘴角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弧線,全身為之僵硬。

  那道身影帶有羽翼。

  那對羽翼實在太過畸形、太過強而有力。宛如裙襬一般自腳底下湧現的大量肉泥,彷彿依偎在母親身上的嬰孩一樣不停蠕動。

  其身體已不再是人類的血肉之軀,心靈更進入了冷若冰霜的境界。

  但佇立在眼前的,確確實實是他最重視的人。

  哮極為明確地理解到一件事實。明明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那不是冒牌貨,而是如假包換的……

  「樹夕……?」

  妹妹的名字自僵硬的嘴角流洩而出。就連哮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稱呼眼前的那道身影。

  面目早已全非。在哮印象中的那張有點羞赧、有點困擾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燦爛笑容。

  只剩下一張自己極力希望能夠帶給她的幸福笑容。

  她那身穿一襲由大量可怕異形組成之鮮紅洋裝的模樣,竟混沌到只能用『美』來加以形容的境界。

  「哥哥,總算見到你了。」

  樹夕脫口說出與第一次重逢時完全相同的台詞。

  哮身子為之一晃,神情僵硬地朝樹夕伸出手臂。

  在這一瞬間——鬼怪自樹夕體內泉湧而出。

  ***

  透過『賢者之石』化身黑暗精靈的斑鳩一臉錯愕。

  斑鳩運用精靈魔力創造出反物質,並藉由使其接觸物質的方式發動了《對消滅》。

  明明發動了……

  「……『賢者之石』……真是個方便的玩具呢。」

  朱雀依舊完好如初。

  在腳下展開魔法陣的她任由黑色實驗服翮然擺動,頭髮也與斑鳩同樣倒豎指天。身上擁有的不再是人類肌膚,而是綻放著有如珍珠般白皙光澤的皮膚。耳朵又尖又長,瞳孔呈白濁狀態。

  她的模樣看起來分明就是精靈。

  但既非木精靈、亦非黑暗精靈。

  「藉由讀取DNA情報,將持有者肉體構造徹底轉換成與DNA來源生物一模一樣的狀態……我真佩服您有辦法靠著自學,掌握到這門堪稱是鍊金術集大成的技術呢。」

  「……難道說……妳也……!」

  「嗯,大概是剛好距今三百年前的事吧……一方面固然是拜強大的機率之力所賜,不過創造出成品時真的相當開心啊。」

  三百年前……早在那麼久遠之前,朱雀就已經成功精製出『賢者之石』了嗎……

  斑鳩深刻地體認到雙方的水準差距究竟有多大。

  「以魔力衍生出需要耗費莫大能量的反物質,並加以確立為攻擊魔法,這也是相當卓越的研究成果。作為母系遺傳基因的我感到與有榮焉啊。」

  朱雀透過賢者之石改變了自身型態。朱雀目前的姿態,恐怕是現今只剩下化石標本,天底下無人曾經親眼目擊過的『高等精靈』。儘管如今學界只建立了推測他們是何種精靈的假設,但據稱他們是愛好和平,在傳說中甚至有辦法操縱群星的種族。

  朱雀化身這種僅存在於傳說之中的生物,以另一種魔法瞬間消除掉斑鳩釋出的反物質。

  「……妳做了什麼……!」

  「您知道暗黑物質嗎?那是一種無窮無盡地存在於這個宇宙當中的物質,其謎團至今尚未被解開。有說法指稱這是一種與宇宙之謎息息相關的物質,也有其他各式各樣的不同學說。由於就研究者的角度而言,這算是一種頗令人好奇的存在,因此我便試著向宇宙索取了一小部分的黑暗物質囉。」

  朱雀說明著,任由雙手掌心浮現出兩顆狀似黑色球體的物質。

  「目前已經查明一件事。就是接觸到這種物質的事物似乎會因現實性產生動搖,而變成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狀態。」

  「…………」

  「換句話說呢,就是會憑空消失。能夠完成一次有效實驗的感覺真好。雖然早已證明物質會消失不見,但對反物質也有效的證明尚未出爐啊。」

  朱雀開心地露出嫣然笑容。

  斑鳩見狀,立刻咬牙切齒地化出數份反物質射向朱雀。

  渺小的灰色光點搖搖晃晃地逼近朱雀。

  只見朱雀以暗黑物質化出一層彷彿水簾般的薄膜,擋下迎面飛來的反物質。反物質宛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無聲無息地悄然消失。

  如此一來根本無計可施。只對原創魔法感興趣的斑鳩,從未學習過其他的魔法術式。斑鳩斥責過去那個在術式學課堂上猛打瞌睡的自己,緊緊握住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反物質。

  「……還沒完!」

  她直接一掌轟向腳邊地板。《對消滅》的發動條件為反物質與物質產生接觸。既是這樣,自然沒有發射反物質直擊朱雀的必要。只要觸及地板,就能引發大爆炸。

  強光瞬間罩住整個視野,衝擊波襲向整棟製造設施。斑鳩設下防護罩,抵銷了爆炸造成的強烈衝擊。

  這次生成的反物質份量雖比先前在第五研究所所使用的還要微小,但仍帶有足以摧毀這棟製造設施的驚人威力。

  在強光之中,斑鳩確實目擊了朱雀遭到消滅的那一瞬間。朱雀明明只要利用暗黑物質化出一層薄膜覆蓋住自己就好,她卻沒那樣做。目睹她那一襲黑色實驗衣被炸爛,從皮膚到內臟的所有組織器官均蒸發氣化的光景,斑鳩緩緩閉上雙眼。

  等爆炸結束時,現場只剩斑鳩一人。

  人造人的製造設施遭到破壞,機械被高溫熔解。牆壁及天花板也呈現半毀狀態,整座設施在轉瞬之間便徹底失靈。

  斑鳩氣喘吁吁地解除變異模式,恢復成原本的人類相貌。

  雖說經過改良,不過或許還是會對肉體造成沉重負擔吧,斑鳩連站都站不太穩。

  「…………」

  這樣一來終於結束了。朱雀確實被消滅了。這是她頭一次動手殺人,感覺實在不太好。即便對手是萬惡元凶也一樣。

  (……趕緊轉換心情吧。再來必須盡快找到草薙才行。)

  之後再徹底破壞掉這座研究所。

  打定主意的斑鳩準備動身離開現場。

  「您想上哪去呢?」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輕聲細語般的呢喃聲,斑鳩全身猛然打了個寒顫。

  緊接著,有人自背後使勁扣住了她的頸項。

  「咕……啊……!」

  「斑鳩小姐可真是個非常調皮搗蛋的野丫頭呢。人家好不容易興建完工的製造設施全都泡湯了。儘管可以理解您想向媽媽誇耀研究成果的心態,但假如太過調皮的話,媽媽可是會忍不住對您進行再教育唷?」

  朱雀笑咪咪地一手掐住斑鳩的頸項。雖然呈現高階精靈的模樣,但此人確實是朱雀。斑鳩神情痛苦地掙扎著擺動雙腳,吃力地轉頭怒瞪背後的朱雀。

  「……我明明已經殺死妳……了……!」

  斑鳩這句話促使朱雀臉上浮現出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嗯,我是死掉了。方才確實遭到爆炸波及而灰飛煙滅囉。」

  「那又為……何……唔……」

  「啊啊……對了對了。話說我並未向您解釋過,我是如何實現模擬式的長生不死對吧?」

  朱雀豎起另一隻手的食指,裝可愛地送出一記秋波。

  「如今在妳眼前的我是另一個我。而雖說是另一個我,但方才死掉的那人也是我,目前站在這裡的也是我。」

  「……難道妳是複製人……!?」

  朱雀搖搖頭加以否定。

  「答錯了。與其說是複製……不如說我就是杉波。您完全誤解了名叫杉波的這個系統囉。由於一般都俗稱我們是『人造天才』,所以也難怪您會誤解。這個系統的本質並不是為了創造出優秀的研究人員。」

  朱雀微瞇雙眼,開口闡述斑鳩一無所知的事實真相。

  「正確來說——是以創造出繼承了我這份遺傳基因的人類為目的。複製人非但壽命不長,而且製造成本又昂貴。改造遺傳基因生下普通嬰孩的作法反倒可以大幅節省預算開銷。更重要的是,那種作法比較充滿個性及樂趣啊。」

  「…………妳……」

  「至於為何有必要讓妳們這群試管嬰兒繼承我的遺傳基因……一方面固然是為讓妳們成為優秀人才,但不單只是為了這項目的。杉波的遺傳基因格外特殊,還特地被取了個名字喔。」

  朱雀為了避免斑鳩當場斃命,調節力道輕重讓她保住最後一口氣。接著朱雀脫口說出驚人的事實真相。

  「遺傳基因的名字為——『不死鳥』,換句話說就是『我』。既不是指這具『肉體』,也不是指方才死掉的那具『肉體』。不死鳥是存在於被這個系統創造出來的,所有杉波成員體內的『遺傳基因』之名。」

  「——!?」

  「遺傳基因本身就是我的代名詞。不死鳥設定的機制為,當自稱『朱雀』的個體死亡時,就會觸發其他杉波一族成員體內的遺傳基因覺醒,使其轉變成新一任的朱雀。由於杉波的遺傳基因透過網路互相串連,因此即便如今在妳眼前的我不幸喪命,也會有另一名杉波立刻繼承朱雀的身分。」

  「……怎麼可能……那她們的靈魂……」

  「遺傳基因本身並不具備靈魂。」

  匪夷所思。

  這世上不可能出現缺少靈魂的存在——只有遺傳基因的存在。

  「當然啦,妳體內也有我的存在唷。」

  「…………」

  「杉波一族的成員體內通通都有我的存在。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嘛。現在究竟有多少不死鳥的遺傳基因散佈於世界各地,就連我也不得而知。因為我借助魔法的力量完成杉波系統,已是三百年前的往事了啊。」

  朱雀在斑鳩耳邊輕聲細語地說道。

  遺傳基因所製造出擁有記憶及人格的產物,就是『杉波朱雀』。本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亡,不過遺傳基因卻完美地繼承了她的記憶及人格。她則反覆透過死後便換人取代的機制存活下來。

  這樣根本殺不死她。杉波的遺傳基因早已遍及世界各地。要殺光所有杉波一族的成員,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總有一天……妳也有機會變成我喔。」

  朱雀以興高采烈的聲調如此說道。

  這個朱雀死掉後,又有其他杉波會變成朱雀。這個女人……不對,應該說是這組遺傳基因,讓這項永久機關持續運作了超過三百年以上的時光。

  斑鳩全身脫力,甚至忘記了自己被掐住脖子的痛楚。

  接著——卻見她雙肩微顫,開始發出竊笑聲。

  「我明白要殺死妳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絕不會變成妳。我起碼還有辦法殺死潛伏在我體內的妳。」

  「?」

  「妳忘記了嗎?我能改寫自己體內的遺傳基因啊……!」

  ——啪。

  一陣微弱電流竄過斑鳩體內。

  「……只要稍加修改個人染色體組合,妳的遺傳基因就無法發揮功效……!調查自己體內是否有異質遺傳基因,對我而言只不過是易如反掌的小事罷了……!」

  既然殺不死,最起碼也要做出這種程度的反擊。

  斑鳩瞪視面帶茫然神情的朱雀,扯開嗓門大吼。

  「知道厲害了吧……!我絕不會給妳任何機會玷污我的靈魂……甚至連遺傳基因也一樣!」

  即便面對情緒激動的斑鳩,朱雀的表情依舊不見任何變化。

  她只是有點遺憾地微微側頭說道:

  「哎呀呀……其實就算您體內的不死鳥遺傳基因覺醒,您的記憶及知識也會由『我』加以繼承,不會因此便消失不見就是了……太可惜了。斑鳩小姐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我原本還很期待能夠共享您所獲取的知識呢……」

  「少開玩笑了……聽了就令人作嘔……人類並不是只由記憶及知識構成!但就只是一組遺傳基因的妳一定無法理解就是了!」

  「這樣啊……」

  朱雀加強掐住斑鳩頸項的手部力道。

  斑鳩頓時面露痛苦神色,雙腳不斷掙扎擺動。

  「那麼,沒辦法了。只好委屈妳成為我知識的一部分。我剛好有點在意……若把人類丟進暗黑物質,會引發什麼樣的效應呢?」

  「——唔。」

  「其實呢,我在意的並非肉體會不會消失——而是有點好奇靈魂是否也會跟著消滅啦~?畢竟我缺少靈魂嘛。」

  朱雀運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掌創造出暗黑物質。這團暗黑物質不斷膨脹,成長至足夠吞下一個人的狀態。

  朱雀的雙眼只透射出充滿好奇心的目光。她是一頭只以求知慾為原動力的怪物。是一個對他人也只抱持著名喚『好奇心』之情感的殘障人士。

  而她的存在,正是盤踞於『杉波』這個系統根源處的陰影。

  敗給這道同時也存在於自身體內之陰影的事實,令斑鳩感到極其懊惱。

  她竭盡所能抵抗過了。內心萌生出身為人類的情感,憑藉自己的意志展翅飛出牢籠,後來因為結識踮小隊而尋得一處避風港。並非以杉波一族的成員身分,而是以一名人類的立場活過一遭。

  但最後卻落得被杉波一族之陰影所殺的下場,內心著實悔恨交加。

  …………

  不,錯了。不是這樣。

  「……金絲……雀……對不……起……」

  在漸趨模糊的意識中,斑鳩輕聲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那個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是懷胎十月歷經陣痛所產下的半精靈女兒。

  唯一替她做過的事,就是為她取了名字。

  假使可以的話,斑鳩很希望今後能再為她多做一些身為母親該做的事。

  儘管不曉得母親是一種什麼樣的角色,但她仍希望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努力善盡作母親的職責。

  明明接下來才剛要開始。

  這一點最令她感到懊悔不已。

  「真要道歉的話——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獨自強出風頭!」

  在聽見這陣咆哮的瞬間,掐住斑鳩頸項的手掌已然噴向半空中。

  重獲自由的斑鳩雙腳癱軟地跪倒在地。

  同一時間,創造出暗黑物質的另一隻手臂也被斬斷,掉落在斑鳩身旁。

  斑鳩猛咳個不停,抬頭望向背後。

  映入眼中的身影竟是金絲雀。她挺身站在朱雀面前,彷彿守護斑鳩似地斜舉雷瓦汀,以夾帶不亞於熔岩之灼熱高溫的雷瓦汀劍尖指向朱雀。

  斑鳩表情頓時為之一僵。

  「……金絲雀……妳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金絲雀連看也沒看斑鳩一眼,依舊維持著背對她的姿勢。

  而兩手被砍斷的朱雀則是猛眨雙眼,好奇地看著金絲雀。

  「……我記得妳是……伊砂小姐創造出來的半木精靈對吧?」

  被朱雀這麼一問,金絲雀輕輕晈著下嘴唇。

  接著使勁吸滿一口氣,毅然搖頭加以否定。

  「錯。金絲雀是媽媽……媽媽跟這傢伙聯手創造出來的半木精靈!」

  此時此刻,金絲雀首度承認斑鳩是生下自己的母親。

  斑鳩的眼神為之動搖。

  「喂,妳。」

  金絲雀出聲呼叫斑鳩。

  「妳騙人。幫金絲雀取名字的人不是媽媽。是妳才對。金絲雀清楚得很。」

  金絲雀揮劍橫掃,畫出一道守護斑鳩的火圈。

  「還有妳一點都不懂。妳曾說就算金絲雀設法報仇,媽媽也不會感到欣慰。這是真的,金絲雀搞錯了。可是妳就算代替金絲雀出手,媽媽也同樣不會感到開心。」

  「…………」

  「……要是妳死掉的話,媽媽又會傷心落淚……」

  「…………」

  「——所以金絲雀才特地趕到這裡!」

  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守護斑鳩。

  金絲雀懷著全新的決心,駕馭雷瓦汀對抗敵人。至於劍身夾帶的高溫,大概就是號稱已然失靈的神器性能重新產生微弱反應的證據吧。

  金絲雀的內心有了某種轉變,雷瓦汀則回應了她心中的轉變。

  斑鳩也能感受到發生在金絲雀身上的變化。

  金絲雀已不再是個無論說什麼都當作耳邊風的幼稚小孩。

  金絲雀的背影看起來好像稍微變大了一點。

  「半木精靈及神器……那應該是照理說呈現半毀狀態的雷瓦汀對吧!?原來如此……幻想教團還真會打如意算盤呢。妳的靈魂確實近似木精靈,與人類的靈魂本質有所差異吧。靈魂果然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概念呢……我真對自己缺少靈魂一事感到很不甘心啊。」

  朱雀利用賢者之石的力量再造雙臂,以皮膚尚未復原、肌肉組織裸露於空氣中的手掌搗著自己的胸口。雖說那是一種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動作,不過可能是立刻又聯想到某種令她產生興趣的事情吧,雙眼頓時為之一亮。

  「對了。假使缺少靈魂的我手持神器的話,結果會是如何呢?」

  聽見朱雀的突發奇想,金絲雀嗤之以鼻地開口反嗆。

  「怎樣,原來妳打算搶走金絲雀手中的雷瓦汀啊?」

  「說搶奪就太誇張了。我只是接收罷了。只是要從妳的屍體手中借用一下雷瓦汀。」

  「——妳辦得到就試試看啊!」

  金絲雀提腳蹬地,縱身襲向朱雀。

  朱雀在身旁佈下暗黑物質。她一次創造出五顆球體,讓其快速地在半空中來回飛舞。

  斑鳩雖試圖制止金絲雀,卻因賢者之石造成了過於沉重的負擔,導致她無法隨意行動。

  「高階精靈的肉體真是厲害——妳的一舉一動盡在我的掌握之中啊。」

  球體一鼓作氣朝著金絲雀直撲而去。

  金絲雀蹬地借勢飛向空中。貼著地板飛行的球體也同樣改變行進方向,從逃往上空的金絲雀腳下展開襲擊。

  為了應戰,金絲雀舉起雷瓦汀往腳下祭出斬擊。

  「不行!那種物質是——!」

  斑鳩發出驚呼聲。

  誰知雷瓦汀的劍刃——竟一劍將暗黑物質砍成兩半。

  「這種東西算什麼!」

  緊接著金絲雀又陸續劃破剩餘的四顆漆黑球體。

  朱雀睜大雙眼,牢牢記住了眼前這幅光景。

  「太精彩了——我愈來愈有興趣囉。神器本來確實不是屬於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的物質。神器的存在撼動了暗黑物質『消除一切』的特質——這實在太令人感興趣了啊!」

  金絲雀在半空中展開妖精羽翼,揮灑雄雄烈焰。

  當業火籠罩住周遭一帶之際,金絲雀豎起劍尖直指朱雀。

  「金絲雀饒不了妳!所以現在要殺了妳!」

  水藍色的長髮隨風舞動,金色雙眸鎖定朱雀。

  雷瓦汀彷彿呼應她的意志一般,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朱雀微瞇雙眼,和顏悅色地回看著金絲雀。

  「……沒關係啊。只可惜您縱使殺得了我,也無法滅絕我的存在。因為我可是沉眠於所有杉波一族成員體內的遺傳基因。」

  「假如妳是遺傳基因,那金絲雀就會只殺光世界上所有杉波的遺傳基因。」

  「真的嗎?您以為您辦得到——」

  「——她當然辦得到,因為有我在。」

  斑鳩起身打斷了朱雀企圖否定的說詞。

  接著,她伸手輕觸鑲嵌於自己胸口的賢者之石。

  「只要有我在,便能除掉沉眠於世上所有杉波一族成員體內的妳。現在雖然還無法操作他人的遺傳基因,但總有一天我必能完成這項技術。不管需要耗費幾年時間……也絕對會設法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殺掉妳的存在。」

  朱雀先以眼角餘光瞥視語氣堅定地如此宣言的斑鳩,隨後又側目瞄了金絲雀一眼。

  「儘管無法理解妳們為何有採取這種行動的必要性,不過這就是俗稱的報仇雪恨嗎?想替您的媽媽……伊砂討回公道嗎?」

  「錯。妳若活著,會害媽媽與金絲雀……還有旁邊那個傢伙,以及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通通掉下眼淚。所以金絲雀要殺了妳!不能再放任妳繼續玩弄生物!」

  「這分明就是詭辯啊。您只不過是想用這種大義名分來掩飾自己的復仇心罷了吧?」

  「是又怎樣?反正金絲雀這樣做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而妳這人差勁透頂的事實也不會有所改變。就算金絲雀放棄報仇的念頭,也沒有理由讓妳這人繼續活在世上為非作歹!」

  金絲雀代替斑鳩發表出她的心聲。

  斑鳩曾對金絲雀說過。伊砂應該不希望見到金絲雀替她報仇。

  但這並不代表朱雀就是個可以放任不管的存在。

  一旦袖手旁觀,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大概都會淪為朱雀手中的玩具吧。

  因此這不是復仇,而是一場拯救全世界的戰鬥。其實說穿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模樣可能都無所謂……但若失去這個世界,金絲雀所重視的人們就再也無法存活下去,自己所珍惜的容身之處可能也會隨之煙消霧散。

  因此——

  「金絲雀——饒不了妳!」

  ——斑鳩無法饒恕朱雀。

  金絲雀自空中急速下降,一鼓作氣欺近朱雀。

  手中巨劍高舉過頭的金絲雀,準備一劍將朱雀劈成兩半。

  「原來如此——那麼,您該接受懲罰囉△」

  就在朱雀微瞇雙眼,臉上浮現嫣然微笑的瞬間——

  「——啊唔唔!?」

  金絲雀突然放開手中巨劍。背後的羽翼也憑空消失,就此筆直墜地。

  只見重重地摔回地上的金絲雀雙手抱頭,整個人當場縮成一團。

  「金絲雀!?」

  斑鳩連忙趕到她身邊,伸手輕撫縮成一團的金絲雀背部。

  「頭、頭——好…………痛……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絲雀發出痛苦悲鳴,身體霍然後仰。

  全身狂冒冷汗、嘴唇瞬間由紅翻紫。雙眼焦點遊移不定、呼吸也彷彿喘不過氣似地,呈現出相當痛苦的模樣。

  目睹金絲雀受到原因不明的頭痛症狀折磨的神態,斑鳩的記憶瞬間被喚醒了。

  這種症狀是——

  「正是再教育。就跟伊砂小姐一樣,金絲雀的腦部也被我埋下了一張微型晶片。在伊砂小姐領養她之前,我為求慎重起見……或者該說是為了日後可以把她當作實驗動物飼養,所以才提前動了這項小小手術而已啦。哎呀呀,正所謂有備無患,這句話真是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呢~」

  朱雀親口宣告的事實令斑鳩頓時啞口無言。

  被施予再教育的人一旦情緒產生激烈波動,就會引發一陣直接侵襲腦部的劇痛。還無法控制情緒的金絲雀,所承受的痛楚大概跟伊砂完全沒得比吧。倘若處理不當,極有可能鬧出人命。

  「其實就算要殺了我也無所謂啦,但是金絲雀方才那些話……她說不能放任我再繼續玩弄生物,是吧?那就形同否定了『求知慾』這項代表我的存在價值。既然企圖從我身上奪走這份價值觀——我當然只能做掉妳們囉。」

  朱雀再度創造出暗黑物質,讓它們圍繞著自己打轉。

  接著微瞇雙眼,低頭俯視自背後緊緊抱住金絲雀的斑鳩。

  「一旦自己的不死特質遭到威脅,即便是我也會拚了命極力維護啊。儘管不怎麼喜歡基於求知慾以外的理由開殺,但也怪不得我了。」

  過去對他人只抱持著好奇心的朱雀,首度對眼前的兩人展現出明確殺意。

  而斑鳩卻只能把痛得大聲哭叫的金絲雀緊緊抱在懷中。

  「好痛……啊…………媽媽…………唔……」

  已經痛到瀕臨昏迷邊緣的金絲雀,下意識地開口向母親求救。

  斑鳩明白金絲雀所呼喚的母親,其實是指伊砂。

  可是斑鳩不再迷惘。

  「沒事了……我就在妳身邊。」

  斑鳩輕挪嘴唇貼近金絲雀的耳邊,溫柔地抱著她的身子。

  「我會永遠陪伴著妳……不會再離開妳……不會再讓妳孤單一人。」

  像是竭盡所能地表明心意一般,斑鳩對金絲雀傳達出自己的率直感受。

  金絲雀痛得直打寒顫的症狀稍微獲得緩解。

  隨後金絲雀挪動痙攣的指尖,重新握住劍柄。

  「唔……咕……嗚……!」

  連想保持正常呼吸節奏都有問題,金絲雀卻仍設法舉起巨劍指向朱雀。

  斑鳩則是不發一語地將自己的手疊在金絲雀手上。

  朱雀只是冷冷注視著這幕光景。

  「實在很遺憾。一般人看了或許會產生所謂的感動念頭,但我既無法理解,也絲毫不感興趣。究竟是何種因素促使兩位採取這種行動,我實在不懂。」

  「……咕……唔!」

  「我贏了。光憑妳們兩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徹底鏟除我的存在。」

  朱雀有點感嘆地說道。

  暗黑物質構成的球體緩緩逼近兩人。斑鳩既不覺畏懼,亦不感哀傷,只是一味地陪伴在金絲雀身旁。

  「「她們並非只是兩個人!」」

  傾毀的製造設施內,突然響起了一陣理應不在現場之人的聲音。

  朱雀大吃一驚,連忙運用暗黑物質在背後設下一層防護薄膜。首先來襲的是一發極光色魔彈。然而暗黑物質卻讓這發體積大到足以吞噬一個人的魔彈憑空消失。

  ——只不過,在朱雀分心應付魔彈的瞬間,另一發實彈直接重創了她的頭部。

  實彈擊碎朱雀的頭蓋骨,同時摧毀了一小部分的腦部組織。

  「…………?」

  腦部受創的朱雀搖搖晃晃地走了兩、三步之後,視點遊移不定的眼珠才捕捉到偷襲者的身影。

  在幾近瓦解的製造設施入口處,出現兩條身影。

  其中一人展開了彩虹色魔法陣,另一人則是單膝跪地,手持狙擊步槍鎖定自己。

  「哈,該感到可悲的人是妳啦。難道妳已經把我們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雖然有點摸不著頭緒,但若兩人無法辦到,那就用四個人的力量去面對吧。四個人也不行的話,就由六個人聯手出擊。」

  二階堂真理及西園寺兔同時現身,化解了斑鳩的危機。

  目擊兩人身影的斑鳩大吃一驚之後,隨即露出一抹微笑。兩人身上均傷痕累累,可見來此的路上必定歷經了層層險阻。儘管臉上帶著正氣凜然的威風神情,脖子以下卻是呈現出幾乎只剩內衣褲遮住重點部位的落魄裝扮。

  只不過她們如此拚命地趕來救援的行動,真的令斑鳩感到相當開心。

  而頭部中彈的朱雀則彷彿強調這是最後抵抗一般,豎指探向真理及小兔。

  腦漿明明自頭部撕裂傷口緩緩溢出,眼球也已被鮮血染紅,她仍在半空中創造出一顆又一顆的暗黑物質。

  ——唰。

  豈料暗黑物質沒機會派上用場,反倒是朱雀的腹部無端冒出一段劍刃。

  原來是金絲雀手持雷瓦汀,自背後一劍刺透了朱雀的背部。

  朱雀雖然雙眼完全翻白,最後卻仍恢復原狀,並為了觀看背後的金絲雀而轉動頸項。

  「白……費……力……氣……對……我而…三百……死亡……並……不存、在。」

  「這只是……開始……縱使需要花費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即便投身地獄深淵,金絲雀也必定會把妳逼入絕境……!如果還不想死的話,就乖乖待在某人的遺傳基因當中,睡上一輩子的大頭覺吧……!」

  朱雀伴隨著一陣類似液體流動的聲音,張口嘔出大量鮮血。

  最後在臨死之前,她微微揚起嘴角,面帶笑容如此說道:

  ——各位,後會有期了。

  金絲雀用刺透朱雀軀體的雷瓦汀朝著她的腦門猛然一提,將朱雀的上半身砍成兩半後,就此轉身背對她的屍骸。

  朱雀的身體隨即遭到雷瓦汀的火焰吞噬,逐漸化作灰燼。

  走回斑鳩身旁的金絲雀停下腳步。

  兩人彼此凝視了片刻。

  就在斑鳩開口準備對金絲雀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金絲雀身子搖搖晃晃地頹然倒下。

  斑鳩一把將金絲雀抱在懷中,溫柔地撫摸她的頭。

  「……妳表現得很棒喔,金絲雀。」

  既非帶有責備意味的話語,也不是賠罪,更不是道謝,斑鳩就只是像對待小孩子一樣誇獎了她一番。倒在懷中的金絲雀雖然有點不服氣地微微皺起眉頭,但大概是耗盡體力了吧,最後就這麼睡著了。

  斑鳩則是帶著一臉幸福洋溢的笑容,持續輕撫金絲雀的頭,直到真理及小兔趕抵她們身邊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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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38 AM

最終章  開花

  ***

  樹夕的肉體瞬間侵蝕牆壁、天花板,同時朝哮直逼而來。

  哮下意識發動掃魔刀,在進入慢動作狀態的世界裡追看樹夕的動靜。

  當百鬼夜行的肉泥侵蝕牆壁及天花板後,立刻長出觸手猛然探向哮這邊。

  但它們的目標並不是哮。

  而是京夜與吉水。

  在搞清楚動向的瞬間,哮的身體已然採取行動。

  京夜一手撐著裝有吉水的培養容器試圖起身,還沒能掌握狀況。

  此時仍保有行動能力的就只剩下哮。挺身保護兩人的哮未能細思現狀,就這麼揮劍斬斷迎面襲來的觸手。

  「——嘖,唔——咕,喔喔……!」

  沒完沒了地直撲而來的大量觸手,逼得他漸落下風。

  最後,同時延伸過來的其中一隻觸手直接擊中裝著吉水的培養容器。

  玻璃碎裂聲以及器材飛散的聲音響徹現場,牽引哮轉頭察看背後,遭到破壞的培養容器映入眼中。

  哮當場理解到吉水的維生裝置已經完全停止運轉。

  京夜瞬間為之一愣,隨後抱起躺在培養容器裡頭的吉水。

  「明……?明………」

  只見吉水在容器停止運轉的同時開始痙攣,口吐鮮血。

  京夜則是瞠目結舌,淚流滿面地緊緊抱著逐漸走向死亡的吉水。

  「……騙人的吧……怎會這樣………………」

  瞬間喪失生存意義的京夜只能束手無策地緊緊抱住吉水。

  而周遭的觸手及肉壁,此時此刻也全數呈現靜止狀態。

  哮戰戰兢兢地再次緩緩轉頭望向前方。

  只見樹夕面帶燦爛笑容——佇立於這座紅色地獄的中心。

  「……快住手……樹夕……妳這是在做什麼……?」

  一開始就連哮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何這樣詢問樹夕。

  百鬼夜行無法控制,平常總是會違抗樹夕的理性,無窮無盡地持續增殖並侵蝕周遭的所有事物。

  用這種說詞大概會對她的心靈造成傷害吧。對最心愛的妹妹講出這種話,簡直不配再自稱是哥哥。自己實在不該用這種類似責備的語氣詰問妹妹。

  可是,樹夕臉上卻帶著顯然極為幸福的表情。

  那副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控制不了百鬼夜行的樣子,導致哮忍不住拋出了這個問句。

  樹夕彷彿覺得很不可思議似地微微側頭,豎指輕抵嘴唇。

  「做什麼……就是來找哥哥啊?」

  樹夕微微側頭,表現出一副宛如像在強調著『不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啦』之意的態度。

  儘管曾瞬間懷疑她是冒牌貨,但哮卻心知肚明。

  眼前的樹夕,是完全無庸置疑的本尊。

  「從惡夢中清醒過來,離開一座莫名其妙的裝置後,樹夕感受到哥哥的氣味就在附近。所……所以啊……那個……樹夕就連忙跑來這裡了。」

  樹夕豎指輕搔臉頰,雙頰羞紅地發出『嘻嘻嘻』的輕笑聲。

  的確是那個跟往常一樣,既害羞又膽小的樹夕。

  「啊~……果然還是真正的哥哥比較好。光是待在哥哥身旁,內心就覺得很溫暖啊。那個人說得沒錯,樹夕果然還是最喜歡真正的哥哥。」

  她依舊是那個最喜歡哥哥的心愛小妹。

  但卻太像一如往常的樹夕,也太像一成不變的樹夕。

  這種表現反而讓哮產生『樹夕的精神已經崩潰』的想法。

  他緊握劍柄,咬牙切齒地低著頭。

  (一定是被Alchemist社的實驗給搞瘋了……不是利用藥物,就是透過拷問……絕對是這樣沒錯!)

  哮先強行壓下內心怒火,放鬆力氣之後,這才轉頭望向樹夕。

  「樹夕,夠了。」

  「?什麼夠了?」

  「妳不必再承受那種折磨了。我已經找到解救妳的方法。妳再也不用被那股力量支配,也不必再被關在牢籠裡頭了。」

  「……咦?」

  「只要有這張符咒及這具用來容納靈魂的身體,妳便可以享有正常的生活,能擁有跟普通人一樣的人生喔!」

  哮打開背部裝甲,取出《附身》符咒及裝有人造人胚胎的容器。

  他張開雙臂呼喚樹夕。

  「樹夕……過來吧……跟哥哥一起回家好嗎?」

  樹夕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哮。

  眼睛看起來好像泛著一絲淚光。

  或許是因為她的內心感到困惑不已吧,只見樹夕露出微微上揚的視線,輕啟朱唇說道:

  「那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無法理解樹夕話中含意的哮頓時啞口無言。

  「意義……樹夕,妳自己應該很清楚才對吧?這樣一來妳就可以得救,重新獲得自由了耶。」

  「樹夕……本來就很自由啊?」

  「不對。我的意思是說,妳以後再也不必受到那具肉體的折磨了。妳不是一直期盼著能夠……」

  「樹夕始終都很忠於自我啊。樹夕真的聽不懂哥哥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啦。」

  也許是真的不懂吧,樹夕雙眉皺成八字狀。

  哮則是就這麼面帶僵硬笑容,整個人為之一愣。

  「樹夕的心願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過唷?哥哥你所說的,其實並非樹夕的心願,而是哥哥你的願望……沒錯吧?」

  「————」

  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哮回想起樹夕以前說過的那句話。

  『請哥哥殺了樹夕好嗎?』

  回想起她提出的殷切願望。

  「樹夕的心願就是讓哥哥親手殺死樹夕,然後哥哥也陪樹夕一起死掉。除此之外,樹夕再也沒有其他心願喔?正常的生活?唔~樹夕實在不太感興趣耶。與其那樣,樹夕反而比較想跟哥哥……一起死掉唷?」

  為何她竟那麼開心……那麼難為情地,脫口講出如此令人傷心的話?

  哮無言以對。

  縱使想要強行擠出笑容也無法如願以償。

  「但我……想陪妳……一同活下去啊。」

  「所以說啦,那是哥哥的心願對吧?」

  「……這……!」

  哮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止。蒼白的臉龐徹底失去血色。因為應付不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只能死命咬緊牙關。

  他為了自己的目的一路奮戰至今。

  解救樹夕,實現自己的心願。就只為了這件事情。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認定的救贖並不等於樹夕需要之救贖的可能性。但在內心深處,卻仍保有那麼一點樂觀念頭,期待樹夕願意與自己一同活下去。

  只要他開口要求,樹夕就會有所回應……他很理所當然地如此認定。

  可是樹夕的心願卻是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想也知道。畢竟當時自己形同背叛了樹夕。

  形同違反了——兩人之間的承諾。

  「——唔……!」

  咬緊的牙關滲出鮮血。那抹鐵質的滋味,就是絕望的味道。

  (不過要我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放棄,打死我也辦不到!)

  百鬼夜行的大量肉泥橫亙在樹夕與自己之間。

  再這樣下去,自己根本就無法觸及到樹夕。而且,現在也沒那種閒工夫可以揮劍一一斬殺。

  「拉碧絲……拜託妳……發動《弒神賦法》……!」

  哮宛如泣血似地出聲懇求拉碧絲。

  《……可是,櫻花小姐並不在場……!》

  「此時此刻再不設法救回樹夕……往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很清楚這項要求形同做出自我毀滅的覺悟。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認為不能在這個時候收手作罷。

  《…………我明白了。》

  腳下伴隨著拉碧絲的回應聲浮現出一座黃昏色魔法陣。

  哮也同時向前邁出一步。魔法陣開始執行神祇殺手化術式,裝甲緩緩覆蓋住臉部。劍身竄出熊熊的黃昏烈焰,讓腳下的百鬼夜行瞬間灰飛煙滅。

  哮在火焰中紮紮實實地邁步前行,來到樹夕面前。

  接著將雙手伸向樹夕臉頰,說道:

  「樹夕,哥哥求妳………」

  「…………」

  「讓我……救妳……!」

  面對哮的哀求,樹夕眼神為之閃爍。

  接著只露出感到有點困擾的笑容——

         「不要。」

  樹夕微瞇雙眼,露出輕蔑的目光,粉碎了哮的心願。

  試圖觸摸樹夕臉頰的雙手戛然靜止。接著反而換成樹夕伸出自己的雙手觸摸哮的臉頰。頭部裝甲應聲碎裂,裝甲遭到侵蝕的哮露出臉龐。

  在火焰的包圍下,兩人互相凝視著近在眼前的對方。

  「怎麼樣?打擊很大對不對。」

  「…………」

  「這下子有稍微明白樹夕的感受了嗎?」

  樹夕邊說邊將臉湊近過去,主動親吻哮。

  這是一次既片面又粗暴,宛如落實自我本位主義一般的親吻。

  樹夕的舌頭纏上哮的舌頭。

  樹夕的舌頭極其冰冷。

  發出水聲的樹夕緩緩抽離牽著水絲的嘴唇。

  樹夕雙頰燥熱,以冷若冰霜的吐息如此說道:

  「如果明白的話……那就繼續當時的……後續好嗎?」

  當時……

  就是指哮試圖與樹夕一起死去的,所有一切的開端。

  明知無藥可救,卻仍決定設法挽救的,所有一切的開端。

  哮淚流滿面,深刻地體認到自己及樹夕身上究竟背負著多麼深重的罪孽。

  《宿主!》

  一陣宛如將他拉出絕望深淵的救贖聲音響起。

  哮猛然回神。

  「——立刻解除術式!」

  掙脫所有束縛的哮放聲大叫。

  《怎、怎會這樣……!明明應該還來得及才對……!》

  但他身上卻立刻發生異常現象。記憶開始陷入混亂,意識變得模糊不清。

  侵蝕現象持續發威。拉碧絲及哮都再也阻止不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徹底失去自我意志。

  將在樹夕的面前喪失自我意志。

  樹夕面露陶醉神情,靜觀哮逐漸化身神祇殺手的過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還沒放棄!我還不想放棄!)

  只是無論再怎麼許願,哮終究無力回天。

  再這樣下去,哮將親手殺死樹夕。

  將會徹底遺忘隊友們的事情。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

  我絕對——不要變成那樣!

  「弗拉德——貫穿術式。」

  《遵命。》

  一道宛如流星的紅色光芒穿越烈火飛了過來。

  這道光芒筆直射向哮,精準地命中肩膀。

  瞬間,覆蓋在哮身上的裝甲於轉眼之間彷彿玻璃一般應聲碎裂。

  而遍佈周遭一帶的烈火也宛如未曾存在似地迅速熄滅,恢復成肉身狀態的哮當場跪倒,只能以劍代杖撐住上半身。

  「……櫻花!」

  「看樣子似乎是趕上了。真是千鈞一髮啊。」

  魔女獵人化的櫻花佇立在京夜身旁。

  櫻花對哮露出值得信賴的笑容。

  「我不是說過了嗎?相信我吧。」

  耳聞這句話,哮由衷鬆了口氣。

  如果少了櫻花的幫助,哮肯定無法恢復原狀。

  哮不可能不感謝櫻花。自己還能夠維持自我,全是拜櫻花所賜。

  「話說回來……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櫻花自哮身上移開視線,轉而望向樹夕。

  「樹夕,妳還記得我吧?妳為什麼——」

  「——吵死了!妳為什麼每次總是要出手妨礙樹夕!?樹夕討厭妳討厭妳討厭妳討厭妳討厭妳討厭妳!不准碰哥哥!不准跟哥哥講話!不准走進哥哥的視野!」

  樹夕情緒相當激動。勃然大怒地展露出前所未見的瘋狂神色。樹夕目泛淚光、咬牙切齒、眉關深鎖的表情,儼然與鬼怪如出一轍。

  櫻花看似瞬間詫異了一下,不過仍定睛直視樹夕。

  彷彿從一開始便心領神會似地冷靜沉穩。

  「……妳為何拒絕哮的救贖?難道妳不想跟哮一起過生活嗎?」

  「妳、妳又瞭解樹夕跟哥哥的什麼……!?」

  「的確,我對妳們兄妹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哮選擇全力拯救一切,而妳當然也包含在其中,與他長期一同行動的我十分清楚,他絕對是發自內心這麼想。妳有什麼理由拒絕救贖呢?為什麼討厭一起活下去呢?」

  「……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無緣無故半路冒出來,擅自跟哥哥並肩前行,而且還企圖從樹夕手上搶走哥哥……樹夕絕對饒不了妳!」

  「我不會從妳手中搶走哥哥。哮是只屬於妳的哥哥,妳也是哮唯一的妹妹吧……又有誰能從妳手上奪走這個地位!」

  櫻花的每一句發言都觸怒了樹夕的心靈。

  周圍的百鬼夜行重新恢復行動,並呼應樹夕的怒氣發出咆哮聲。

  『去死啦』『殺』『殺』『不需要』『殺』『礙眼』『差勁』『殺』『討厭』

  怨恨聲浪排山倒海而來。樹夕怒髮衝冠,百鬼夜行也跟著更加劇烈地蠢動起來。附著於肉泥表面的大量眼球同時定睛直瞪櫻花。

  「——住手!樹夕!」

  恢復肉身的哮閃身擋在櫻花及樹夕之間。

  淚眼汪汪的樹夕默默看著哮。

  哮收劍入鞘,彷彿保護櫻花似地張開雙臂。

  樹夕見狀,臉上浮現出更加不甘心的扭曲神情,接著緊緊闔上雙眼。

  隨後——

  「……唔……咕……唔唔唔……!」

  樹夕咬緊牙關,強行壓下自己的怒氣。

  百鬼夜行也隨著怒火受到壓制而戛然停止一切活動,彷彿發作的病症受到控制一樣。樹夕抬頭仰望天花板,雙肩頹然下垂。

  「算了。樹夕知道了。樹夕……果然還是必須自己加油才行。」

  昂首仰望的樹夕轉動眼珠,隔著瀏海髮隙瞪視櫻花與哮。

  「今天我就暫時放過妳。可是,到了最後的最後一刻,我一定會親手殺了妳。沒錯……就是要保留到最後一刻才行。相信如此一來,哥哥也必定能夠理解。」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櫻花開口提問,只見樹夕對櫻花露出一抹憔悴到極點的笑容。

  「首先呢,樹夕會殺光世上所有人類。然後再殺光哥哥的同伴。至於第一個要找誰開刀比較好呢……就挑西園寺好了。樹夕會用五馬分屍的方式殺了她。接著輪到二階堂,我會撕下她全身的皮膚。而杉波嘛……就讓樹夕的孩子們從腳底慢慢吃光她好了。最後——就是妳。」

  樹夕指著櫻花說道。

  「樹夕會當著哥哥的面……用盡各種方法折磨、凌虐、侵犯、摧毀妳,讓妳飽嚐遠遠勝過樹夕以往所品嚐的痛苦之後,再讓妳屍骨無存地死去。」

  「…………」

  「如此一來,哥哥必定會只憎恨樹夕一人,只注意到樹夕的存在,同時願意動手殺了樹夕。」

  「…………」

  「你說是不是呢?哥哥——」

  耳聞樹夕說出這麼荒誕無稽的願望,哮滿臉錯愕地低頭不語。

  櫻花則只是微瞇雙眼露出尖銳目光。

  樹夕轉身背對哮等人,率領百鬼夜行邁步走向黑暗。

  「敬請拭目以待唷。等著失去所有一切,再將所有一切都傾注在樹夕身上吧。」

  「…………」

  「再見了……哥哥。」

  樹夕拖著大量肉泥離開現場。

  櫻花則是側目看著哮,鬱鬱寡歡地晈著下嘴唇。

  「站住。」

  此時,原本垂頭喪氣的哮突然出聲叫住樹夕。

  樹夕一度停下腳步。

  哮手握長劍,緩緩站了起來。

  「……樹夕,妳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打算犧牲掉這世上所有一切是吧?」

  「…………嗯,是啊。」

  「………………是嗎,我懂了。」

  兩人四目相交,開口對談。

  哮仿照樹夕方才的表現,昂首仰望天花板。

  「我知道了。既是這樣——那我也不會再客氣了。」

  櫻花吃驚地看著哮,樹夕則是雙肩微微一顫。

  「哥哥我生氣了。」

  「…………」

  「妳或許也很生氣,但哥哥我絕不會讓步。」

  「…………」

  「這是我們兄妹頭一次吵架對吧?」

  哮緩緩拔劍出鞘,劍尖直指樹夕的背影。

  接著以他那渲染成血紅色的鬼怪之眼直瞪樹夕。

  「草薙諸刃流真傳,草薙哮。

  無論妳再怎麼痛哭、再怎麼吶喊、再怎麼排斥,我都要救妳。

  我會不由分說——讓妳活著得到幸福!」

  這段誓言充滿了既堅定又駭人的熊熊怒火。

  「…………」

  樹夕不發一語地消失於黑暗之中。

  哮則始終以手中劍尖指著前方,直到再也看不見樹夕的背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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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39 AM

末章

  異端同盟的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突襲作戰,幾乎可說是大功告成。

  當天空伴隨著朝霞開始轉白之時,哮總算是回到了作戰結束時的預定集合地點。

  突擊隊的所有成員早已齊聚,成員一個都沒少。

  「草薙,你總算回來啦。」

  只見塞澤懷中抱著一名身裹床單,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女。

  「……草薙同學?」

  柚子穗也揹著一名個子高挑的女性。

  看樣子第七分隊及第六近衛隊似乎都成功救回了重要人士。

  哮則是帶著櫻花及京夜回到眾人面前。

  見哮垂頭喪氣的模樣,眾人均察覺到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真理、小兔及斑鳩似乎也都意識到了。

  就在眾人陷入一片沉默時,哮忽然抬起頭來。

  「全體成員都還活著嗎?真是……太好了。」

  哮一如往常地露出好好先生的笑容,開口如此說道。

  要看穿他只是在虛張聲勢簡直易如反掌。因為樹夕沒有跟在他身邊一起回來,就代表他此行的目的一定是失敗的。

  「……草薙……」

  斑鳩主動靠近,探頭窺視他的臉龐。

  哮雖然有點泫然欲泣的感覺,卻又立刻收斂神情。

  「詳情我待會兒再說明。但在那之前,我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哮從背包裡取出裝有人造人胚胎的容器。

  「這具人造人,是還沒經過調整的版本對吧?」

  「嗯……插槽裡頭雖然裝有你妹妹的DNA原料,不過尚未注入。」

  「既是這樣——麻煩妳採集吉水的DNA,注入這具人造人吧。」

  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全都為之一愣。

  其中最驚訝的,自然是揹著明的京夜。

  「……草薙……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志消沉的京夜凝視著那個裝有人造人胚胎的容器。

  哮則無視京夜的詢問,伸手搭著斑鳩的肩頭。

  「拜託妳了。吉水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趕緊把她的靈魂轉移到替代用的軀體吧。」

  聽見哮做出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判斷,真理當場大聲表達反對。

  「稍、稍等一下啦,哮!那是為了樹夕所準備的道具沒錯吧!?為什麼要讓這種混帳東西拿去用!」

  「這不是為了京夜,而是為了吉水。再說,吉水也是目前最需要這份救命寶物的人。關於樹夕的事情……我待會兒再說明,現在就先別追究好嗎?」

  見哮面露苦笑神情,真理也無法再表達任何意見。

  小兔及斑鳩看起來似乎也都無法認同這個決定,但唯獨櫻花暗自挪開視線,加強了握住右臂的左手力道。

  斑鳩先定晴注視人造人的胎兒,接著才抬頭仰望哮。

  「……真的沒關係嗎?」

  「嗯,既然說了就不會反悔。」

  既然哮做出明確回答,斑鳩自然也乖乖聽命行事。

  「閃開,別妨礙我。」

  「……唔,可是……!」

  「快點把吉水放下。」

  遭到斑鳩厲聲震懾,京夜立刻將明平放在地板上。

  明已氣若游絲。可能是體內細胞壽命已達極限了吧,只見她全身紅腫,肉眼所及部位的皮膚盡皆剝落。斑鳩撿起一小片剝落的皮膚,打開容器插槽。

  原本裝在插槽內的,是樹夕的一根頭髮。斑鳩用手帕裹住這根頭髮收回口袋,再將明的皮膚丟進插槽。

  一陣類似運轉聲的尖銳音效響起。

  斑鳩把容器擺在明的身旁,接著往後退開數步。

  「——要開始囉。」

  見斑鳩開始著手進行發動附身術的前置作業,哮隨即轉身背對眾人離開現場。

  第一研究所似乎早已被異端同盟鎮壓。

  敵方戰力雖然幾乎都是無人機,但機體數量相當龐大。

  不過在哮等人入侵L6-XXX實驗大樓過沒多久,所有無人機便自行停止運轉。恐怕是由於朱雀喪命的緣故……或者該說是由於朱雀的遺傳基因在其他地方覺醒,才導致這些無人機全數斷線吧。

  哮獨自一人漫步於靜悄悄的研究所之中,同時抬頭仰望天空。

  被朝霞照亮的天空一片萬里無雲。

  而哮已對著這片天空立下不曉得多少次的相同誓言。

  絕不輕言放棄。

  縱使不符樹夕的期待,也要救回樹夕。

  哮伸手探向天際,尋找那一輪明月。

  就像是過往的習慣一樣,他很想如同抓住希望一般緊握拳頭。

  可是,在尋找月亮的過程中,哮卻突然雙腳癱軟地跪倒在地。

  「……咦?」

  對於雙腳發抖不聽使喚的生理反應,哮不禁面露苦笑。

  雖是試圖起身,結果卻辦不到。

  「……喂……搞什麼鬼啊……」

  他一邊苦笑,一邊用雙手拄著地面。

  數顆水珠悄然滴落。

  哮用手觸摸自己的眼角。

  原來是淚水。

  「搞什……麼啊……」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視野受到淚水影響而扭曲變形,笑容逐漸崩潰。

  哮雙手掩面。

  他壓低聲音啜泣、咬緊牙關地流下眼淚。

  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夢寐以求的搶救樹夕作戰竟以失敗告終。

  樹夕渴望得到的救贖與哮的心意並不一致。

  這是足以造成心靈徹底崩潰,更是一名十六歲少年根本負荷不了的沉重真相。

  他不曉得什麼是正確,也不曉得什麼是錯誤。

  但他仍竭盡所能地堅持至今。

  今後大概也會繼續採用相同的作法吧。

  怎麼可能不心酸?怎麼可能不懊惱?

  「……可……惡啊……!」

  就在他以微微顫抖的嗓音發洩內心懊悔情緒之時,怱覺一股暖意輕輕貼上自己的背部。

  「這裡沒其他人。不用忍耐。」

  原來是櫻花。櫻花彷彿覆蓋住哮的身子一般,自背後輕輕抱著他。

  「你這愛逞強的傢伙……大笨蛋……就跟你說不要獨自背負重擔,到底要講多少次你才聽得進去啊?」

  「……唔……嗚嗚……」

  「想也知道你一定很難過。大聲哭出來沒關係。我會待在這裡陪伴你。」

  哮忍不住向這陣溫柔的安慰聲撒嬌。

  流曾說過,要學會如何向別人撒嬌。

  原來如此,她所指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哮總算懂了。

  不要對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恥。要讓軟弱轉變成剛強的最佳方法,就是痛快地大哭一場。

  哮領悟流那番話的含義,認命地握住櫻花的手,一味放聲痛哭。

  櫻花則以自己的臉頰輕貼哮的臉頰,靜靜等待他哭完。

  ***

  離開第一研究所的樹夕,帶著百鬼夜行登上山頭。

  樹夕經過的地方全部都會遭到百鬼夜行席捲而化為荒野。縱使能夠控制行動,但似乎仍無法完全壓下接觸到任何事物就會自動侵蝕的特性。

  「…………」

  她並未設定任何明確的目的地。

  只是在等待遇見路人,再加以吞吃罷了。

  她那空洞的眼神毫無生氣可言,腦海中則只是不斷反芻哮所說的話。

  ——哥哥我生氣了。

  那是作哥哥的哮頭一次對樹夕發脾氣。

  其實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心痛或者窩心。

  只是有種彷彿心靈完全被掏空一般的感覺。

  此時——

  「我可真是完全沒料到,妳居然會這麼快就開花結果呢。」

  她注意到有一名男子背對朝陽,佇立在山頂上。

  樹夕感到有點刺眼地微瞇雙眼,確實地捕捉到那道身影。

  一頭不隨風起舞的白髮,一張彷彿笑面貓般咧開的嘴巴。

  白髮男子低頭俯瞰著她。

  這名男子見到樹夕的身影,隨即主動伸出手掌。

  「唷,小樹夕。好久不見。」

  樹夕則依然露出空洞的眼神凝視著那名男子。

  男子笑容滿面。

  那是一張雖然和藹可親,卻令人不由自主聯想到毀滅的笑容。

  男子——颯月開口邀請。

  邀請樹夕——

  「——假使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與我聯手毀滅這個世界呢?」

  ——踏上通往滅亡的道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6-3-26 11:40 AM

後記

  這是小樹夕力求表現的一集。各位讀者大人好久不見。我是柳実冬貴。

  第9集主要描述加入異端同盟後的35試驗小隊首度出任務的過程。

  原本互為敵對立場的人們攜手合作,這樣的情節雖然老套,卻很令人感到熱血沸騰對吧?這一集同時有許多問題接踵而來,其中既有順利獲得解決的問題,也有變得更加棘手的問題。

  話說雖然有點唐突,不過有個叫作『利己主義者』的字眼。而哮這個角色本來就具有『貫徹自私想法的男主角』之特質。在他腦海當中,總是會反覆出現為了隊友、為了重視的人,但若追根究底的話,會發現結果分明就只是為了自己……之類的煩惱。

  這次哮深刻體認到「貫徹自私想法,其實是滿辛苦且殘酷的一回事喔?」的真理。若在待人處事上貫徹自私念頭,結果對方必然也會採用自私的想法作為回應。

  即便如此,他仍會繼續前進。在時而痛哭失聲、時而垂頭喪氣,不過仍能得到隊友們支持的狀況下。

  而倘若能請諸位讀者大人親眼見證他那簡直算是拚命過頭的賣力作戰身影,那麼身為作者的在下便感到再開心不過了。

  緊接著向各位報告一下多媒體改編企畫案方面的進展。

  繼持續推行中的動畫化企畫案之後,本作品也決定在月刊コミックアライブ雜誌上推出改編的漫畫版作品。想不到單一系列的輕小說作品竟能二度改編成漫畫版作品。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這回擔任作畫的是安村洋平老師。在草稿階段就已經展現出驚人的完成度!內容則是會採取重新啟動的形式來加以呈現。預定將在コミックアライブ二月號(12月27日發售)正式刊載,敬請期待!

  最後請容我致上謝詞!感謝不斷忍受我造成您困擾的責編K大人&編輯部的所有同仁。感謝總是提供超乎想像之精美插圖的切符老師。以及負責漫畫化改編作品的安村老師。

  還有一路賞光支持到第9集的諸位讀者大人們,由衷感謝再感謝!

  劇情還會繼續發展下去!我們第10集再會了!

  柳実冬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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