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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烈 -【喝粥求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8 12:14 AM 編輯【書名】:喝粥求戀
【作者】:寒烈
【內容簡介】:
在我的心愛上你之前,我的胃,已經脫離我的意志,先一步愛上你。
盛遠之的美食愛情之路,坎坷迢遙,可是,終於有一個男人,他的胃,先他的心一步,愛上了盛遠之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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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楔子 想請你喝一口我熬的湯
遠之被一股迎面而來的外力擊中,重心失去平衡,只來得及在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不淑女的短促的尖叫,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般,跌倒在醫院走廊光滑乾淨直如明鏡的人造石地面上。
遠之這時根本管不了自己會不會跌痛,形象是否淑女,遠之只關心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拎在手裡,捧在懷中的那個一升裝的保溫桶,是否完好。
可是,遠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淺藍色保溫桶,自塗著淺淺妃色指甲油的纖長手指間飛出,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彭」的一聲,落地,開花。
醫院走廊上,頓時瀰漫開一股子甜郁的清香來。
走廊裡一時人人走避,再好的湯,灑在地上,總是不那麼美了。
遠之有片刻的呆愣,看著不遠處紅白褐黃流了一地的湯水。
這可是她花了一個上午採買材料,清洗處理,燉了兩個小時才出鍋的椰青煲老鴿啊!
現在呢?
成了一攤地上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遠之猛地掉轉目光,恨恨地看著那個造成她眼下狼狽局面的人。
肇事者是一個年約三十歲,高大英武的男子,此時一手正扶著一個哭天搶地的孕婦,萬分頭疼地一邊安撫著,一邊十分歉意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遠之。
看見遠之凌厲的眼神掃過來,他頜首致歉。
「對不起,對不起,她就快要生了,我一時著急,沒看清路。」程宏頭大,一邊是孕婦,一邊是怒婦,他今日霉星罩頂。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遠之站起身來,發現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她只及男人的前胸,然則一腔無處發洩的怒火使得遠之忽略了身高差異。「你知不知道,我為了熬這鍋湯,大熱天跑了三個超市,才買齊全所需要的材料?你知不知道我連買帶燒花了大半天,才能熬出一鍋好湯來?你知……」
「——啊!我疼死了!程宏,你這個王八蛋!還不快來!」一旁的孕婦又一波陣痛襲來,忍不住又開始新一輪尖叫。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我得送她去產房。」程宏再三道歉。
遠之忽然洩氣,揮了揮手,放他們走。
她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用心煲制的這鍋湯,還沒來得及給她所喜歡的人喝,就這樣,傾瀉在塵埃裡,就彷彿,她對他的喜歡,來不及訴說,便已經沒有機會表白。
遠之走過去,揀起摔碎了的保溫桶,扔到鄰近的垃圾桶裡去,又問路過的護工借了工具,將地上狼籍清掃了。
遠之把走廊上的湯湯水水都打掃得了,醫院裡的清潔工才姍姍來遲。
遠之這才走進洗手間裡,就著水按了幾滴洗手液,把手上的油膩洗淨。看著鏡子裡齊耳短髮,圓圓蘋果臉,尖尖下頜,皮膚白皙的女子,遠之歎了口氣。
遠之在都會裡,算不上美人,頂多,只是清秀而已。
然則這份清秀,並不能教遠之心儀的男子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這次,他病了,遠之想,終於,可以籍探病的因由,靠近他一點。
不用多,靠近一點就好。
所以遠之頂著三十七攝氏度的高溫,跑了分處城市三個不同區的大型超市,買了時鮮椰子,老白鴿和冬菇枸杞等配料。回到家裡,揮汗如雨,也顧不得換衣洗澡,就下了廚房。把鴿子切成大小均一的塊,連同黃豆一起下鍋焯水,等把血水焯出瀝干,將鴿子和黃豆以及冬菇、枸杞、椰子肉、蔥姜一起放進一個瓦罐裡,再倒進新鮮的椰子汁、清湯、紹酒,以小火篤著。
期間整整一個小時,遠之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廚房,小心守著,不讓一點湯水溢出來,令一瓦罐湯收到大約兩碗的份量,開蓋取出蔥姜,調入鹽、白糖、胡椒粉,又煲了二十分鐘,才大功告成。
這時遠之已經汗透衣衫。
可是,遠之一點也不覺得苦。
能教自己喜歡的人,喝上一盅自己親手熬製的好湯,遠之只是想著,心裡也甜絲絲的。
遠之絕對不會想到,她燒的這一鍋清涼消暑生津止咳的椰青老鴿湯,就這麼被一個匆匆送老婆進產房的男人,給撞翻在地,涓滴不留。
遠之苦笑一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後用消毒紙巾抹乾淨手。
她和他,終究,還是無緣吧?
遠之整了整穿在身上的銀灰色公主袖鬱金香型下擺的連衣裙,給自己鼓了鼓勁,空著兩手,往住院部走去。
遠之走近病房,聽見裡面有人低聲交談說笑,遠之推開一線房門,只看見兩個床位中,一個病人正在睡覺,而另一個,正是她一直暗暗喜歡的人,由一位明麗的都會女郎陪伴著。
女郎正親手在餵他喝湯,一邊喂,一邊笑問:
「我第一次燒湯,好不好喝?」
「好喝。」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好脾氣地笑答,「只要是你燒的,都好喝。」
「貧嘴。」女郎捅了他的額角一下,眼神卻是喜悅的,「其實就是魔廚高湯,扔到水裡加熱就行了。」
「只要是你燒的,哪怕是速食麵,也是人間美味。」他深情地注視女郎。
「你要求還真低。」女郎放下手中的碗,低頭輕吻他。
遠之輕輕合上門,沒有再看下去。
那是情人的世界,再容不下任何人。
而她對他的喜歡,也似她所熬的湯,因為不是出自他所愛人之手,所以,終是與他無緣。
遠之走出住院部,慢慢走向停車場。
太陽已經西斜,火熱的威力卻絲毫不減,暑氣蒸騰。
也許是汗水流進了眼睛,也許是額前的碎發掃到了眼角,遠之覺得眼睛刺痛。
遠之找到自己的小小綠色雪佛蘭Spark,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
遠之發動引擎,可是,或者因為天熱,或者因為其他遠之也不能確切肯定的原因,引擎無論如何都發動不起來。
遠之捶了一下方向盤,驀地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啜泣。
也不知趴了多久,遠之聽見有人在車窗上輕輕敲了兩下。
遠之先取出紙巾擦乾眼角未干的淚痕,抬起頭來。
車窗外,是一張男子英武的臉。
看見遠之眼皮微腫,眼底尚有淚光,程宏一愣。他出來取車,看見遠之伏在方向盤上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就是想上去再說聲對不起。剛才場面太混亂,他沒時間認真向她道歉。可是他想,她一定是要去探望很重要的人,不然不會那麼用心花時間熬那麼一鍋湯,只是聞起來,已經叫人食指大動。
可惜,被他撞翻了。
遠之看著程宏,一時心頭也不知是惱還是恨。
就是這個人,撞翻了她的湯。
卻也免了她自做多情的尷尬。
「對不起,剛才我撞到你,打翻了你的東西。」程宏隔著車窗對車裡的遠之說。
遠之想自己早前脾氣也發過了,現在也正式,要與那一段暗戀告別,便搖了搖頭。
「要不然我請你吃晚飯,算是賠罪。」程宏下意識覺得放這個稍早肯定是哭得很傷心的女孩子一人離開不太妥當。
遠之卻更覺此人奇怪。
「你不用陪你妻子進產房嗎?」
程宏啞然失笑,剛才那情形果然是容易啟人疑竇,若是不明就裡的人見了,很有些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味。
「那是我弟妹,她陣痛比預產期提前了,我弟弟在外談公事,一時來不及趕回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所以先送她過來。現在她老公來了,就沒有我什麼事了。」
遠之坐在車裡點點頭,她的好奇心不重,他的解釋她欣然接受。
「我知道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老鴨湯館,味道十分道地。」程宏堅持要請遠之吃飯,算是賠償那一保溫桶被他打翻了湯。
不過程宏自己也深覺得,再好再道地的湯,始終也比不上這個才方哭過的女孩子自己親手煲的那盅。
遠之仔細看了看車外面孔英武,皮膚黝黑的男子,他倒好脾氣,她那樣朝他發洩似的叫,他都沒有給她臉色看,是這個市儈忙碌的都會裡,不多見的,謙和有禮的男子。
遠之再次搖頭,「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
遠之又一次發動引擎,在心裡暗暗說,給我爭氣點,回家姐姐給你做全身保養。
小小的雪佛蘭彷彿聽懂遠之的心聲,這一次終於能發動起來,「噗」地一聲,排出一股尾氣,慢慢駛出停車場。
程宏目送遠之那輛綠色雪佛蘭Spark漸漸駛出他的視線,沒來由地心中一陣悵惘。
程宏覺得,他打碎的,或者不僅僅是一保溫桶椰青老鴿煲,還有一些別的,他所不知道東西。
而那些東西,一旦碎了,便再也無法彌補。
第一章 要戒的,不止是咖啡
週一,遠之換上粉藍色職業套裝,駕車到離家五公里遠的保稅區上班。
遠之所在的公司,是一間中型物流公司,雖然比不上UPS或者DHL這樣的國際大公司,但在業內也算頗有聲名。老闆陸鄆為人爽朗,待人親切,幾與員工打成一片。據說創業之初,陸鄆每天都與手下的送貨員一起跑業務,甚至在發生糾紛時,把自己的薪水搭進去賠付客人的損失。
一來二去,公司漸漸坐大,在業內口碑也很好。
遠之在地庫裡停妥車,不太意外地看見老闆陸鄆的那輛別克君威已經停在了車庫裡。
陸鄆的車,跟陸鄆的人很像,講求的是效率和性價比,並不追求不切實際的豪華昂貴。
遠之搭電梯,上到公司所在的樓層,在電梯口打了卡,就看見老闆陸鄆正在開放式的辦公室裡打掃衛生。
「陸先生早。」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放下手裡的拎包,轉進雜物間,也取出掃帚拖布,與陸鄆各據一隅,打掃辦公室。
「唉唉唉,遠之,放下,讓我來!」陸鄆在那頭揚聲說。
「陸先生身體好了?」遠之頭也沒抬地問。
「好了好了,其實就是夏天天太熱,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拉肚子罷了。」陸鄆把自己的那一角打掃乾淨,轉而過來幫遠之打掃剩餘的地方。「掛了兩天鹽水,好好睡一覺,立刻生龍活虎。」
陸鄆停一停手裡的活計,舉起一條手臂,拗一個大力水手的造型,表示自己已經大好,要遠之不必擔心。
遠之思及上周陸鄆砰然昏倒在辦公室裡製造出的轟動,垂下了眼睫。
陸續有員工來上班,看見陸鄆都忍不住關心一下老闆。
「陸先生身體沒事了吧?」
「陸先生能上班?沒多休息兩天?」
「老闆底子到底是好,沒三五天,又彷彿沒事人,要是我啊,肯定藉機多休息幾天。」
陸鄆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寸頭。
「這次讓大家受驚了,晚上我做東,請大家吃飯壓驚。」
「老闆,謝謝盛小姐了沒有?要不是盛小姐當機立斷送你去醫院,我們說不定還以為你是工作太累睡著了呢。」有人開遠之玩笑,「盛小姐,快要求老闆答應你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算什麼?遠之,要求加薪最實惠,頂好要求所有人加薪百分之百。」另有人說出自己心聲。
遠之卻什麼也沒有說,自己進茶水間,按例給老闆陸鄆泡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
陸鄆擺脫眾夥計的調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見一杯濃香醇厚的摩卡咖啡,伸手便取過來,湊近唇邊,才喝了一口,倏忽頓住動作,然後戀戀不捨地在鼻端聞一聞咖啡的濃醇香味,終於還是輕輕放下。
「遠之,以後早晨,這杯咖啡就免了罷。」
遠之抬眼,看著自己跟隨了三年,也暗戀了三年的陸鄆。陸鄆不好煙酒,只是喜歡喝咖啡,每天早晨一杯濃醇的摩卡黑咖啡,是雷打不動的。
現在,他突然說戒掉咖啡——
陸鄆微笑。「我老婆說,一早喝咖啡對胃不好。」
遠之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準備下去做自己事。
「遠之——」陸鄆叫住這個大學一畢業就應聘來當自己秘書的女孩子。
「什麼事,陸先生?」遠之頓住腳步。
「沒有,沒什麼,只是謝謝你。」陸鄆想了想,揮揮手說。
「有事叫我,陸先生。」遠之走開。
留下陸鄆站在原地,望著遠之的背影。剛才有人說,他們派遠之做代表,到醫院去探望他。以他對遠之的瞭解,遠之既然答應了,就絕對會去醫院探望他的。
可是,為什麼?他在醫院裡,並沒有看到遠之?
這樣的疑問在陸鄆心中盤繞了片刻,旋即散去。
陸鄆的家教是,假使女孩子不打算說,那麼千萬不要追根究底,否則於人於己都十分尷尬。
陸鄆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去,將主管召進會議室開會。
所謂物流是指為了滿足客戶的需要,以最低的成本,通過運輸、保管、配送等方式,實現原材料、半成品、成品及相關信息由商品的產地到商品的消費地所進行的計劃、實施和管理的全過程,並由此創造企業在競爭中的戰略優勢。根據這個目標,物流管理要解決的基本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把合適的產品以合適的數量和合適的價格在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地點提供給客戶。
然而年初開始,油價飛漲,連帶交通費用水漲船高,他們做物流這一行當的,吃的就是這碗快捷運輸的飯。成本的提高使得效益變得微薄起來。
「老闆,再這樣下去,我們在客戶當中的聲譽是好了,可是我們的賺頭就微乎其微了。」配送中心主任老鄭是個大嗓門的中年人,身材壯實,原來是鋼鐵廠裡的煉鋼工人,有一副好身板。可是早些年鋼鐵廠效益不佳,工人紛紛下崗,他拿了兩萬塊錢,買斷了自己十年的工齡,折算下來,一年才只得二千塊,說有多不值錢,便有多不值錢。據說他拿了那兩萬塊錢回到家裡,妻子聽說他就這樣斷絕了與鋼鐵廠的關係,成了沒有工作的人,氣得號啕大哭。一家兩夫妻雙雙失業,有一個還在讀小學的兒子,日子可怎樣過下去啊?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老鄭一個人在冷清的家裡撓頭皮,的確,日子可怎麼過啊?苦悶之餘,只能捧著報紙坐在沙發裡,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解解厭氣。
忽然便看見報紙角落裡小小的招聘廣告:聘請年紀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能吃苦耐勞的男性,職位是送貨員,底薪八百有提成,交納三金。並不要求學歷。
老鄭一看,簡直是上天搭救於他,趕緊扔下報紙,騎上破腳踏車,趕了四十多分鐘的路,到了面試地點。
面試他的人,便是陸鄆。
老鄭是迅捷物流除老闆陸鄆之外的第一個員工,這一幹就是八年,從一個小小快遞員升到現在的配送中心主任位置,算是極為瞭解公司的三朝元老了。
陸鄆聞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老鄭並沒有誇大其辭。
公司的用戶服務、需求預測、定單處理、配送、存貨控制、運輸、倉庫管理、搬運裝卸、採購、包裝、情報信息……每一個環節哪怕增加一點成本,匯總到一起,也是很巨大的一筆數目。
「我建議提價。」倉儲中心主任是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然而遠之曾經看見過他親自扛起一個巨大的雜務箱子,完全不假手他人。
會議室裡就提價達成了共識,可是究竟提價多少才合理,既提升了效益,又在客戶的心理承受範圍裡,成了爭執的關鍵。
遠之認真地將每一個人的建議記錄在案,以方便會後整理匯總給陸鄆。
將近中午時候,會議室裡已經一片煙霧騰騰,即使中央空調的排風換氣功能開著,清新空氣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遠之已經覺得有些頭暈氣促。
陸鄆似有所覺,敲了敲會議室的大桌。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我叫財務去核算一下成本,再決定提價多少。散會。」
遠之趁人不察,輕輕吁出一口氣來。
「難怪肚子餓,都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小盛,麻煩你替我一起訂一客盒飯。」配送中心主任老鄭不同遠之客氣,朝遠之揮了揮手。成間公司都曉得遠之最知道在哪裡能找到既便宜又美味的食物了。
「盛小姐,也麻煩替我訂一份。」斯文的倉儲中心主任也向遠之微笑。
「遠之——」陸鄆一邊同遠之並肩走出會議室,一邊想說也替我訂一份,便看見公司的玻璃門被人由外而內地推開,一位明麗女郎走了進來。
陸鄆的話音消失在嘴唇間,全副注意力被明麗女子吸引,大步迎了上去。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雖然喜歡,可是我將放下
「淼淼你怎麼來了?」陸鄆眼角眉梢都是笑,並沒有看見他身後,原本同他並肩而行的遠之臉上,稍縱即逝的暗淡顏色。
明麗無匹的謝淼揚了揚手裡的保溫飯盒,朝陸鄆微笑。
跟在陸鄆身後的遠之,認得美麗女郎手裡的保溫飯盒,德國產真空不銹鋼保溫飯盒,一共三層,底層盛湯,中間放菜,最上頭一層放飯,可以保持溫度達八小時之久,價格不菲。與遠之在醫院走廊上摔碎的那只迪斯尼玻璃內膽保溫桶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我擔心你又亂吃東西,所以特意給你做了午餐。」謝淼笑著上前勾起陸鄆的手臂,「以後你的午餐就都由我來負責了,看你還亂吃東西不吃!」
「未來老闆娘給老闆送愛心午餐來了!」公司裡畢竟男人多,當即有人吹口哨。
遠之在後頭,卻聽得臉上漸漸有一絲蒼白。
以前都是遠之替陸鄆訂的午餐,三年來一直如此,可是被謝淼這樣一說,倒好像是遠之害得陸鄆腹瀉脫水暈倒似的。
遠之彷彿吃了只死蒼蠅般,那種不痛快,無處言說。
倉儲中心主任艾瑞克上前輕拍了一下遠之的肩膀,「我還想喝多一杯星巴克特調愛爾蘭咖啡,能麻煩你去替我買一杯嗎?」
「我知道了。」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取過薄薄針織外套連同背包,下樓去,替同事訂午飯順便買咖啡。
遠之沒有看見艾瑞克若有所思的眼神,也沒有看見老鄭不以為然地表情,更沒有注意到陸鄆與女朋友相偕走進會客室裡共進午餐的場景,遠之只是逃也似地下樓去了。
下了樓,遠之才吁出胸中一口悶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商務大樓,那裡,早晚有一天,會再也沒有她存在的必要了罷?
以遠之的能力,一直留在陸鄆身邊,做一個秘書,真是屈才。
可是,能為自己喜歡的人,準備一杯咖啡,一份可口的餐點,甚至,在他疲勞的時候,默默為他遞上一杯溫涼恰倒好處的開水,是遠之心底裡小小的秘密幸福。
遠之沒打算要求更多。
遠之知道陸鄆對自己,僅僅是上司於下屬的禮貌同關心,並不帶有一絲絲男女之間的曖昧。
假使陸鄆喜歡遠之,一早便喜歡了,不會過了三年,交了女朋友,已經談及婚嫁,才彷彿被天雷劈中了般,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喜歡的是盛遠之。
遠之心裡再明白不過。
遠之一早也已經對自己說,假如有一天,她對陸鄆的暗暗戀慕,造成了陸鄆或者是她自己的困擾,那麼,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也許,這個時候,已經到來。
遠之轉回頭來,去準備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午餐。
保稅區是寸土寸金之地,位於保稅區的餐館飯店,基本上,如果味道還過得去,那麼價格便多少有些貴了,更不消說那些裝潢精美的餐廳,很不實惠。
可是遠之有遠之的辦法。
遠之一個人住,有時候晚上下班晚了,懶得自己動手做飯,便會開著車在公司附近尋找一些小店,嘗試一下小店廚師的手藝。
保稅區裡這樣的小店,頗有幾家,專做盒飯,然後到各家公司門口發放傳單,接了訂單就將盒飯送到公司裡去,特別是冬天時候,生意是極好的。
遠之會在小店裡叫一份盒飯,細細地品嚐,然後總結這家小店同另一家之間的優劣,一一記在心裡,以便以後訂午餐時,能有所參照。
不想,竟被遠之找到一間名叫一日三餐的小館子。
小館子裡早晨賣蛋餅油條清粥小餛飩,中午晚上賣盒飯,也可堂吃。
小館子佈置得很乾淨整潔,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就是白色瓷磚牆面,米黃色復合地板,外加四張桌子。
老闆與老闆娘俱是四十歲年紀的中年人,請了兩個小工,便撐起一爿小店來。
遠之第一次走進小店的時候,是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時間又過了八點,遠之出了公司,一看手錶,心知她住的小區樓下的便民菜場已經關了門。
遠之加班時已略吃過兩片全麥餅乾,這時已餓得前胸貼住後背,再沒有力氣回家去自己做飯,就取了車,在雨夜裡開車,準備找一間小飯店吃了飯再回家。
車子駛過一條小馬路的時候,遠之被雨夜裡一處明明暗暗閃爍著的小燈箱吸引。掉轉車頭開進小馬路,停在小店門口,一眼看見一日三餐的招牌。
不知恁地,遠之的心頭便是一暖。
生活可不就是一日三餐這樣簡單麼?
什麼膳坊皇宮,不過是噱頭,哪裡抵得過這夜雨微涼的晚上,小店裡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
遠之走進小飯館,店裡頗有幾個客人,埋頭吃東西,頂多抬頭看一眼,便又低下頭去,並不理會外間挾風帶雨走進來什麼人。
遠之找了角落坐下來,老闆娘上前,微笑著遞上了菜單。
那菜單已被人翻得舊了,可是仍還乾淨,並沒有什麼污漬。
「有什麼招牌菜介紹給我麼?」遠之合上菜單問。
老闆娘笑了笑,「今天的材料都用得差不多了,雞湯麵小餛飩倒還是有的,如果小姐想吃飯——」
老闆娘回頭朝廚房裡喊,「老公,你還有什麼可以過飯的?」
裡頭傳來悶悶的答覆聲:「豆角肉絲,魚香豆腐,苦瓜煎蛋——」
老闆娘有些歉意地看著遠之,「我老公說東西新鮮才好吃,所以材料盡量都不隔夜,總買得扣剋扣的。」
遠之點了點頭,倒是很欣賞老闆的態度。
任何新鮮食材,進過冰箱再出來,便總要遜色一分。
「那給我來一份魚香豆腐和一碗飯,任意一種湯罷。」遠之想盡快填飽肚子回家。
過了沒多久,熱氣騰騰的飯菜和一小碗番茄蛋花湯端了上來。
那湯盛在一隻日式湯碗裡,瓷白的湯碗描著天青色的小花,嫩黃色蛋花與紅色番茄襯得上頭一小撮蔥末碧綠生青,十分誘人。
米飯則是雜交稻米,既有東北大米芬芳溫暖的香氣,又有泰國米晶瑩剔透的外形,並不像其他小店裡的米,一粒粒硬得似石頭般,看起來就很有可口。
而那盤魚香豆腐更是出乎遠之的意料。
那是一盤以西蘭花打底,碼著一塊塊圓形金黃色豆腐,澆著好看的透明澆汁的菜。
遠之夾起一塊豆腐來,放進嘴裡,酥脆的外皮裡是軟糯的日本豆腐,配著澆在上頭酸甜微辣的芡汁,一起融化在嘴裡,好吃得叫人忍不住瞇起眼睛來。
遠之又吃一口飯,那飯香軟中帶著些彈性,使人齒頰留香。
看見遠之享受的表情,老闆娘微笑了起來。
那晚遠之將一陣盤魚香豆腐統統吃光,連上頭的芡汁都不放過,拌在飯裡,一起祭了自己的五臟廟,連那碗湯也喝得涓滴不剩。
走出小館子時,老闆娘招呼遠之,歡迎下次再來。
遠之大力點頭。
確然美味,以後一定還會再來。
便這樣,遠之養成了習慣,固定到一日三餐訂午飯,有時連晚飯也在一日三餐一併解決。
遠之買了三份菠蘿雞柳飯及一份特調愛爾蘭咖啡,回到公司裡。
公司有一小塊員工休息區,如果不外出用餐,一般都會圍在員工休息區裡,一邊吃盒飯一邊聊天。
遠之走進休息區,將盒飯與咖啡交給老鄭與艾瑞克。
飯盒蓋子一打開來,一股子菠蘿的清香與雞柳的香味便瀰漫開來。
「好香。」老鄭耐不得餓,連忙扯開竹筷,大快朵頤。
「麻煩你了,遠之。」艾瑞克朝遠之笑了笑,也開始吃飯。
遠之坐在一角,揭開自己的盒飯,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慢慢吃著,心卻不能自主地掛記著會客室裡的陸鄆。
陸鄆因為拉肚子脫水暈倒,才從醫院裡出來,胃腸尚弱,不知道吃得合不合他的脾胃。
遠之抬眼朝會客室方向望了一望,倏忽垂下眼睫,有些自嘲地笑。
又同她有什麼干係呢?
從今往後,陸鄆的飲食,再同她沒有一點點關礙,自有未來老闆娘替陸鄆料理。
這樣想著,嘴裡便有一點點苦意蔓延開來。
「遠之挑的飯菜最合我老鄭的口味,可惜我家鄭家寶年紀太小,不然把遠直討回去做兒媳婦。」老鄭扒光飯盒裡的最後一口飯,喝了一口濃茶,抽出紙巾抹了抹嘴巴,然後摸著肚皮說,「將來不曉得誰有福氣,能把遠之娶回家去,能掙錢,又會燒飯,更難得是不驕矜傲慢。」
「老鄭你現在講話越來越斯文了,驕矜傲慢都用上了。」有人同老鄭開玩笑。
老鄭一挑濃眉,「你當我夜大學是白讀的麼?」
陸鄆不拘一格用人才,選了老鄭做配送中心主任,老鄭總怕辜負了陸鄆,這個只得技校文憑的中年人,開始了漫長的再進修。為此考了成人高考,挑了物流管理專業就讀。八年過去,大學文憑已經到手。
被老鄭這樣一攪和,遠之心裡的那點苦澀散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艾瑞克吃完了飯,喝光最後一口咖啡,連同老鄭的那一份空飯盒,一起扔進垃圾桶裡去,擦乾淨手,艾瑞克看了一眼遠之,「沒看見遠之的好的人,肯定都瞎了眼。」
老鄭大力點頭。
休息區裡一片笑鬧聲,有人嘬哄,乾脆艾主任就和遠之湊一對得了。
艾瑞克聽了,極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遠之值得更好的。」
遠之微笑著望著這一幕,或者,離去以後,會想念這些人罷?
粗獷豪放的老鄭,溫柔體貼的艾瑞克,還有,那個暗暗喜歡了三年,終於將要將之放下的陸鄆。
第三章 再見,陸先生
隔了兩天,下班之前,陸鄆叫住了遠之。
「遠之,有時間嗎?我有事想同你商量。」陸鄆雖然沒有露出一點點難色來,可是同陸鄆相處三年之久的遠之,還是看出了他的為難。
遠之點了點頭,將背包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走到陸鄆跟前去。
「老闆,我們下班了,遠之,明天見。」陸續有員工下班離去。
陸鄆將一份合同交到遠之手裡,「你看一看。」
遠之低下頭,草草瀏覽了一遍合同。
那是一份迅捷與樓上遠大公司員工餐廳搭伙的草擬協議。
「謝淼前天來的時候,看見你出去替我們買盒飯,她說我們佔用了你的休息時間。原本午飯時間就應該是給你休息的,我們反而要給你添麻煩。」陸鄆耙了耙短髮,略略有些莫名的煩躁,「我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樣的。這些年真是麻煩你了,遠之。」
遠之強迫自己微笑,「沒關係,舉手之勞。」
陸鄆看見遠之微笑,只覺得有力也無處可使,最後化成無聲的歎息,「謝淼給我提了個建議,樓上的遠大公司有員工餐廳,足夠我們辦公室十來人搭伙,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在酷暑寒冬天特意跑出去為我們買盒飯了。我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遠之看了一眼手裡的協議,又看了一眼陸鄆,終是微微一笑,將協議交還給陸鄆,「陸先生考慮得很周到,替大家解決了中午用餐的難題。」
「那——」陸鄆還想說什麼,可是看見遠之如水般平靜的表情,所有的話最終都嚥了回去,「請你明天上班來,替我將協議一式兩份打印出來。」
「好的,陸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下班了。」遠之將草擬的協議捏在手心裡,彷彿捏緊的,是自己的一顆心。
「嗯——沒事了。」
「再見,陸先生。」再見,陸鄆。
遠之在心裡說。
「再見,遠之。」
望著遠之走出辦公室去的背影,陸鄆有剎那衝動,想叫住遠之,可是這樣的衝動始終抵不過陸鄆的理智。
陸鄆只是目送遠之走了出去。
陸鄆認識謝淼,是在大樓的電梯裡。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週六,陸鄆呆在家中無事,跑來公司加班,謝淼穿著一身飄逸的當季裙子,踩著一雙露趾高根鞋跟在他身後走進電梯。
一切彷彿是電影中的場景,那該死的OTIS電梯偏偏選在那一天罷工。
兩人被困在一片漆黑的電梯裡,空氣漸漸燠熱稀薄,而電梯維修人員還沒有趕到。
謝淼開始低聲哭泣,她說她只是心血來潮,想給哥哥一個驚喜,誰知道沒有驚喜到哥哥,卻驚嚇到了她自己。
陸鄆歎息,一把將陌生而明麗的女郎摟在懷裡,輕輕按在自己胸膛上,低聲地安撫。
等電梯終於修好,維修工將兩人扶出電梯,陸鄆和謝淼已經向對方講述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求學生涯社會見聞。
樓上遠大公司的執行總裁謝焱親自到樓下來接這個美麗女郎。
高大英俊的謝焱將謝淼護在身邊,與陸鄆握手,感謝陸鄆在意外時刻的鎮定安撫,使得他的胞妹沒有受到傷害,並約陸鄆吃飯,以表達謝意。
那頓飯最終以謝焱因故先行離席,陸鄆護送謝淼回住處告終。
明麗的謝淼開始頻繁出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歡上了塌實的陸鄆。
而陸鄆,也愛上了嬌俏明朗的謝淼。
陸謝兩家更是樂見其成,兩人很快訂了婚。
這是一出都市裡的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主角是陸鄆與謝淼。
遠之是他們故事裡客串的小角色,給謝淼帶來危機意識的小角色。
謝淼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察覺遠之對陸鄆的好感。
陸鄆是一個很容易令女性產生好感的男人。
腳踏實地,沉穩體貼。
謝淼一點都不奇怪遠之暗暗喜歡陸鄆。
謝淼奇怪的是近水樓台,相處三年,陸鄆竟然沒有發現他的秘書喜歡他。
謝淼希望陸鄆一輩子都不要發現。
謝淼的辦法是一點點將遠之抽離陸鄆的生活,使遠之變得可有可無,倘使遠之識趣,早晚會自己走開。
而謝淼甚至不用同遠之正面交鋒。
陸鄆幾次帶她出去吃飯,偶爾不經意提起,這麼好吃的地方,是遠之介紹的,謝淼決定從陸鄆的飲食著手。
她的提議是陸鄆的公司到哥哥謝焱公司的員工餐廳搭伙。
陸鄆是體恤員工的好上司,果然他立刻答應了。
而陸鄆,隱約明白未婚妻不喜歡自己的女秘書,覺得遠之太接近他的生活。
有了這樣的認識,陸鄆便有意識無意識地同遠之保持距離。
可是一起相處了三年,陸鄆很難真正冷淡地對待遠之。
陸鄆不是不矛盾的,可是遠之看不見他的矛盾。
三天後,遠之遞了辭呈,理由是想尋求更好的發展。
陸鄆沒有想到結果是遠之的辭職,心裡難免有些歉疚。
「我替你保留你的職位,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遠之今次微笑略深。
不,我走了,再不會回來。
遠之賠償了公司一個月的工資,當即離職。
老鄭將遠之送下樓,目送遠之的雪佛蘭駛遠,才一跺腳,陸鄆,但願你不後悔,放走這樣一個好女孩兒。
遠之回到自己的住處,將小小一隻紙板箱放在門口的玄關處。
紙板箱裡沒有太多可留戀的物品,不過是水杯相框小盆栽便簽本等一應辦公室必備的小物件。
遠之覺得這一紙箱物品,如同她對陸鄆的感情,於陸鄆,完全是可有可無,甚至是累贅,只想一把掃進垃圾桶了事。於她盛遠之,盛載了太多關於個人的回憶,扔,捨不得。留——也沒有太多意義。
遠之想了一想,還是拖過紙板箱,將裡頭的東西統統倒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杯子是一隻膳魔師保溫杯,適當加熱後,裝在裡頭的飲品可以保持相當長時間的溫熱狀態,裝一杯熱巧克力或者熱茶,是再好不過的。
遠之捧著杯子,想起這是第一年進公司的時候,年終陸鄆發給她的。
那一年,陸鄆仍單身,是公司裡女性員工的理想目標,只是陸鄆對女同事總是禮貌太多。
一個男人對異性太過禮貌,無非是因為他對她不感興趣的緣故。
久而久之,迅捷物流公司裡的單身女員工逐漸轉移了目標。
只得遠之一直記得,當陸鄆將杯子交給她時,溫和地說:「遠之,辛苦你了,這個杯子給你,記得多喝溫熱的東西,保護自己的胃。」
遠之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開始暗暗喜歡這個叫陸鄆的男人的罷?
遠之又拿起相框。相框是巴掌大小三面壓克力材質,以鉸鏈連接在一起,是遠之進公司第二年的聖誕節聯歡上,抽獎所得。遠之記得很清楚,所有獎品都是由陸鄆親自購買,並與她一起包裝的。
陸鄆說東西雖小,可是代表他的一片心意,其實叫總務處一併採購也是可以的,但他想給大家一個小小驚喜。他和遠之一同包裝禮品,親手寫了小小卡片放在每個禮品盒當中。
總務處購買的是參與獎,所有員工人手一份,衛寶沐浴旅行套裝一組。
特等獎是當年最新款的諾基亞手機一隻,時價五千元。一等獎是掌上電腦一隻,時價兩千元。二等獎是菲利浦小家電購物券兩張,共計八百元,三等獎是綜合涮烤兩用爐,市價五百。都是叫人心動不已的獎品,氣氛因之一時火暴異常。
手機被一個中年快遞員得了去,激動得不曉得說什麼好,眾人起哄叫他晚上聯歡結束了請客吃飯。他只是拿著手機反覆地看來看去,然後說,新年可以送女兒一件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遠之記得自己拿著抽獎得來的相框,望著那熱鬧的場景,感動非常。
這就是陸鄆的好罷。
樂於錦上添花,也樂於雪中送炭。
節後,遠之將家人的照片放在相框裡,擱在了辦公桌上。
禮品盒裡,陸鄆親手寫的卡片,則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遠之的秘密花園裡。
遠之苦笑,將一應東西又都掃進紙板箱裡。
終於還是捨不得扔。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四章 那麼熱,那麼涼
遠之換下了身上的職業套裝,換上居家衣服,將紙板箱抱進小小儲藏室裡去,又拿出抹布,開始打掃衛生。
作為單身女郎,遠之的房間絕對不是最乾淨的,有時工作得累了,回來鞋脫襪甩,草草洗一洗臉,刷了牙就上床睡覺,遠之是想不到打掃衛生的。只有父母打了招呼,說要來探望,遠之才集中精神體力,將房間大肆清掃一番。
等父母走了,便又日漸凌亂,直到雙親再次前來為止。
遠之常常想,父親母親還是體諒她的,至少從未上門來突擊檢查,否則真真要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遠之的小小兩室一廳公寓裡,只有廚房間是最乾淨整潔的,因為要在廚房燒飯做菜,遠之不能忍受灶台中心半徑兩米範圍內的任何凌亂。
遠之最要好的同學曹露冰說,遠之有選擇性潔癖。
遠之聽了哈哈笑,可不是。
等遠之將房間大致打掃乾淨,搜羅出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開柔和洗滌功能,任衣服在滾筒裡滾過來又滾過去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敲過了。
遠之直起身來,捶了捶後腰。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迅捷物流,一轉眼三年過去,自己已經二十五歲,到底不如以前讀書的時候,身體那麼結實。現在不過是彎著腰趴在地上打掃一上午,腰就已經覺得吃不消了。
遠之歎息一聲,收拾了抹布拖把掃帚簸箕,統統放到陽台角落裡去,轉進衛生間洗乾淨手,進廚房給自己準備午飯。
拉開冰箱的門,遠之才想起自己最近沒有採買過什麼食材,偌大一個冰箱裡,統共不過一排八隻雞蛋,一袋真空包裝的黃山鮮筍,一顆高山娃娃菜,兩根胡蘿蔔,凍箱裡一盒裡脊肉絲。
遠之笑起來。
竟然渾然忘記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好好在家裡吃過一頓飯了。
自從那一盅椰青老鴿湯被打翻以後,遠之就有些意興闌珊。
笑過了,遠之抽出一張紙巾,抹去眼角一點點淚痕,開始為自己做午飯。
遠之雖然追求美食,可是真正要她吃的時候,卻並不是頂挑剔的人。
遠之始終記得小時候父親教她背的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還有讀書時的語文課文,千人糕。
遠之在一邊大火灶上坐上一大鍋水,點火加熱。另一邊,胡蘿蔔同高山娃娃菜用水略浸泡五分鐘,清水沖洗乾淨,切成細絲,放在蔬果盆裡瀝水,黃山鮮筍開包切出一小塊兒來,同樣用清水沖洗一下,切成細絲瀝水。
等準備妥當了,遠之又取出一隻小平底鍋,擱在另一邊的小火灶上,將火頭開到最大,加熱,等鍋燒熱了,才放進一湯匙葵花子油,勻了勻油鍋,磕開一隻雞蛋下去。
雞蛋在平底鍋中滋啦滋啦響著,未幾一面已經煎得凝固金黃,遠之握住平底鍋的鍋柄,前後搖了搖,確定雞蛋沒有粘底,手腕微一用力,平底鍋小幅度地一動,雞蛋已經在鍋內翻了一面,繼續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即使開著強力脫排油煙功能,空氣裡頭能聞到一絲煎荷包蛋的香味兒。
將煎好的形狀完美金黃誘人的荷包蛋盛盤,遠之又在平底鍋裡略加了一點點由,把瀝好水的素三絲倒進鍋裡大火翻炒片刻,等菜微微炒得軟了,倒進一點點水,加蓋少燉片刻。
這時水鍋已經燒開,遠之從櫥裡取出一卷龍鬚面來,估摸著大約一百克的樣子,下到鍋裡。
龍鬚面熟得極快,水開了再點兩次涼水就取了出來,盛在一隻日式大麵碗裡,開水裡加一點前次燒梅乾菜燉肉時多下來的豬油,切一點蔥末兒,撒在上頭。
炒素三鮮這時也燉好了,開蓋放少許鹽與菌菇大骨粉,翻炒一下,出鍋,澆在面上頭,再將荷包蛋碼上。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素什錦荷包蛋面就算做好了。
遠之端著面,來到客廳,放在茶几上,順手開了電視,打算一邊看新聞,一邊吃飯。
就在此時,門鈴響了起來。
遠之忙裡偷閒,起身開門之前,吸了一口麵條。
站在門前,遠之暗忖,這個時間,會是誰?
遠之的父母與同時代的家長相比,開明許多,並不強求子女一定按照自己替他們規劃的前程一路走下去。當年遠之大學畢業,打算在外賃屋而居的時候,遠之爸爸同遠之媽媽商量了一夜,終於沒有為難女兒,等女兒找到了工作,便替員之就近買了這套小小兩室一廳的公寓。三年下來,遠之媽媽常常對遠之說,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你看現在的房價,簡直貴得離譜。
等遠之獨立了,遠之爸爸與媽媽也甚少上來突擊檢查,他們尊重女兒的隱私,並不因為房子是由他們出資購買,是他們與遠之的聯名財產,就擅自跑到遠之的公寓裡,查看是否有不名譽的痕跡。他們相信遠之的自制能力與判斷是非的能力。
遠之辭職一事,還沒有同家人打過招呼,父母尚不知情。
既然不知情,便不會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跑上來。
那麼——難道——?
遠之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頎長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有六英尺一英吋的身高,微微長及頸背的頭髮,高潔飽滿的額頭,一雙濃長飛揚的眉毛與深赫色清澈的眼,稜角分明的刀條臉,厚薄適中的嘴唇,微微抿著,只穿簡單湖水藍棉麻混紡布襯衫同一條經典款牛仔褲,搭配帆布跑鞋,英俊得叫人窒息,彷彿是雜誌裡的模特走了出來。
男子同遠之有相似的眉眼,只是擱在他身上,是教人窒息的英俊,擱在遠之身上,卻僅僅是溫和的清秀。
不得不讚歎上帝造物的神奇,相似的五官,組合到一處,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見來人,遠之的心裡,竟沒有太多意外,只側了側身,放來人進門。
男子走進屋裡,輕車熟路自鞋櫃裡取出拖鞋換上,吸了吸鼻尖。
「別說,讓我猜。」男自伸出右手食指,抵在遠之鼻尖前頭,「荷包蛋……炒什錦——面。」
遠之笑了起來,拍開雙胞胎哥哥的手,「盛遠志,你怎麼上來了?」
遠志同遠之,是相隔僅僅十五分鐘出生的異卵龍鳳雙胞胎。
當年出生,曾轟動一時。
盛家並沒有雙胞胎的遺傳,遠之外婆家也沒有,這是兩家第一對雙胞胎,怎不教人歡喜?
遠之同哥哥遠志小時候面貌上有九分相似,穿上一樣的小衣服,往往分不出男女長幼,帶出去,不知道多風光。直到上了幼兒園,懂得男女有別,男孩子要上男廁所,女孩子要上女廁所,男生穿女生的衣服要被嘲笑……如此種種,遠之遠志再不肯穿一樣的衣服,再大一些,同樣的眉目,可是,漸漸區分了男女的不同。遠志深刻飛揚,遠之溫煦雋秀。
兩兄妹之間有一線若有似無的心靈感應,只是時靈時不靈,並不是每一次都靈驗。
遠志指了指茶几上的麵條兒,「你先吃飯,我自己會得招待自己。」
遠之點了點頭,面坨了,的確頂頂難吃。
遠之坐回沙發裡,一邊吃麵,一邊看新聞。
盛遠志不同妹妹客氣,自己跑進廚房間裡去,拉開冰箱的門,不算意外地發現幾乎空空如也,再打開櫥櫃的門,總算發現速溶咖啡。
為自己沖了一杯咖啡,盛遠志回到客廳裡。
遠之的一碗麵已經吃得七七八八,正在小口小口喝麵湯。
遠志啜了一口咖啡,然後將威治伍德骨瓷金邊描花咖啡杯輕輕放在茶几上,「說罷,為什麼辭職?」
「你怎麼知道我辭職了?」遠之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哥哥。
「我這幾天心神不寧,想著找你出來吃頓飯,電話撥到你公司去,接線員說你已經辭職,我猜你肯定在家裡,所以就上來了。」遠志也不同遠之猜謎,直接公佈答案。
「騷歹死奈!」遠之點頭,原來如此。
盛遠志有戳遠之額頭的衝動,奈何隔得遠了點兒,只能作罷。
「還不說?!」遠志逼供。
「說?說什麼?」遠之看了一眼逐漸撇去英俊大帥哥外衣,暴露出盛家年輕霸王真面目的兄長,趕緊點頭,「我說!我說!」
盛遠志這才收斂了張揚的氣場,和顏悅色地又喝了口咖啡。
嘖嘖,收放自如啊。遠之暗想。可是不敢捋虎鬚,只得老實交代。
「我想換換環境。」
「……」盛大帥哥瞪了妹妹盛遠之一眼。
「……」遠之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就這樣?」盛遠志又想戳妹妹的額角了。
「就這樣!」遠之很堅定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既然這樣——」盛遠志見妹妹一口咬定,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只是以手指輕輕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桌面,「乾脆回家來幫助我罷。」
遠之才喝到嘴裡的一口麵湯,被這句話驚得幾乎全部噴出來,總算遠之領會得如果得罪了盛遠志的結果,所以勉強將嘴裡的麵湯唏喱呼嚕全嚥了下去,在沙發背上踅摸紙巾抽出來抹乾淨嘴,才咳嗽著求證,「盛遠志,你說什麼?」
「你耳背是不是?我叫你回來幫我。」盛遠志覺得自己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遠之嘿嘿笑,「哥——」
遠之才不想回去當太子女,有哥哥在家當太子爺就夠了。
「哥什麼哥!」盛遠志好看的眼又瞪向遠之,「叫你回你就回!」
「我只是還想再在外頭歷練歷練,證明自己不靠父母庇蔭,也能有所成就。」
「你的成就就是給姓陸的當三年秘書,始終沒有升職,薪水也不過一年加兩百塊?」身為遠之的哥哥,盛遠志怎麼會不知道妹妹的那點心思?不戳破遠之,只是希望給妹妹保留那最後一點點期望,不至於傷心到極至。
可是陸謝兩家聯姻,在城中不是秘密。
遠之聞言苦笑,「所以我辭了職,打算休息兩天,然後找新工作。」
遠志歎息,坐到妹妹身邊,一把摟過遠之,將遠之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也不逼你,你還想在外頭『歷練』,也由得你,可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如果再辭職了,就要回家幫我。」
遠之點了點頭,眼淚無聲地滴落,滴在盛遠志的肩膀上,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印在他的皮膚上,那麼熱,那麼涼。
第五章 休息,為了重新開始
遠之的休息兩天,是個虛詞,這個「兩天」,由初夏的暑意蒸騰,漸漸走到了盛夏的酷熱難當。
其間遠之的雙親由兒子處得知女兒辭職待業在家,便打了電話,召喚女兒回家小住一段時間。
遠之架不住媽媽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便搬回家中小住。
住了沒幾天,遠之同母親已經爭執過三五七次。
遠之已經習慣,回家鞋脫襪甩,扔在一邊,積攢一周,統統摜進洗衣機裡去,交給機器處理。
可是遠之媽媽是老式女子,所謂老式,倒並非委曲求全,事事仰賴丈夫的舊式女人,只是即使發達了,遠之媽媽仍願意以勤儉持家,可以用手洗的,便堅決不肯扔進洗衣機裡去,務必要人工操作,節省每一滴水,每一度電。
「媽——不用這麼辛苦,放到洗衣機裡就好了。」遠之追在母親屁股後頭,將衣服一件一件搶回來,重新扔進洗衣籃裡去。
「你這孩子,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深顏色同淺顏色衣服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針織料子必須要用手洗的,你不知道嗎?」遠之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又將衣服統統搶了回來。
遠之真想翻白眼,可是這是母親。
「媽——洗衣機有消毒水注入口,就是給你消毒衣物用的,這樣混在一起洗也不要緊。」
「貼身衣服用消毒水,很刺激皮膚的。」
兩母女為了洗衣服的問題,幾乎翻臉。
遠之爸爸聽得兩耳流油,索性在兩母女為了機洗還是手洗問題叫他出來主持公道前,跑進廚房去了。
遠之最後不得不向母親妥協,因為母親拿一副孩子大了,不聽話了的眼神看她。
再開明的父母,也始終是父母,遠之在心裡歎息。
盛遠志下班回來,看見妹妹一臉的鬱悶表情,笑到打跌。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你在外頭住了七年,媽媽的嘮叨工夫,更上層樓,你自己好自為之。」
遠之想一想,竟然的確是的。
難為父母竟然真的肯放手讓她獨自在外七年,只得年節假日回家,也呆不長久,總要約了二三好友跑出去。
隔幾天,盛遠志取出一本手冊給遠之。
「什麼東西?」遠之狐疑地看著兄長,沒有接過。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話,我給你報名。」遠志摸摸妹妹的頭頂。
長大之後,兩兄妹關係再親密,也不自覺保持距離,遠之遠志再不像小時候那樣,嬉戲打鬧,滾成一團。
遠之有時會想,如果永不長大,那該多好?
可是還是日漸長大,早晚有一天,會各自組織家庭。
長大,嘖——
遠之接過哥哥遞過來的手冊。
噫?
只看封面,遠之已經驚奇不已。
寰球美食之旅。
這是什麼?
遠之拿眼睛問遠志。
遠志微笑起來,看見妹妹眼底深處掠過的燦爛明光。
「盛氏餐飲集團贊助的一個美食節目,這週末準備出發,前去拍攝世界各地的美食。」遠志十指交疊,頂在下顎處,「這樣的節目,雖然已經有了很多,可是不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可以由我們的角度去拍攝。我相信這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可以拓展市場和視野。」
遠之幾乎毫不猶豫地大力點頭,「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知道了。」遠志看見遠之露出幾乎能稱之為璀璨的笑容來,心底有一抹無處言說的喜悅,「你可以開始準備行李了。」
回家小住兩個星期之後,遠之背著一個愛瑪仕環保旅行包,隨同節目攝制組大部隊,踏上了尋找世界美食的旅程。
等遠之回來的時候,長夏已經過去,秋天已經來臨。
盛家爸爸媽媽哥哥一起來接遠之的飛機。
看見曬得皮膚黝黑,明顯消瘦許多的遠之,遠之媽媽幾乎流下淚來。
這孩子,怎麼總是走最辛苦的那條路?
大學考到外地去,畢業就自己搬出去獨立,失戀了也不言語,就這樣跑到天涯海角。
一家人驅車到一間小小的粵菜館吃飯,為遠之接風洗塵。
粵菜館的大師傅特地出來同遠志打招呼。
遠志同那身量壯實的中年人捶胸拍背,十分熟絡。
「……而家生意幾好……系啊系啊……」大師傅講一口廣東話,難為遠之竟然能聽懂七七八八,「……打算開分店咯……」
遠志同大師傅敘完舊,坐回位子上,「那是盛記海鮮的前總廚,後來自己出來創業,現在已經要開分店了。」
遠之點點頭,盛家做的是餐飲生意,好的廚師是可以帶來長期效益的資產,廚師跳槽,往往會造成客人的流失,所以名聲在外的酒店餐廳,一般都會以提薪來挽留大廚。
哥哥以前的總廚不單是跳槽這樣簡單,竟然還自己做了老闆,生意看起來非常好,又同哥哥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遠之不是不佩服的。
總聽說同行相輕,可是哥哥並不打壓離職員工,非但不打壓,還相處甚歡。
吃過飯,一家人回家。
遠之放下行李,少適梳洗,從浴室出來,不意外雙親同兄長都在外間起居室裡等她。
「遠之有什麼打算?」遠之爸爸問。
盛爸爸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苟於言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是卻是個很體貼的男人。盛媽媽就是被這個不苟言笑卻體貼入微的男人所感動,最後嫁給了他的。
盛爸爸一般很少開口,可是一但他開口,就表明了他的立場的不可動搖性。
「我打算找一份新的工作,學以致用。」遠之對家人說。
盛爸爸點了點頭,「也好。可是——如果新工作再辭職了,就回家來幫忙罷。你的好手藝,荒廢了可惜。」
遠之頜首,表示同意。
盛家,具體來說,是指盛爸爸和盛媽媽,開了一家盛記私房菜館,是城中少數幾家有著悠久歷史的私房菜館,連外國使節都曾經慕名而來,可想而知,盛記私房菜多麼名聲在外了。
遠之從小就是看著父母在廚房裡,挑選食材,清洗切件,起鍋下油,煎炒烹炸蒸燉煮長大的……那時遠之對廚房裡的一切格外好奇,總跟在父母身後團團轉,哪怕能拿一顆白菜給她洗,她都是高興的。
遠之這樣的興趣,維持到高中二年級,一個男生的無心之語:「盛遠之你身上怎麼總是一股子油煙味兒啊?」
旁邊的同學哄堂大笑起來,「程宏你剛轉來不曉得,她家裡開館子的,當然總一股子油煙味兒啦。」
遠之當日羞窘得臉上幾乎滴出血來。
那之後,遠之便漸漸不再出入父母的廚房,由父母處學來的好手藝,雖然沒有荒廢,可是也很少拿來展示了。
程宏。
遠之心裡微微一動。
一些事浮了上來,冒個泡,隨即又沉了下去。
「就這麼說定了。」遠之爸爸拍了拍手,表示散會。
一錘定音,並不知道許多事就此改變。
遠之休息過一夜,次日醒來,開始尋找工作。
攤開報紙,招聘廣告一欄,密密麻麻,可是,卻沒有幾個遠之屬意的職位。
遠之大學時,讀的是檔案管理專業,後來又業餘進修了辦公自動化管理,畢業應聘進了陸鄆的公司,也算水到渠成。
當時正好陸鄆的第一任秘書,在跟隨他創業五年後,終於覓到良人,再不戀棧職位,揮一揮衣袖,回家洗手做羹湯去了。
遠之聽說那是一個極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陸鄆有時候同大客戶談生意,喝酒猜拳,都是她替陸鄆上陣,有千杯不倒的酒量,足以教那些男人都自愧弗如。
就是那樣一個潑辣到讓男人望而卻步的女子,說結婚便結婚去了,教陸鄆好一陣手忙腳亂,恰好遠之上門來應聘,陸鄆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毫不猶豫地錄取了遠之。
遠之猶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便是將大宗合同報表分類歸檔。
遠之當時不明白,何以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能將一間辦公室破壞得彷彿震後餘生?等遠之同陸鄆相處得時間久了,遠之才明白,原來破壞一間辦公室的整潔,是何等簡單容易的事。
送到陸鄆手裡的報表資料,他看過了,便隨手一放,等另一份送來了,仍是閱畢隨手一堆,等三五份文件堆在一邊,想要找的時候,便在一堆紙張裡挖地三尺般地尋找。
如是幾次,遠之已經知道,交到陸鄆手裡的文件報表,在他看完一份之後,一定要收回到自己手邊,再將另一份送上去,麻煩是麻煩了些,可是總好過不停地整理那間辦公室。
現在想來——遠之拿起筆勾出自己有興趣的招聘廣告,打算寄簡歷過去——不知道是誰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繼續為陸鄆做牛做馬。
遠之的心情雖然已經調適過來,可是始終不希望出現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場面,所以特意避開了位於保稅區的招聘單位,而將目標鎖定在金融區。
遠之自己寫簡歷,用老式的派克金筆,藍黑色墨水,乾淨的信箋紙,白色標準信封。
遠之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平氣和,意態從容,並不介意為此花去半日功夫。
許多人覺得時間寶貴,寧可將簡歷打印出來,貼足郵資,滿世界撒網。
可是遠之總覺得親筆寫應聘信,是對未來上司最起碼的尊重,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坐下來,完成一件事。
當然,遠之也不排除有老闆完全不看手書,直接將她的應聘信扔進垃圾箱裡的可能性。
然則,一個連最起碼的,看完一封手寫應聘信的耐心都沒有的上司,遠之也不打算為之浪費自己的時間。
看,遠之有遠之的驕傲,有時候不是不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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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日,遠之寄出去的應聘信有了回音,三家公司裡,有兩家給了遠之參加面試的通知。
遠之去參加面試當天,哥哥盛遠志竟然開了車送遠之前去。
遠之看見遠志的寶馬車,啼笑皆非。
如果有人看見盛遠之由寶馬車接送,誰還會相信她認真打算做一份朝九晚五月入兩千的工?
遠志英俊的臉上露出足以教女性為之尖叫的笑容來,也不同妹妹多說什麼。遠志有自己的小算盤。假如遠之應聘不成,他就可以直接拐遠之到公司裡上班。
「我自己開車過去。」遠之堅持。
遠志與妹妹對視良久,只好妥協。
遠之仍開了自己小小綠色雪佛蘭Spark前去應聘。
車子駛進金融區商務大廈地下停車庫,遠之看見許多名車,微微一笑。
遠之上了樓,來到自己應聘公司所在的樓層,才意識到競爭的激烈。
一個秘書文員的職位,竟然有如此多的應聘者,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學歷高,比她經驗豐富的大有人在,遠之陷在一群人當中,並不算最最出色的一個。
好在遠之心態平和,並不十分緊張。
經歷過了陸鄆那戰場一般的辦公室,遠之早已學會鎮定自若,不動如山。
只是——遠之朝自己苦笑,還沒有學會看開。
否則,不會辭職。
「……聽說這個職位已經內定。」有人在不遠處切切私語。
飄進遠之耳朵裡,遠之只做沒有聽見。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聽而不聞的定力。
「內定給了誰?」
「聽說是謝氏的二小姐——」
謝氏?遠之挑眉,城中有幾個謝氏?
等叫到遠之的名字,遠之拎了自己的手袋走進辦公室裡去。
面試官是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精幹女性,胸卡上寫著人事經理米雪兒·謝,彷彿有力地印證了外間的傳言。
「盛遠之?」謝女士拿起手寫簡歷,對照上頭的照片與遠之本人。
遠之的照片是身份證照,素面朝天,笑不露齒,毫無特色。
遠之點頭,「是我。」
謝女士再次看了看履歷上的雋秀字跡,又看看了遠之,據說字如其人,盛遠之的字倒真同她的人一般,乾淨清秀,不拖泥帶水。
謝女士按例問了遠之幾個諸如「你對公司有什麼樣的期許?」,「對薪水有需什麼樣的要求?」,「你能給公司帶來什麼?」的問題。
「……」遠之不會誇誇其談,想了想,還是言簡意賅地予以回答。
遠之從謝女士的面上,看不出她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不滿意。
「好了,謝謝你,盛小姐,你可以回去,等我們的通知。」謝女士最後說。
「謝謝,再見。」遠之起身,與謝女士道別。
遠之沒有看見身後謝女士臉上略微遺憾的表情。這真是一個很乾淨的女孩子,寫得一手好字,亦不張揚,在陸鄆的公司做了三年秘書,其實是不錯的選擇。只可惜——
謝女士將遠之的履歷表放到左手邊不予錄取的一堆裡。
遠之並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她走出辦公室,下了樓到車庫取了車,隨後發現自己餓得前心貼肚皮。
遠之開了車在金融區了兜了片刻,總算看到一條小馬路,彷彿開了許多小飯店餐館的樣子。
遠之轉進去,下車。
快餐店,麵店,餃子館,老鴨湯館,韓式燒烤,火鍋……
遠之忍不住笑起來。
這條小小馬路,倒有點臥虎藏龍的味道。
就在遠之猶豫,究竟要走進哪一家去的時候,一家開餐店與旁邊新裝修的店面之間的小巷子裡,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與低低詛咒聲。
遠之好奇地望小巷子裡瞥了一眼,只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廚師制服的年輕男子,正一邊低咒著,一邊準備將一鍋東西統統倒進後巷的大垃圾桶裡去。
聞見那熟悉的味道,遠之已經大約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兒了。
思及父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誨,遠之忍不住輕聲叫:「等一等!」
小巷子裡的男人聽見聲音,倒東西的手一頓,抬起頭來。
男人看見一個穿著粉藍色職業套裝的女子,拎著一個咖啡色牛皮手袋站在巷口,背著光。
「倒掉太可惜了,我替你補救一下。」他聽見那女聲淡淡地說。
「能補救?」他十分狐疑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手裡一鍋已經糊掉的飯。
「是,能補救。」女子繞過地上一點點積水,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手裡的不銹鋼鍋子,露出一小朵微笑來,「只要不是整鍋燒成黑炭,總是可以補救的。」
不知恁地,他相信了她臉上的這一朵笑。
遠之接過男人手上的鍋子,看了看巷子裡的那道門。
「哦哦——這邊。」男人替遠之拉開了門,遠之走進去,看見一個巨大嶄新的廚房。
「還沒有正式開張,我想試試自己的手藝。」男子有些羞赧地撓頭。
遠之忍了忍,沒有忍住,終於還是笑了笑。「每個人的第一次,恐怕都不會太理想。」
說完,遠之打開碗櫥的門,取出一隻乾淨小碗,裝了一碗純淨水,放進鍋裡,蓋上蓋子。
在等待的時間裡,遠之打量廚房,這簡直是夢幻廚房,中式的大鍋,西式的烤箱,韓式的烤盤,雙立人刀具和鍋具,菲利浦食物料理機……一個女人夢想中的廚房裝備,這裡應有盡有。
男子這時候也看清楚了遠之,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與這個笑容雋秀溫煦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心事。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哥哥妹妹去上學,我卻躺在家裡的床上。母親要上班,可是總是早早起來,為我熬一鍋粥,備上午餐肉,醬瓜,松花蛋,替我放在桌上……母親……走了很多年,我再也沒有吃過屬於母親才能燒出來的味道……我試著回憶她怎樣替我熬的粥,燒的飯……可是,始終都不行……」
遠之靜靜聆聽,竟然沒有打斷這個男人的自言自語。
有時候,心事真的,只能說給不相干的人聽罷?
男人自顧自說了一會兒,才猛然發現遠之一直的靜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對不起,我自說自話了。」
遠之笑一笑,過去揭開鍋蓋,果然味道已經散去大半,「有蔥或者麵包嗎?」
「有有有,這裡。」男人遞給遠之一大把蔥。
如果不是在陌生人跟前,遠之會笑個半死。
取了兩根蔥,到水龍頭下面洗乾淨,又用純淨水沖了沖,拿出裝水的小碗,把蔥□飯鍋裡,再一次蓋上鍋蓋。
「太神奇了,一碗水就可以把糊味都稀釋掉。」男人搓了搓手,很孩子氣地說。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這樣,鎮定從容,然後,燒出屬於媽媽味道的美味食物來?」男人眼巴巴地看著遠之,彷彿有遠之的一句話,他就可以真的做到。
「你請了廚師沒有?」遠之忍不住問,如果沒有請廚師,以他的手藝,他這間店,不必開張,就可以直接關門了。
「還——沒。」男人歎息,「我想請的,人家不肯屈尊,願意來的,我又看不上。」
遠之笑了,他倒老實。
遠之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盛遠之。」
男人慌忙將自己不算髒的手在圍裙上反覆擦了兩下,也伸出手來,「我是謝磊。」
謝?
遠之微微蹙眉,可是,心底的那一抹衝動,使得她忽視了自己的直覺,然後與謝磊握手,「請給我一份工作罷。」
第七章 萬事具備,只等開張
事後謝磊對遠之說,當時他簡直以為遠之是上天派來打救於他的天使。
遠之聞言,一徑微笑,並不說話。
究竟誰是打救誰的天使,也還未可知。
謝磊同遠之簽了三個月的試用合同,言明遠之想離開的話,隨時可以離開。
遠之覺得謝磊實在不適合做老闆。
蓋因其心腸不夠黑之故。
遠之與謝磊相約,次日開始上班。
回到家裡,父母都已經上班。
盛傢俬房菜館並沒有正式開在盛家四房兩廳的複式公寓當中,而是選在了離盛家現在住的房子不太遠的盛家老房子裡。
盛家的老房子是一幢為數不多的,留存下來的,位處於幽深弄堂裡的兩層樓石庫門房子,有著石頭制的門框,烏漆實心厚木製的門扇,保留了「亭子間」、「客堂間」、「廂房」、「天井」等一切石庫門文化中所特有的符號象徵,與遙遙的外灘馬路一側,一幢幢哥特式、羅馬式、文藝復興式、巴洛克式中西合璧、風格迥異的巍峨大廈相呼應,別有一番風情。
盛家發達以前,就住在這幢石庫門房子裡,樓上是一家老少的居所,樓下就是私房菜館的店面。
只有懂得吃曉得吃的老饕,才循香而來,口耳相傳,復又介紹朋友過來。
彼時盛遠志盛遠之兩兄妹還沒有出生。
後來私房菜館的生意日漸興隆,忙得簡直應付不過來,在國營百貨商店做倉儲管理的盛爸爸索性辭職回家,幫助盛爺爺盛奶奶料理家裡的小館子。
盛媽媽就在那時候嫁給了盛爸爸。
盛媽媽是北方女子,有著大馬金刀大開大闔的爽朗性格,願意全力支持丈夫。盛家在城中開了第一家外送餐點的館子,盛媽媽即使身懷六甲,也在店裡打下手。
後來,盛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終於成就了現在的盛氏餐飲集團。
盛遠志大學畢業,便接了父母的班。
而遠之,並不想借父母的光。
遠之不希望進了某個企業,然後有人在後頭戳著她的脊樑說,喏喏喏,伊是盛建國同柳折眉的女兒,盛氏的太子女。伊的一切成就都靠伊的爹爹姆媽,伊無須努力。
遠之也不打算同謝磊說明自己的背景。
遠之想看一看,當自己沒有被服盛氏太子女的身份時,能不能,成就一個合格的廚師盛遠之。
遠之脫去為了應聘所穿的職業套裝,換回居家衣服,穿戴上圍裙,進廚房去,為一家人準備晚飯。
即使已經發達,盛家總還是盡量在一起吃晚飯,除非有不可推脫的應酬。
遠之在廚房裡忙碌,父母年紀大了,要保肝養心,所以做一個玫瑰野菌煨魚頭,一個香椿拌豆腐,哥哥遠之常在公司上班,辦公室的環境嘈雜乾燥,要潤肺養胃,做一個竹筍雞最好,另燜一鍋雜糧米飯,只等家人回來。
過了六點,遠之爸爸媽媽先到家裡,一進門便聞見撲鼻而來的香味。
「咦?遠志今天倒比我們早到家。」盛媽媽一邊款去薄外套,一邊對丈夫說。
盛爸爸微微吸了吸鼻子,略搖了搖頭。
「這味道,不像是遠志的手藝。」
盛媽媽仔細聞了聞,點頭附議。
「那會是誰?難道——」
兩老對望一眼,齊齊換了拖鞋,往廚房方向去。
遠之端著兩盤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父母,微笑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回來了?洗洗手就可以吃飯了。」
說完,遠之將做好的菜端進飯廳裡去。
遠之媽媽洗了手,跟在女兒身後,「女兒啊——這都是你燒的啊?」
遠之看了母親一眼,要笑不笑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不介意了,哦?」遠之媽媽小心翼翼地問。
當年女兒多喜歡跟在他們後頭,哪怕摘個菜葉子給她玩,都是好的。
可是進了高中,有一年,突然就不喜歡進廚房裡,聞見油煙味兒都要繞道而行,簡直視如虎狼。
女兒不肯說為什麼,他們做父母的旁敲側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放棄了培養女兒做接班人的想法。
那之後,遠之高考考去了外地,畢業又直接找了一間物流公司當秘書,盛家爸爸媽媽全以為女兒從此只怕就跟盛家的這門手藝說永別了。
不料今次辭職回來,竟然肯再進廚房,這是不是意味著,那縈繞在遠之心底深處的某些事,終於散去?
其實二老不知道,遠之在外地讀大學,已經開始自己給自己做飯,只是做飯的時候,頭上要包著圍巾,身上要穿著圍裙,免得沾染了油煙味兒。
當年那個叫程宏的少年無心的一句話,到底還是給年輕愛美的遠之留下了陰影。
「介意什麼?」遠之又進廚房去將煨魚頭端上了桌。
見女兒彷彿渾不在意的樣子,遠之媽媽暗暗悠悠地歎息一聲。
既然過去了,那就好。
這時盛遠志也下班回來。
推門,看見父母妹妹都在,又聞見香味,便笑。
「燒了什麼好吃的?果然偏疼小的,燒了一桌好菜。」
盛媽媽拍了兒子一掌,「瞎說什麼?這都是你妹妹燒的。」
遠之看見母親足斤足兩的一掌拍在哥哥背上,惹得遠志一陣呲牙,笑得半死。母親當年在北方可是插過秧犁過地挑過水的,氣力過人。
「我找到工作了。」遠之布好碗筷,盛出飯來,「所以親自下廚,慶祝一下,也謝謝爸爸媽媽哥哥這兩個月來對我的包容忍讓。」
一直沉默看報紙的盛爸爸移開報紙,看了女兒一眼,臉上露出一點微笑來,終於是長大了,懂得為家人著想。
「找到了什麼工作?」遠志比較關心這件事。
「一個還沒有正式運營的小單位。」遠之說了個地址,雖然父母不會做那種跑去實地勘察的事,可是保不齊哥哥遠志卻會去突然襲擊,遠之不打算騙他。
遠志只聽地址,已經挑起一邊眉毛。
他做的就是餐飲生意,城中哪裡餐館最多,商機最多,他一清二楚。
遠之說的這個地址——
遠志看了看妹妹,遠之則坦然回望。
「我去取一瓶紅酒出來,為遠之找到新工作慶祝。」
萬家燈火的夜色裡,透過巨大透明玻璃窗,可以看見一家人,舉杯慶祝的溫馨場面。
謝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納悶,怎麼就那樣衝動地,聘請了遠之呢?
遠之甚至不具備最基本的廚師資格,更加沒有一個從事服務性行業人員應有的健康證,伊人走進來的時候,甚至穿了一套價格不菲的名牌職業套裝。
可是,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真是奇也怪哉。
也許,是因為遠之身上那種溫和淡定煦暖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遠之身上,那份家的氣息?
謝磊不得而知。
可是當遠之次日真確地來上班時,謝磊心裡卻是再高興不過的。
謝磊的店面雖然已經裝修好了,可是謝磊打算再放一放有害氣體,然後才開業。
遠之舉雙手贊同謝磊的決定。
謝磊說鋪面裝修他全程參與,所有裝修材料由他一手把關,裝修結束之後還請了專業空氣質量檢測隊來進行過測試,室內有害氣體含量遠低於最低標準。
然而謝磊願意再等一等。
遠之瞟了一眼謝磊的手,那並不是一雙勞動人民的手。
謝磊的手乾淨修長,指甲修剪得十分圓潤,中指同食指之間有一層薄而又薄的繭,分明是一雙拿筆的手。
謝磊看見遠之的眼神,也望向自己的手,隨後失笑。
「我是學建築出身的,可是原來學建築並不能使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的一雙手甚至救不了我最愛的人。」他趴在半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上,兩眼望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眼神裡有淡淡的憂鬱。
遠之想,這個斯文的男人,心裡一定有一些傷心往事罷?
所以放下了自己的筆,跑到這鬧市的一隅,開一間小小館子,只為了,擺脫過去在他心裡劃下的,過於濃墨重彩的一抹痕跡。
兩人隔著流理台一人在廚房裡,一人在廚房外,研究菜式。
謝磊打算開粥館,主營各色粥品,搭配營養美味的各色小菜,以及小巧可愛的小點心。
遠之對於這個點子,也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
遠之記憶最深刻的,是讀大學時候,一次被重感冒擊倒,躺在宿舍床上。宿舍裡的同學看遠之病歪歪的樣子,自告奮勇替遠之到食堂打了飯上來。同學是好心,可遠之聞見那油膩的味道,便吐了個稀里嘩啦,把同學嚇個半死。
另一個同學回來見了,歎息,一個是病得稀里糊塗,一個是沒有一點照顧病人的經驗,湊在一起,後果很嚴重。打掃了房間,又取出一個碗來,倒了一點即食粥在裡頭,用開水一沖,蓋上蓋子悶五分鐘。等揭開蓋子,一股淡淡的粥香飄了出來。雖然不及家裡熬的粥那麼香,可是,也好過紅燒大排骨和鹵蛋的那股子油膩味道。
同學又用涼開水洗了一點蕭山蘿蔔乾,盛在碗裡,一起端給遠之。
遠之強撐著病體,接過粥碗,竟然一口氣將粥和蘿蔔乾都吃了個乾淨。
小時候,遠之生病的時候,媽媽也會給遠之熬一鍋粥,炒一個清淡的小菜下粥。可是,關於粥的記憶,卻遠沒有這一次來得強烈。
只覺得胃裡暖暖的,嘴巴裡的苦澀全都被蘿蔔乾的味道驅走,人即刻有了精神。
打那以後,遠之在疲倦到骨子裡,難受到極點的時候,都喜歡喝一碗熱騰騰的粥,佐以一兩個清脆爽口的小菜。一碗粥下肚,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了。
遠之相信,這座深深的都市森林裡,勞累忙碌的人,吃慣了各色美食,會得走進粥館裡,放鬆和撫慰一下自己的胃部,享受一刻屬於家的溫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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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遠之謝磊定下了菜式,國慶節已經近在眼前。謝磊招聘了六個服務員,以便可以早市午市晚市輪班,又連同遠之一起,八個人去檢查了身體,集體辦了健康證,便打算開張試營業。
遠之已搬回了自己的公寓,理由是自己上班早出晚歸,不想影響家人的休息。
遠之爸爸媽媽也習慣了女兒總不在身邊,並沒有阻攔,只是叮囑遠之要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休息,雙休日記得回家來。
開張當日,遠之四點已經到了店裡,看著門楣上的「粥記」匾額,遠之有笑的衝動。
這樣言簡意賅,倒不像是有些多愁善感的謝磊的風格。
從小巷裡的後門進到店裡,有些意外地看見謝磊也已經到了。
兩人相視片刻,齊齊笑了開來。
「我睡不著。」謝磊老實承認。
「我不能睡。」遠之歎息,做這一行,是要起早貪黑的。
新鮮的食材有些是提前採買的,有些是晚些時候由批發商送過來的,統統按類別碼放在儲藏室裡。
遠之謝磊的菜單裡,先期推出五大類粥品:保肝養心潤肺養胃健腦,分別針對不同的顧客群體。如果反響熱烈,遠之和謝磊還打算推出降壓減肥等保健粥品。
遠之在廚房裡,用特別定制的窄口深底陶罐熬了兩大罐粥,用米粒大小的文火細細吊著,使得陶罐裡的粥被熬得極綿滑清甜,放在灶上待用。又切了幾條醃青瓜,改刀成拇指大小的小塊兒,拌上一點點糖麻油蘑菇精等佐料,稍微擱置一會兒,等入了味兒,盛了八碗,連同蒸籠裡的蟹粉小籠兩客,一起拿餐盤端到外間。
這時候店堂裡的大落地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六點。
服務員已經到位,將店內的衛生打掃乾淨——其實是不髒的,只是大家乾淨都很足,所以又打掃了一遍。如今聞見香味兒,紛紛放下手裡的活兒,圍了過來。
「還沒有嘗過老闆娘的手藝呢。」其中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說。
遠之大窘。
謝磊是老闆,這是眾所周知的,怎麼她一霎眼的工夫,就老母雞變鴨,成了老闆娘了?
謝磊聽了,只是笑,不打算解釋,有些事總是越描越黑的。
「好了,大家忙了一早了,先吃早點,吃完了開工!」
「是,老闆!」
眾人就著可口的醃青瓜和小籠,唏喱吐嚕將粥喝得一乾二淨,謝磊甚至還喝多一碗。
「老闆娘的手藝真好。」
「是,以後每天的早飯有著落了。」
眾服務員嘻哈笑成一片。
遠之與謝磊見了,露出笑容來。
七點半的時候,粥記靜悄悄地開門試營業,並沒有大肆放炮仗,攪擾周圍的鄰居。
七點半過五分的時候,粥記的第一位客人,走了進來。
謝長潤今年五十五歲,正值當年的時候。
謝長潤出生在寧波,父親解放前在上海的製衣廠工作,有製衣裁片打版的好手藝。解放後謝長潤的父親回了寧波,在縣城裡開了一家裁縫鋪,因著一手好活計,一家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很是富足。
謝長潤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接過父親的一根皮尺一把剪刀同一台用得老舊了的縫紉機。可是,最最動盪的年月裡,在資本家的工廠裡工作過的謝父還是受了波及,又因著謝家的小裁縫鋪生意極好,有人看了眼紅,一張大字報貼出去,說謝家的裁縫鋪是小資產階級業主,靠剝削勞動人民來富自己的口袋云云。
那十年歲月裡,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本著良心的。
自然有趁火打劫的人。
謝家就這樣被抄了家,一點點節蓄,謝父娶謝母進門時購置給妻子的幾件金飾和一點點老輩留下的東西,全都被一搶而空。
謝父當即氣得中了風,躺在床上,再沒有能起來自理過。
謝母是寧波當地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還是解放後在掃盲班裡跟著一群人認得字,遇見這樣的事,只曉得抹眼淚唉聲歎氣。
謝長潤是家中長子,家裡遭逢巨變,是年十五歲的謝長潤不得不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照顧中風的父親,全無一點頭緒的母親以及兩個弟弟妹妹。
謝長潤白天在地裡幹活,晚上回家還要燒飯燒菜,等一家人都吃完睡下了,他就在油燈下頭,拿過剪刀針線,將自己穿過的大衣服,改下了,給弟弟妹妹穿。
七三年的時候,二十歲的謝長潤與十八歲的謝招娣結了婚。
謝招娣家裡一共五個女兒,總算最後生了個兒子,一切都圍著那唯一的男孩兒轉。日子過得艱難,就把女兒嫁出去,可是萬萬不能虧待了兒子。
謝長潤從此放心地將家裡的事務交給妻子。妻子是個能幹的女人,將中風的父親和只曉得燒香拜菩薩的母親,以及兩個正在發育中的弟弟妹妹照顧得妥妥帖帖。
十年動盪結束的那一年,謝長潤的長子出生,家裡的經濟負擔一下子又重了起來。
謝長潤戰戰兢兢地觀察了一年時間,發現時代不同了,不再是那個一句話就可以將人的一生扭曲的年月了,就悄悄地取出父親那台被砸壞了的縫紉機,無聲無息地,重新開始了裁縫鋪的生意。
經過十年動盪,一切百廢待興,人門又開始慢慢地相互走動,年節時候添置一兩件新衣,自然有老顧客又找上門來。
謝父自然是再不能動了,可是謝長潤耳濡目染,接過了父親的班。
謝長潤的手藝竟然也不差,針腳細密,衣服版型細緻,一件衣服客人穿了合身,再不能給另一個人穿,因為肩寬臂長腰圍,竟然都是十分妥帖的。一來二去,謝長潤的手藝好,便傳了開去。
改革開放的春風在神州大地吹拂的時候,謝長潤看見了商機,也抓住了商機。
他盤下了一間因效益不靈而關閉的小製衣長,開始了來料來樣加工的生意,等略有了錢,就買了雜誌,根據雜誌上外國人穿的衣服駁樣批量生產。
漸漸生意越做越大,兩夫妻胼手胝足,才有了日後的長潤集團。
在最最忙碌的時候,妻子懷了第二胎,即使如此,謝招娣還是挺著個大肚子去學會計,在工廠和夜校家裡三頭奔波。
次子出生時候,身體便不好,可是兩夫妻都忙,這個孩子就只能交給謝長潤的母親照看。
老太太封建迷信的思想根深蒂固,小孩子臍帶沒有長好,時時發炎,老太太就燒一張黃紙,然後抓一把紙灰望小孩子肚臍眼上一撒,若發燒咳嗽了,就燒一張黃紙,紙灰化在水裡給小孩子灌下去。
等謝長潤兩夫妻發覺的時候,次子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了。
謝招娣痛哭一場,留在孩子身邊照顧,等孩子身體好一些了,才繼續回廠裡幫丈夫的忙。
過了一年,最小的女兒出生,謝長潤已經盤下了多家製衣廠,開始大規模生產服裝,並且意識到要建立自己的品牌。這時家裡經濟條件已經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小女兒是由保姆帶大的,保姆很負責,總把孩子打理得白白淨淨的。
謝長潤已經開始有意識培養長子做自己的接班人,女兒自然是要寵的,所以有些忽視了次子。
等到他再一次發現的時候,次子已經同他十分疏遠。
當年那個虛弱的孩子,自己跑去學了建築,畢業之後進了一家建築公司當設計師,只有過年過節才回家一次。
如果不是為了母親,謝長潤偶爾會想,也許他連過年過節都不會回來了罷?
前年年初的時候,同他一起拚搏奮鬥了三十年的妻子,猝然離世,給謝家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謝長潤不吃不喝長達十天之久,全靠輸液維持。
小女兒聞訊從法國趕回來,只來得及給母親大殮。
長子在最艱難的時候,接過了全盤生意,小女兒則全天陪在他左右,怕他想不開。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二兒子,是否痛苦,是否在無人的時候哭泣。
謝長潤歎息,他不是個好父親,疏忽了次子。
今次聽說二兒子辭了公司裡的工作,跑去開餐館了,謝長潤胸口不是不憋悶的。
不進自己家的企業,也就算了,怎麼連自己的專業都扔了?
跑去開什麼餐館?
謝長潤對眾人說,不許幫他,讓他自己來!到時候開不起來,就給我回家!
想不到沒有人幫忙,這孩子的餐館竟然開起來了。
謝長潤推開乾淨的玻璃門,走進粥記。
這孩子,是懷念亡母罷?
謝長潤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潮濕。
亡故的妻子,在世的時候,總是會熬一鍋粥給這個孩子,然後才匆忙上班去。
「歡迎光臨粥記!」門內,穿著雪白制服的年輕人笑著迎客,看見謝長潤,年輕人微微一愣,隨即保持職業微笑,「先生幾位?」
謝長潤看著謝磊乾淨年輕的臉,也忍不住露出一點點笑來。
「三位。」
「三位,這邊請。」謝磊十分意外,粥記開張的第一批客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三位,難道大哥同小妹都來了?
說不緊張,到底是虛言。
等謝長潤落座,謝磊遞上菜單,這時候一個身材頎長,五官與謝磊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拎著公文包的幹練女郎。
男人走到謝長潤這一桌,朝謝磊點了點頭,坐進位子裡,女郎坐在了兩人對面。
謝磊依次遞上菜單。
「何秘書想吃點什麼?」男人展開菜單,看了一會兒,又合上,問對面的女郎。
「嗯——我要一個養胃的山藥甘筍羊肉粥,再來一碟四脆拌雞絲和蝦肉小籠一客。」難得老闆開恩,請她吃早飯,何秘書決定好好犒勞自己,「不夠再叫好了。」
「謝焱你想吃什麼?」謝長潤問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他的長子。
謝家男人都有著相似的臉型與五官,深刻濃重,偶爾會給人混血兒的錯覺,謝焱則集中了父母的一切優點,加之企業家二代的背景,使得他身上有一種很低調的華貴感覺。
「胡蘿蔔牛肉粥罷,據說這個補腦。」謝焱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充當服務員的弟弟,「不知道老闆有沒有什麼特色介紹?」
兩兄弟關係一向並不親密,謝焱被父親帶在身邊刻意培養,謝磊幾乎是自生自滅,沒有勢同水火,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們店裡的芋絲臘味煎餅味道不錯,外頭吃不到。」謝磊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已經平靜下來,十分坦蕩。
開門做生意,自然什麼客人都要接待的。
「那就也來一份罷。」謝焱挑了挑眉。
「我同謝焱一樣。」謝長潤對謝磊說。
謝磊唱了一遍單,確認了所有的餐點後,請三人稍等,轉進廚房去了。
第九章 是一個好開端
謝焱看著謝磊走進半開放廚房裡去。
謝焱同弟弟謝磊之間的關係,一向不算親厚。
謝磊因少時體弱,又是由祖母帶大,所以性格十分內向,加之健康原因,也沒有似其他少年一樣,追在自己的哥哥屁股後頭,以一種敬仰想望的目光。謝焱則被父親謝長潤親自帶在身邊教導,更少有少年人的遊戲時間。
總之兩兄弟站在一處,雖然面貌相似,可是氣質迥然,倒不像是一個家裡走出來的。
謝焱偶爾會產生淡淡的愧疚,自己這個做兄長的,對妹妹謝淼的關心,都多過對這個弟弟的關心。
母親猝然離世後,家裡亂做一團,父親幾乎斷絕了生存下去的念頭,妹妹全天伺候在父親的床頭,他一手接下了偌大一爿生意,雖然不至於手忙腳亂,可是也很費了些工夫,才叫那些老臣明白,從此一朝一天子一朝臣,再不是父親掌權的時代。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生活重新又納入正軌,謝焱才發現,沉默寡言的弟弟早已經辭去建築公司的工作,不知浪跡去了何方。
如果不是母親一週年忌日,謝磊回家祭奠母親,謝焱甚至一度以為這個弟弟已經用行動表示了他與謝家脫離關係的決心。
謝焱找謝磊徹夜長談。
母親去得突然,如今父親身體也大不如前,你不想再經歷一次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罷?
謝磊沉默良久,只是點了點頭。
然後留了下來,卻沒有住在家裡,仍住在外頭兩室兩廳的公寓裡。
雖然父親嘴上不說,可是謝焱看得出來,父親心裡是高興的。
隔了兩年,聽說弟弟要開餐廳,謝氏一門跌碎了一地眼鏡。雖然父親在人前氣哼哼地說不許幫他,讓他自己來!到時候開不起來,就給我回家。然則私底下,父親淡淡一句,既然他喜歡,就由得他去,你們能在後頭幫他一把,就幫他一把,別讓他知道就是了,替毫不知情的謝磊解了圍。
就這樣,他在後頭疏通了工商管理和衛生監督等各方關係,使謝磊少受了許多刁難。可這畢竟只是前期準備,這店開不開得起來,到底還是要看謝磊的。
不料,竟然真的讓他開成了。
看裝潢佈置,乾淨雅致,既有供上班族來去匆匆吃早午晚飯的快餐區,也有供客人坐下來慢慢享受的用餐區域,十分合理。
只不知道大師傅的手藝如何了。
謝焱想,眼光自然而然地瞥向了半開放式廚房。
那廚房與用餐區,以透明玻璃隔開,中間有兩道玻璃拉門,熱氣騰騰的粥品點心,便是從那裡頭遞出來的。
從他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裡頭的大師傅穿著一襲白色衣服同忙碌的背影,以及站在一旁跑單的謝磊的一小截側身。
大師傅的背影很細瘦,謝焱暗暗想。
廚房裡的脫排油煙機工作時的嗡嗡聲,掩蓋了兩人談話的聲音,謝焱在店堂裡聽不仔細他們在裡頭說什麼,可是看弟弟的肢體語言,卻是放鬆的,不像面對他們時,那麼的緊繃。
謝焱心裡有一點點苦澀,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面對自己時,還沒有面對一個外人來得自在。
謝長潤這時候,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
謝焱轉頭看向父親,看見父親眼睛裡的光。
總算我們現在開始彌補,還來得及。
是。謝焱微微點了點頭。
何秘書對老總和少總之間微妙的互動視若未見,自顧拿著她的PDA上下翻看。
這時候,謝磊從廚房間裡出來,示意一個服務員上前,兩人一人端了一個大托盤來到謝長潤三人桌前。
「三位點的山藥甘筍羊肉粥,碟四脆拌雞絲,蝦肉小籠,胡蘿蔔牛肉粥和芋絲臘味煎餅都上齊了,請慢用。」
謝磊和服務員退了開去。
三人取過各自的餐點,開始吃了起來。
只那粥一入口,便鮮香清甜得彷彿一線流泉,連仔細品味都來不及,舌頭已彷彿有自主意識般,將那一口粥都嚥了下去。
三個人的眼睛,俱是一亮。
何秘書幾乎要翹大拇指。
不是沒有在外頭的小吃店裡喝過粥,許多店家都是將隔夜的剩飯,合了水,咕嘟咕嘟煮開了,冒充米粥,那米粒不開絲兒,粥沒有香味兒,不似這粥記的粥,綿滑細膩之中,又帶了些難以言喻的輕快,使得人覺得含在嘴裡都是一種享受,等落了肚,暖洋洋的,竟是整個人都覺得溫暖了起來。
謝長潤只喝了一口粥,便輕輕放下湯匙,微微閉了閉眼睛。
這就是謝磊聘請這個廚師的原因,是不是?
這樣溫暖溫和,使人彷彿回到了家裡,在忙碌了一天後,喝一碗愛人親手熬的粥。
謝焱垂下眼瞼。
這其實是最最家常的東西,可是,他又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近乎於家的溫煦?
自母親去後,妹妹忙於戀愛,父親忙於同老友走動,自己忙於公司事務,偶爾同女性朋友相約出來,哪一個是願意走進廚房裡去,為自己洗手做羹湯的?當然是五星級飯店的豪華包房,T骨牛排同頂級紅酒才能使女伴嫣然一笑的。
謝焱忽然就想見一見這個能燒出這樣溫暖味道的廚師,便向在一邊靜立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服務員走了過來,微微彎腰,「請問先生有什麼事?」
「請問能不能請貴店的廚師出來見一面?」
?服務員一愣。
這是什麼請求?
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連忙轉臉去看老闆謝磊。
謝磊走了上來。
「請問客人有什麼需要?」
「我想見一見貴店的廚師。」謝焱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請求。
就在謝磊猶豫要不要答應的時候,粥記的門又被人自外而內地推了開來。
「歡迎光臨粥記!小姐幾位?」
「兩位。」新走進來的客人好奇地環視店內,「新開的小店,環境滿舒服的嘛。」
她的同伴笑一笑,問服務員,「新開張有什麼優惠活動沒有?」
「試營業期間所有餐點一律八折,滿五十送十元抵價券。」服務員脆生生地說。
「現在暫時恐怕不方便,廚房裡就她一個廚師,以後罷。」謝磊看見有客人進來,只好婉轉地拒絕了謝焱的要求。
謝焱點了點頭,並不強求,只是微笑,「老闆好像沒有告訴我們有優惠呢。」
謝磊笑了起來,「第一桌客人,六折優惠,客人可還滿意?」
等送走了父兄一行三人,小店裡竟然也接待了五六桌客人了,謝磊轉進廚房裡去,靠在門上,看著遠之忙碌的背影,長出一口氣。
「我緊張出一身汗來。」謝磊輕歎,想不到第一桌客人竟是自己的父親和兄長。
「我忙出一身汗來。」遠之一邊攪拌客人點的皮蛋瘦肉粥,一邊笑了起來。「很好的開端,不是嗎?」
謝磊聽了,靠在門上,想了想,便也笑了。
真的呢。
真是一個好開端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章 開餐館,大不易
晚上十一點,送走店裡最後一個客人,遠之並沒有先一步離去,而是與謝磊一道,和店裡的服務員一齊將粥記的衛生打掃乾淨,廚餘垃圾分類裝袋打包,扔到後巷的垃圾箱去。又將當天多餘下來的新鮮小點心,分別裝在環保打包盒裡,給每個服務員各帶一盒回去。
「大家今天辛苦了,都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準時來上班啊。」謝磊笑呵呵揮手同服務員道別。
終於店裡只剩他和遠之兩人。
兩人對望一眼,心有靈犀似的,齊齊轉頭望向收銀機。
從籌備到開張,辛苦忙碌這麼久,不曉得一天下來,是賺是賠。
謝磊延手,示意遠之優先。
遠之不與他客氣,便走在他前頭,兩人三兩步走到收銀機跟前。謝磊取了鑰匙,輸入代碼密碼,打開收銀機抽屜。
抽屜中鈔票按面額大小分別碼放,看起來竟頗有些數量。
謝磊伸手將鈔票取出來,仔細數了一遍,嘴角便咧開一個笑來,「七百九十四元五角。」
遠之將信將疑,將那一堆大大小小面額的鈔票硬幣又數了一遍,果然是七百九十四元五角。
兩人財迷一般,相對傻笑。
隔片刻工夫,賺到錢的興奮勁頭稍褪,遠之取出帳台抽屜裡的計算器,辟辟啪啪一通計算,那興奮勁兒便散了大半。
「扣除早上放進去的三百元備用金,一天的人工一百八十元,水電煤材料成本三百元,我們只賺了十四元五角的利潤。這還沒有算鋪面和我們倆的人工呢。」遠之給謝磊算帳。鋪面是謝磊出資買下的,暫且不論。可是六個服務員一個月的薪水,每天採買新鮮食物原料的成本,還有水電煤,連同其他雜七雜八的支出,這點營業額,非但不賺,而且虧了。
謝磊聞言,便是一愣。
近八百元的收入,竟然只得不到二十元的利潤?
真的?他忍不住拿眼神問遠之。
真的。遠之鄭重點一點頭,再真不過。
謝磊的肩膀隨之一垮。「那豈不是要虧本?」雖然家中經商,奈何他是學理工出身,對商業經營一道,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拼著一腔對母親的懷念,一時興起,經營粥館。饒是如此,倘若真的血本無歸,也是不甘心的。
遠之見了,將錢依然按面額大小分別碼放整齊,然後找出一張白紙來,將營業款包起來,用膠棒四沿塗均勻,封好。又取過圓珠筆,在上面工工整整地用大寫寫下「肆佰玖拾肆圓伍角」。
寫好了,遠之將之與三百元備用金一起,交到謝磊手裡,「老闆,把它們鎖好。明天五金店開門,麻煩買一個小保險箱回來,到時候放在你後面的辦公室裡,每天的營業額次日存進銀行去。」
想一想,遠之補充,「現在粥記剛開張,生意暫時未上軌道,收入支出尚簡單,我還能略略做一點出納的工作,記一點現金和銀行存款日記帳。等以後店裡忙起來,估計就管不過來了。」
說到這裡,遠之抬眸望進謝磊的眼睛。
開一家小店,遠沒有想像中那樣輕鬆簡單。
謝磊伸手抹一把臉,難怪父親那樣篤定地對他說出「給你半年時間,如果餐廳難以維繫,就老老實實回家來給你大哥幫忙」的話來。
遠之哪裡看不出他的沮喪來,老好人脾氣發作,「要不然,我們去書店買一點財務方面的書,先看看,能不能把財務工作自己兼下來。不行的話,再請一個專業的也不遲。」
謝磊的眼睛一亮,撲上來一把握住遠之的手,上上下下地搖了又搖,「遠之,你是老天派下來打救我的天使。」
謝磊離得這樣近,近得遠之能看清他眼睛上濃長的睫毛,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須後水味道,遠之臉微微一紅,掙開他的手。為免尷尬,遠之振臂。
「不行,我回去得好好想一想,怎樣拓展客源,增收節流。」
說完,遠之看一眼店裡她和謝磊一起在網上淘來的變形金剛外型的電子鐘,轉進後頭休息室兼更衣間,取了自己的圍巾背包出來,與謝磊道別,「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早起開門營業呢。」
「遠之等等我!」謝磊叫住遠之,進辦公室取了物品,「我開車送你回去。」
遠之的小小雪佛蘭終於壽終正寢,怎樣也發動不起來,遠之只好打電話叫了修車廠,將她的小綠拖進廠去檢查維修,這些天她都是乘地鐵上下班的。
遠之擺擺手,「不用送我,你又不順路。」
兩人雖然住得離金融區都不算太遠,然而卻是一南一北,完全兩個方向。
遠之算一算時間,等謝磊送她回家,再回自己住處,恐怕已是第二天。大家一樣忙了一天,遠之不想貪圖自己方便。
謝磊還想說什麼,遠之已經背著包推開粥記的門,一邊向他揮手,一邊叮囑:「記得把捲簾門降下來鎖好。」
說完,一頭衝進夜色裡。
謝磊望著遠之穿淺橄欖色風衣的身影,在五光十色的夜色中一點點遠了,倏忽微笑。
遠之同他認識的大多數女孩子,並不相同。
多數女孩子,在遠之這樣年紀,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他家裡有個與遠之同樣年紀的妹妹,自出生,便獲得一切最好的事物。父母從未要她做過一件家務,大學畢業,旁人要為尋找一份稱心職業上下求索,她一句「我要出國」,便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去往法國巴黎學服裝設計。
在法國期間,別的留學生課間忙於打工賺學費生活費,她則拿著父母給的錢,購物度假,看服裝發佈會,羨煞旁人。等從法國留學回來,水到渠成地進自家公司,擔任服裝公司設計部設計師。從小到大,完全不識人間疾苦。
反觀遠之,一樣二十五歲年紀,沉靜獨立,穩重自持,做事有條不紊,讓人無由地信任倚賴。
謝磊笑一笑,也走出粥記大門,想起遠之臨走之前的殷殷叮囑,嘴角便始終都含著一抹笑,反身將兩扇玻璃門拉攏,拿鑰匙出來插.進鎖孔裡,順時針轉三圈,聽見「喀噠」一聲,這才拔出鑰匙。推一推,確認玻璃門鎖好,又後退兩步,站到人行道上,用鑰匙環上的遙控器將捲簾門緩緩降下來。
等捲簾門降到底,謝磊復又上前,上鎖。
等這一切都做完了,謝磊站在人行道上,不知恁地,升出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感覺。
雖然只是他一時興起,可是現在店真的開起來,目前還看不出小店能否賺錢,然而有遠之與他並肩奮鬥,即使辛苦,他也覺得一定會事半功倍。
謝磊在深秋的夜風裡,學遠之的樣子,振臂,對自己說一聲:「加油!」
謝磊隔天便去五金店買了小保險箱回來,順路又去書城,在金融財會與工商管理類別圖書中,精挑細選,買了厚厚兩疊回來。
遠之在店裡,已早早將粥底熬得濃醇細滑,然後趁早市結束,午市還未開始的空暇,手把手地教店裡的服務員,怎樣根據客人要求,選取正確食材,做出一盅綿滑好喝的粥來。
見謝磊推門進來,遠之輕聲交代服務員,「休息的時候,兩人一組,輪流操作,按照我教你們的步驟,這樣順時針攪拌……」
然後在乾淨抹布上擦一擦手,轉出廚房,迎向謝磊。
小保險箱不過牛奶箱大小,可是份量著實不輕,兼之又拎了兩大口袋厚重書籍,謝磊已經累出一頭汗來。
遠之上前去伸手打算幫他拎書,謝磊閃一閃身,「我拎得動,你忙了一早,休息一會兒去。」
遠之哪裡肯自己休息,看他出苦力的道理,不由分說,去接他手裡的書城購物袋。
盛遠志推開粥記的門,第一眼便看見妹妹遠之穿著雪白圍裙,微微彎著腰,正要自一個背對著他的男人手裡,接過一隻大口袋。
遠志淡淡挑一挑眉,揚聲道:「遠之。」
遠之聽見兄長聲音,一愣,抬頭看見哥哥遠志,手上動作一頓。
謝磊趁機對遠之說,「你來招呼客人,我進去放東西。」
說完,三步並做兩步,向後面辦公室去。
遠之笑一笑,招待遠志。
「怎麼有空過來?」一邊引遠志走到一旁靠窗的位子落座。
遠志坐進柔軟的靠椅裡,手掌撫過桌面。掌心的觸感乾淨柔和,十分清潔。
遠之注意到哥哥的小動作,不由得笑,遠志職業病發作。
遠志自然看見妹妹笑他,並不介意,只問遠之,「忙不忙?」
「早市剛結束,離午市還有一會兒。」遠之坐到他對面,「你還沒回答我呢。」
「到悅君巡店,順便過來看看你。」遠志見妹妹眼神明亮,顏色清朗,就此放下心來。
盛家在金融區中心地段一間商務大廈頂層開有一間悅君粵菜館,經營正宗粵菜,請的師傅都是粵港兩地頂級名廚,生意好得教人咂舌。
只是悅君與粥記,在金融區一東一西兩隅,要說順便,離得卻不算很近。
遠之哪會不曉得哥哥這是特意來看自己,橫過桌面,輕輕拉住遠志的手。
「趕不趕時間?如果不趕,在我這裡喝一碗粥再走。」
遠志反手拍一拍她的手背,「好,我喝一碗粥再走。」
第十一章 You are always on my mi
謝磊放下保險箱,將書從購物袋中一一取出來,分門別類,一式兩份,碼在辦公桌上,這才坐下來歇一口氣,自桌角拿起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一口裡頭的枸杞菊花紅棗茶,降降燥。
枸杞菊花紅棗茶是遠之用頂好的寧夏枸杞,山東大棗,同杭白菊自己配的,裝在一隻廣口大玻璃瓶裡,就放在休息室茶几上,誰都可以進去抓一把,泡來喝。
遠之說秋天喝,最最解燥。
謝磊以前總覺得花草枸杞,是女孩子喝的。可是自從認識遠之,慢慢受她影響,開始喝起來。
漸漸便覺出它的好處來。
原本到了秋冬,早晨起床,總覺得口乾舌燥喉嚨癢,彷彿一口痰吐之不出,十分難受。
如今只喝了一個月的枸杞菊花紅棗茶,便大有改善。
謝磊將微微清甜的茶水嚥下肚去,覺得汗已經收得差不多,這才走出辦公室。
遠之這時已經送走遠志,望一眼電子鐘,正打算坐下來休息片刻,補充些體力,應對等一下的午市高峰。
到底以前做白領做慣了,現在改行做廚師,從早到晚,幾乎一直站著,年輕如遠之,也有些吃不消。
看到謝磊從後頭出來,遠之笑一笑,「辛苦你了。」
謝磊朝遠之揚一揚手裡的兩張A4打印紙,「遠之,你來參詳參詳。」
兩人一起坐到快餐區,遠之接過打印紙,低頭細細閱讀,隨後抬頭對謝磊微笑,「你的想法同我不謀而合。」
「你也覺得可行?」謝磊眼睛一亮。因為體弱,且並不受父親重視,所以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接觸家中生意。他的這些想法,不過是日常生活中自己的所見所聞帶來的啟發。
遠之點點頭,「我回家也做了一份計劃,不過不及你這份周詳縝密。」
兩人並肩而坐,低聲討論,並沒有注意他們身後廚房裡幾個服務員也在小聲議論。
「老闆同老闆娘感情真好。」
「我男朋友要是也這麼重視我就好了。」
「同人不同命,一看老闆娘就是富貴命了。」
「你懂算命?」
「來來來,你給我算算,我能不能找個有錢老公?」
「哪裡來那麼多有錢老公?」
幾個女孩子小聲笑起來,十分歡快。
粥記開張一周後,門口掛出海報,推出多款商務套餐,一碗粥,任選一款特色點心,三碟過粥小菜,價廉物美;一次消費滿五十元,另有優惠券相贈,持券可以享受八折優惠。
謝磊又請人在中午到周邊十分鐘路程內的寫字樓門口,分發粥記的菜單價目表,招攬客源。
很快客人便多起來。
好在服務員已經上手,不至於手忙腳亂,高峰時候,都可以幫遠之一把。
謝磊自告奮勇,承擔起外送業務,騎一輛電動腳踏車,四處送外賣。
雖然忙,可是人人都覺得塌實。
到得月底,晚上關門以後,遠之與謝磊兩人在辦公室裡,取出帳本,從頭到尾,仔細核算一遍,得出幾組數字,加加減減,獲得最後數據。
兩人面面相覷,彷彿不相信自己眼睛,隔一會兒,才想起來歡呼,相互擊掌。
倘使能保持這樣的月入,那麼粥記便開始賺錢了。
「遠之,這全是你的功勞。」謝磊誠心誠意地說。
遠之失笑,擺擺手,「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
謝磊想一想,撓頭,「是,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遠之看著眼前這個清俊得有些靦腆的男人,想起個多月前,他眼底的那淺淺悒色,附和,「是該慶祝一下。店裡的服務員也都辛苦了,老闆要有所表示才行。」
謝磊點頭如搗蒜,「好好好。」
遠之忽然便想起陸鄆來。
陸鄆也是這樣,員工同他開玩笑,說老闆你要請客啊,他總是好脾氣地說「好好好」,過不多久就組織出去吃飯唱歌。
「……你說好不好?」謝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遠之垂下眼睫,原來要放下一個在心裡住了三年的人,並不似她以為得那麼容易。只一個不經意,記憶便會漣漪般在心底蕩漾開來。
「沒什麼慶祝方式,比多發點獎金更讓人高興。」遠之半開玩笑地說,強迫自己忽視心底的漣漪。
謝磊笑聲朗朗,「啊,是。」
兩人將營業額鎖進小保險箱,遠之陪謝磊一起關門落鎖,然後一路討論保留熱門粥品點心,推陳出新的方案,到小路一頭各自取車,道別。
謝磊的車跟在遠之車後,駛離小巷,遠之向右,謝磊向左。
十一點以後,金融區的街道十分靜謐,不復白天時候的繁華喧鬧。行道樹上,纏繞的彩色燈串閃爍迷離,遠處樓宇外牆有瀑布似的燈光飛洩而下。
路上車輛稀少,高峰時要走個多小時的路程,不到三十分鐘已經駛達。
謝磊住的公寓,在高檔住宅小區臨江苑的外緣,當初是開發商造來抵擋馬路噪音與風塵的。
臨江苑正是由謝磊當時任職的建築公司承接建造,小區竣工,謝磊便以內部價格,為自己購置了一套房型采光俱佳的兩室兩廳房子,以自己的喜好裝修,然後住進來。
謝磊在小區門前規劃的停車場,尋到一個空位,停車。
下了車,他將雙手插在風衣口袋中,慢慢往公寓方向走。
秋夜中,江風之背後拂過,帶著深秋的寒意。
走到樓下,謝磊抬頭望向自己家的窗口,裡頭黑沉沉一片。
原本,他買下這套公寓,是打算……可是,母親去世,父親一病不起,謝家遭到毀滅性打擊。
而母親辭世,同樣令得他的世界,完全顛覆。
只不過,沒有人注意到罷了。
謝磊走到門廊前,輸入密碼,拉開玻璃門,乘電梯上樓,回到自己住處。
當他打開門,踏上口地墊的剎那,客廳裡的燈亮起。
他脫下風衣,掛在門旁壁龕衣帽架上。
對面的壁龕上,玻璃缸裡的小烏龜,感覺到光亮,從烏龜殼裡探出頭來,慢慢爬動。
謝磊走過去,將房門鑰匙擱在壁龕上,取過龜糧,向裡頭投了幾粒。
小烏龜懶洋洋,無動於衷。
玻璃缸邊上的無繩電話,紅燈閃爍不停。
謝磊伸手,按下播放鍵,然後彎腰從壁龕下面的鞋櫃裡取出拖鞋換上。
「謝磊……有空回家,和爸爸一起吃頓飯。」
「謝磊,有個項目,指定要你的設計,給兄弟個面子,接一趟活如何?」
謝磊一邊走進衛生間洗手,一邊聽著空氣中,那些熟悉的聲音。
「……石頭……」空氣中,傳來甜美卻又遲疑的女聲。
謝磊微微一頓,自來水從手腕上蜿蜒而下,流進衣袖裡去。
「……石頭……你……好嗎……」那輕柔甜美的聲音,由遲疑而堅定,「我們談談好嗎,石頭。」
謝磊被流進衣袖裡的自來水激得打個寒戰,抬手關上水喉,取過毛巾擦乾手,又解開襯衫袖口紐扣,翻兩翻,露出一截手臂來。
左手手腕內側,那行細細的英文刺青,便這樣落入他眼簾中。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謝磊驀地將衣袖擼下來,大步走出洗手間,按下留言機上的停止播放鍵。
他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想找些啤酒,觸目卻是遠之前晚下班時,用熬粥剩下的一段山藥,做的紅豆沙山藥盒。
謝磊想喝一杯的念頭,驀然便淡了。
拿出裝著紅豆沙山藥盒的環保打包盒,放進微波爐裡加熱,謝磊轉身去廚房吊櫃裡找出一包買來以後,從未拆開的檸檬紅茶,打算沖一杯檸檬紅茶,吃兩塊點心,然後洗漱睡覺。
這時門鈴丁冬響。
謝磊看一眼廚房電飯煲液晶面板上的時間,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半。這個時間,是誰?
微波爐「滴滴滴」響過五聲,停止工作。
謝磊打來微波爐門,將點心取出來,放在廚房流理台上,這才慢吞吞走去接起對講機。
「哪位?」
「是我。」謝焱微沉的聲音傳來。
是大哥。
謝磊頗感意外,放謝焱上樓來。
謝焱帶著一身香煙味道,進門換鞋,隨後吸一吸鼻尖,「什麼東西,這樣香。」
謝磊微微一笑,「小點心而已。」
「還有沒有得多?」謝焱將隨身帶上來的一隻牛皮紙袋遞給弟弟,逕自走到客廳沙發前,長手長腳攤進沙發中。
謝磊接過紙袋,一掂,眉尾不由微挑,拉開封口一看,竟是一瓶一九八二年產的碧尚拉龍(Château Pichon Longueville
Comtesse de Lalande )紅葡萄酒。
謝焱在沙發裡伸手指一指紙袋,「談生意,對方老闆投我所好,送我一瓶。可惜我要開車,沒辦法開開來大家一起分享。」
謝磊小心翼翼地將紙袋捧進廚房。一九八二年份的碧尚拉龍,世界頂級葡萄酒中位列前十,這已經不僅僅是投其所好,而是不折不扣的賄賂。
而謝焱如此大咧咧用紙袋將這瓶千金難求的頂級紅酒裝醬油一般帶上來,不曉得紅酒有靈,是否會得自憐明珠暗投?
那邊謝焱在客廳中揚聲問:「點心呢?」
謝磊失笑,大哥的生意,大抵是談妥了罷?不然哪裡會放任自己以這樣面目示人?
即使在家人眼中,謝焱也一貫是中規中矩,冷靜自持,疏淡有禮的模樣。
在謝磊印象中,謝焱似乎統共只得兩次,卸下這副長子持重沉穩的樣子:一次是他大學畢業,一家人到瑞士旅遊,群山綠水間,他優遊自在;一次是母親大殮時候,他撲在母親遺體上,無聲痛哭。
謝磊輕輕吁出一口氣來。
母親過世,家裡每個人,都傷心至極。
謝磊將紅豆沙山藥盒盛在白色梅花狀盤子中,又取出兩把陶瓷柄不銹鋼甜品叉,沖兩杯檸檬紅茶,一起放在托盤上,端進客廳,輕輕擱在沙發前面的茶几上。
謝焱大抵是真餓了,六塊紅豆沙山藥盒,他一氣吃掉四個,意猶未盡地吮一吮小叉子,太息,「哪裡買的點心,這樣好吃?」
謝磊笑起來,「粥記出品。」
粥記?謝焱想起弟弟開的餐館便叫粥記,不由挑一挑眉。
「你請的廚師,倒有一身好手藝。」謝焱只記得那天,看見一個細瘦背影。
「是。遠之是上天派來打救我的天使。」謝磊對遠之,從來不吝讚美。
遠之?謝焱覺得這名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一時想不起來,謝焱揮揮手,「謝磊,你很久沒有回家了。」
謝磊聞言,拿起玻璃杯,垂睫喝一口紅茶。
他不是不想回去。
他只是——還沒有辦法,走進那座充滿母親音容笑貌回憶的別墅。
謝焱歎息,他何嘗不曉得弟弟的心結所在?
「月底爸爸五十六歲生日,在悅君定了一桌酒席,你帶朋友一起來罷。」謝焱想,有弟弟的朋友在場,爸爸和弟弟兩父子之間的氣氛,或者不會顯得太過僵硬。
謝磊聞言,一愣。父親已經五十六歲了?
原來父親都已經五十六歲了。
「我知道了。」謝磊點點頭,然後對謝焱說,「時間不早,大哥你早點回去罷,明天還要上班。」
謝焱挑眉,「趕我走?」
謝磊不語。
謝焱輕拍一下沙發,站起身來,「到時候記得早點過來。」
也不等謝磊起身送他,又如同來時般,匆匆走了,留下一室淡淡香煙味道。
謝磊忽然想起謝焱帶上來的紅酒還在廚房裡,站起身撲到門口,想叫住謝焱,卻只來得及看著電梯顯示板五四三二一地降到底樓去了。
謝磊有些悵然。
他應該問問大哥的,今天,為什麼這樣高興?
可惜,他沒有問,大哥,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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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記生意興隆,遠之放下心來。
人一鬆懈,即時病倒。
整個人昏昏沉沉,鼻塞眼痛聲啞,遠之恨不能就此蒙主召喚,再不醒來。
只是思及粥記夥計到底還未出師,清晨五點,鬧鐘響時,遠之還是強打精神,起床洗漱,自己蒸一碗蛋羹,勉強自己吃下去補充體力。
一碗熱呼呼軟嫩蛋羹落肚,遠之覺得身上好受許多,鼻子彷彿也沒有那麼塞了,這才穿上夾絨外套,換上平底鞋,下樓取車,趕往粥記。
清晨五點多,路上行人寥寥,街燈仍亮著,可繁華夜色裡的景觀燈光已經悉數滅去,正是這座城市最最靜謐時刻。
遠之按下車窗,清晨的風拂進車廂,使人精神一振。
遠之到粥記時,謝磊已經在廚房裡,將每天熬粥底所需的不同種類穀物分別用小磅秤秤好份量,裝在不銹鋼淘籮裡,正低頭淘洗。
聽見遠之推門進來的聲音,他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淘籮,迎向遠之,接過遠之中的背包。
「不是讓你在家裡好好休息?」
遠之戴著一次性口罩,整張面孔,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頭,聞言一雙眼睛彎成月芽一樣。
「我把粥底同點心準備好,就到後頭休息。」遠之聲音沙啞,不由得暗暗想,這大抵便是豆沙喉了罷?
謝磊並不信遠之的保證,「這裡我能應付,你先去休息。」
遠之想想也好,她總歸要漸漸脫手,否則她日日不得休息,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早晚會吃不消。
「那我先進去坐一會兒,昨天做好的麵團和餅坯在冰箱裡,要先拿出來略緩一緩。」
「噎死賣燈!」謝磊腳跟一碰,「保證完成任務。」
遠之啞啞地笑出聲來,慢吞吞地走到後頭休息室,和衣窩進小沙發裡,閉著眼睛,傾聽外間謝磊淘米時嘩啦啦的水聲,開關冰箱時的門聲,點火時燃氣爐卡噠噠的脈衝聲……各色各樣的聲音匯在一處,如同一曲令人安心的熟悉旋律。
遠之漸漸盹著。
外間廚房裡,謝磊將各色穀物按不同比例裝在大肚深底陶罐中,加入適量水,以大火燒開以後,轉文火慢慢熬煮著。
好聞的米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耳邊能聽到粥在陶罐中「咕嘟咕嘟」細細沸騰的聲音,知道一堵牆之後,有遠之在,謝磊心情寧靜。
哼著不知名的歌曲,謝磊把從冰箱裡取出來緩好的麵團,揪一塊下來,放在不銹鋼流理台上,先搓成細細的長條,然後揪成一個個大小相當的小麵團,用擀面杖擀成巴掌大小的長面皮,在面皮上均勻地抹上酥油,又撒一把蔥花在上頭,捏起一頭捲成一卷,將面卷兩頭一壓,便壓成象棋子大小的酥油麵團。
謝磊退後一步,端詳自己的作品片刻,覺得兩個麵團大小相差無幾,便又上前用擀面杖將酥油麵團擀成圓圓的酥油餅。
六點半當天上早班的服務員推門進來,看見在廚房裡的,竟然是老闆而不是老闆娘,有膽大的,笑嘻嘻地同謝磊開玩笑,「老闆,老闆娘和你吵架罷工了啊?」
謝磊聞聲回頭,豎起一根手指在鼻尖前,「大家輕一點,遠之不舒服,正在休息。」
眾人悉數放輕腳步,小小聲講話。
「老闆娘感冒還沒好?」
「今天我們多給老闆娘搭搭手,讓老闆娘多休息休息。」
三人走進休息間裡,一眼望見遠之窩在斑點花紋小沙發裡,閉著眼睛,已經睡著。
三人交換眼色,躡手躡腳,小心翼翼避開遠之,盡量避免發出聲音吵醒遠之,放下各自物品,換上制服,然後開工。
七點半開門營業時,已有老顧客上門。
往半開放式廚房裡一望,不見遠之,忍不住詢問:「今天怎麼不見老闆娘?」
服務員已同老顧客熟稔,一邊送上消毒乾淨的碗碟筷子,一邊解釋:「老闆娘有點不舒服,在休息呢。今天老闆掌廚。」
客人好奇,「咦?你家老闆也會下廚?味道怎麼樣?」
服務員笑,「是老闆娘手把手教的,味道不差。」
客人倒不挑剔,「那就老樣子,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脆瓜,兩張蔥油餅。」
「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脆瓜,兩張蔥油餅,稍等。」服務員唱過單,將單子遞進廚房。
謝磊在廚房裡,看見今早開張第一單,暗暗對自己說,加油,不能給遠之創出來的粥記好口碑抹黑!
然後按照遠之教的步驟,先從陶罐裡舀一勺白粥上來,盛在不銹鋼奶鍋裡,開火煮沸,同時剝一隻皮蛋,將蛋清切成碎粒,連同漿過的裡脊肉絲,蔥花一起撒進奶鍋裡,捏一小撮鹽灑在上面,順時針攪拌,等到再一次沸騰,即刻倒進粉彩粥碗裡。
餘下的皮蛋蛋黃,盛在小碟子裡,旁邊放一勺肉鬆,連同滾熱的皮蛋瘦肉粥與一碟脆瓜一道,交給服務員送到客人桌上。
客人拿瓷湯匙,從面上刮一層,微微吹涼了,送進嘴裡,然後點點頭,「味道可以的嘛。」
謝磊這才吁出一口氣來,取過小平底鍋,燒熱,放一勺油,將他稍早擀好的酥油薄餅放進平底鍋裡,開小火煎得兩面金黃酥脆。
煎第一張餅火候沒掌握好,一面煎得有些焦了,到第二張餅時已有長足進步。
待餅煎好,謝磊親自送到客人桌上,「抱歉,今天第一次做,有些焦了,兩張餅算我的。」
客人擺擺手,「哪個廚師不是從新手過來的?老闆你手藝算不錯的啦。」
謝磊笑一笑,回到廚房,才發現自己背上,已出了一層汗。
不由得想,平常遠之在廚房裡忙得腳不點地,該有多辛苦?
謝磊看客人來得還少,抽空從廚房出來,到休息室去看遠之。
他走近遠之,已覺得異樣。
初見遠之時,遠之的皮膚曬得有些發黑,最近已經曬黑已經漸漸褪去,露出遠本白皙的膚色來。眼下遠之小動物般窩在沙發裡,雙臂交叉橫在胸前,淺駝色外套的領子豎起來,擋住遠之下巴,一次性口罩遮住遠之口鼻,他只能看見遠之閉著眼睛。
只是遠之的眼皮,都呈現成一種異樣的紅色來。
謝磊大驚,搶上前去,伸手撩起遠之額前的劉海,探她的體溫。
觸手已是一片火燙。
遠之在發高燒。
謝磊再顧不得其他,將遠之打橫抱起,走出休息室。
服務員看見,忙上前來,「老闆,老闆娘怎麼了?」
「遠之發燒,你們看店,我送她去醫院。倘使你們忙不過來,先同客人打聲招呼,每個客人送兩張優惠券,請他們見諒。」
「知道了,老闆你趕緊送老闆娘去醫院。」
謝磊胡亂點點頭,抱著遠之走出粥記,迎面碰上正從車上走下來的謝焱。
謝焱今天心血來潮,想起弟弟店裡廚師做點心的好手藝,特地早起,到弟弟的粥記來吃早點,哪想到,剛一下車,抬眼便看見弟弟謝磊橫抱著一個女孩子,從店裡頭出來。
謝焱不由得眉心微蹙。
謝磊沒空察顏觀色,一徑對謝焱說道:「大哥你來得正好,遠之發燒,我要送她去醫院,你來開車。」
謝焱聽見遠之兩字,腦海裡靈光閃過,一邊返身走向自己的汽車,一邊問身後抱著遠之的謝磊,「她是你店裡的廚師?」
謝磊「嗯」一聲。
「你送她到醫院裡去,那店裡誰在照應?」謝焱用遙控器開鎖,替謝磊拉開車門,又伸手擋住門框,免得謝磊將遠之抱進後座時,撞到遠之的頭。
謝磊搖搖頭,「有三個服務員在。」
「胡鬧!」謝焱低斥,「廚師病了,老闆也不在,三個服務員能照應得了什麼?餐廳賺口碑不易,倒牌子卻是再簡單不過。」
謝磊抿一抿嘴唇,他知道大哥說得再正確不過,可是,遠之燒得這樣厲害……
謝焱看看弟弟顏色,揮揮手,「你趕緊回店裡去!我替你送她去醫院。」
「大哥……」謝磊欲言又止。
謝焱拍一拍謝磊肩膀,「我沒有遇上也就罷了,既然正好讓我碰上,你就交給我罷。她想必也不希望你們粥記的招牌砸了罷?」
謝磊愣一愣,終是點了點頭。
是,遠之頂重視粥記,廢寢忘食,只為打響粥記的牌子。
「麻煩你了,大哥。」謝磊伸手,為遠之繫上保險帶,「隨時保持聯繫,這是我店裡的電話。」
謝磊從白色廚師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張粥記外賣單,交到謝焱手裡。
第十三章 原來八卦如此不靠譜
未到早晨八時,地面交通車行已有些許緩慢,一段路開開停停。
謝焱蹙眉。金融區寫字樓上班時間多數在八點三十分,此刻正是早間高峰時候。且有大量車輛要駛經金融區,穿過隧道,到一江之隔的地方去上。
謝焱趁紅燈間隙,自後視鏡中觀察半靠半躺在後座上的遠之,奈何被口罩與流海遮擋,全然看不清楚。他想起謝磊臉上的焦灼顏色,微微捏緊方向盤。
謝磊幼時,健康狀況堪憂,生下來小貓一樣大,連哭聲都細細如貓叫。彼時醫療技術落後,醫生只說謝磊先天不足,具體卻語焉不詳。
母親只在家坐了五十六天月子,就繼續工作,將謝磊留給祖母照顧。
祖母是那種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農村婦女,在她觀念裡,只要給小孩子吃飽穿暖便好,哪裡來那麼多講究?
謝焱曾親眼目睹祖母將飯菜放在嘴裡嚼爛了,然後吐出來,也不用筷子調羹,就拿手指刮了,塞進弟弟嘴裡。
倘使謝磊哪裡不舒服,發燒咳嗽,祖母就燒一張黃草紙,將灰燼化在水裡,給謝磊灌下去。
他那時候已經上小學,小大人一樣,對祖母說:「阿娘,這樣不衛生。」
祖母聞言笑起來,「你爸爸姑姑小叔叔,我都是這樣喂大的,什麼衛生不衛生,去去去,做功課去。」
換到現在,誰家長輩如果這樣餵養孩子,兩父母哪個肯將孩子交到她手裡去?
然而謝磊就是這樣喂大的。
謝磊三歲多一點送進幼兒園去,不過兩天,便上吐下瀉,半夜到醫院去看急診。
也查不出什麼具體原因,醫生說大約是忽然換了環境,適應不良,打針吃藥在家休息一周,才略好一點。等送到幼兒園,不出兩天,就再一次病倒。
如是往復幾次,祖母捨不得,抱著謝磊說,不送去了,送去就生病。
母親也心疼他動輒打針吃藥,苦頭吃盡,便也妥協。
謝磊就這樣由祖母一直帶到四歲,妹妹謝淼出生,祖母年歲已長,身體羸弱,無力照顧兩個孩子。這時家中條件已頗有起色,便由父親做主,請保姆來照顧謝磊謝淼。
那保姆有些文化,見謝磊的樣子不大妥當,即時向父親反應。
父親母親放下手中工作,帶謝磊到兒童醫院去做全面檢查,結果已是重度貧血,微量元素缺乏,導致營養不良,發育遲緩。
母親痛悔不已,一手接過謝磊的飲食,再忙再累,也要早起,為謝磊熬一鍋熱粥,搭配新鮮營養的小菜,務必令他營養均衡。
如此這樣養了兩年,謝磊的身體才略有起色,可是總不能吃力。所以謝磊比同齡人入學晚,人家六歲入學,謝磊卻已經將近八歲。小朋友上體育課,出一身汗,照樣繼續上課,可是謝磊卻弱不禁風,即刻傷風感冒,時時請假,性格日漸內向孤僻,放學在家也不愛同小朋友一道玩,只自己在家,反反覆覆,搭樂高積木。
謝焱常常會想,謝磊後來一聲不響,跑去學建築,是否也同他小時候這段經歷有關。
後來青春期,謝磊開始發育,身體才漸漸好起來,然而始終瘦,總也吃不胖。
大抵由於童年不愉快的經歷,以及母親辭世的陰影,謝磊是極反感醫院同醫生的,可是剛才,他抱著遠之,不管不顧,要送她去醫院的樣子……
謝焱再一次自後視鏡裡望了昏沉當中的遠之一眼。
這個遠之,是否對謝磊,有非同尋常的影響?
謝焱驅車到醫院,交足停車費,下車打開後座車門,解開扣在遠之身上的保險帶,遠之失去支撐,軟軟栽倒下來。
謝焱眼疾手快,一手扶住遠之身體,一手摸一摸遠之額頭,果然燒得火火燙。他彎腰探身進車廂,一手繞過遠之後背,一手托在遠之雙膝下頭,打橫抱起遠之,一路跑進急診大廳。
大抵因為天氣變化,急診大廳竟人滿為患,噴嚏咳嗽聲不時在候診室裡響起,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味道。
謝焱抱著遠之先到預檢台前咨詢。
護士見英俊男子抱著昏沉不醒的女子進來,已經十分留意,等謝焱大步走過去,便問:「什麼症狀?」
「發燒。」謝焱只得這一點有用信息。
「有醫療保險卡麼?」預檢台護士繼續問。
謝焱搖搖頭。
護士便甩一張病歷卡出來,「先填一下,然後到掛號窗口付費。」
謝焱輕輕將遠之雙腳放到地上,一手攬住遠之腰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摸過病歷卡,打算填寫。
這時謝焱才發現,自己對遠之一無所知,既不曉得她的年齡,亦不曉得她可有重大病史,是否藥物過敏,更離譜的是,他連遠之姓什麼也不曉得。
謝焱苦笑,這是否,就叫做關心則亂?
謝焱隨便將病歷卡填寫好,仍抱起遠之去掛號窗口排隊掛號。
有好心阿姨提醒他,「你先同護士要一張吊鹽水用的床,把小姑娘放下來,不然你抱著她跑來跑去,付費取藥,累也要累死。」
「是,謝謝阿姨。」謝焱並不放心遠之離開自己視線,只是好心阿姨言之有理。
掛完號,謝焱帶遠之在候診室裡坐下,等叫到他的號,將遠之抱進診療室,醫生先問症狀,又量了量遠之體溫,最後開具化驗單,打發他帶遠之先去驗血。
整個抽血過程,遠之只發出過一次不適的呻-吟,卻並未醒來。
等待二十分鐘,謝焱帶遠之回到診療室,醫生看一眼化驗單,輕描淡寫道:「病毒性感冒,掛點抗生素罷。有沒有什麼藥物過敏史?」
謝焱一問三不知。
醫生頗不耐煩,「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給她用藥?先掛點中藥抗病毒注射液罷。」
說完開出藥方,並不解釋怎樣用藥,就朝門外喊下一位。
謝焱冷冷看一眼醫生胸口掛著的名牌,不同他理論,先抱遠之到注射室,向護士要了一張躺椅,將遠之輕輕放在上頭,又脫下自己的風衣,蓋在遠之身上,兩隻袖子攔腰繫上,免得從她身上滑下來。
謝焱有些不放心。
一旁一個帶老人來打點滴的中年阿姨古道熱腸,「你快去,這裡我替你看一歇歇。」
「謝謝。」謝焱趕緊去付費窗口排隊,然後到藥房取藥,等他回到注射室,已經半小時過去。
遠之是被尿憋醒的,迷迷糊糊手上用力一撐,打算起身去上廁所。
倏忽覺得手背上一陣刺痛,然後有人輕輕按住她膝蓋,一手拉住她的手,隨即有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不要動,手上有針。」
遠之低頭看,果然被握住的左手手背上,埋著一支針,針尾有細細透明管子,以膠布固定,因剛才用力,所以稍稍有些回血。
遠之抬眸,發現自己身處醫院,一時有些迷茫。
只是遠之尿意盎然,只想快點解決個人生-理需要。
遠之側頭,看一眼剛才在她耳邊說話的男人,抿一抿嘴唇,「不好意思……我……」
男人十分知機,放開遠之的手,站起身,替遠之拎高點滴瓶,「我送你過去。」
遠之隨後站起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腰上,繫著一件深灰色男式風衣。
遠之看向站在她身側,高出她一頭的陌生男人。
男人卻並不打算即刻向她解釋什麼,而是一手將她腰上的風衣解下來,擱在躺椅扶手上,然後拎著點滴瓶,一手護著她,慢慢向洗手間方向去。
洗手間一樣人滿為患,隊伍一直蜿蜒到洗手間門外。
遠之從洗手間出來,仍由謝焱扶回躺椅去。
遠之原想自己走的,然而在洗手間裡已經覺得頭重腳輕,情知實在不是逞能的時候。
謝焱等遠之坐下,將點滴瓶掛回架子上,檢查剩餘劑量,然後問遠之:「餓不餓?想不想吃些東西?」
遠之搖頭。醫院小賣部裡,無非就是供應一些方便麵餅干,實在勾不起她一點食慾。
謝焱並不強求,只向遠之笑一笑。「鄙姓謝,謝焱,謝磊的哥哥。你發高燒,謝磊不便走開,所以托我帶你來看醫生。」
遠之想不到這個眉目深刻,看起來似混血兒般的英俊男子,竟是謝磊的哥哥,不由得剎那錯愕,然後脫口而出:「該不會,還有個妹妹,叫謝淼罷?」
謝焱微笑默認。
遠之閉上嘴,抿一抿嘴唇。
她想起同陸鄆站在一處的那個明麗女郎來。
謝焱見遠之沉默不語,只當她仍不舒服,「你再瞇一會兒,等點滴掛好,我叫你。」
遠之聞言,閉上眼睛。
原來他就是謝氏的執行總裁謝焱,城中屈指可數的公子哥。
彼時遠之還為陸鄆工作,曾聽幾個客服小姑娘工間閒聊說,京城四少算什麼?謝大才是真公子,不似京城四少,說起來不過是寓公與「負少」罷了。
遠之聽幾個小姑娘八卦謝大公子,怎樣將長潤集團旗下遠大公司的服飾出口到歐洲去,怎樣邀請世界超模為旗下品牌拍攝廣告,怎樣將高級定制服裝發佈會開到巴黎時裝周去,怎樣與國際影后並肩坐在頭排看秀,怎樣成為未婚女性眼中數一數二的金龜婿人選……
遠之聽得津津有味。
然而真正見到謝焱本人,遠之卻無法將之同八卦中那個教一干女孩子為之尖叫垂涎的謝大公子聯繫到一處去。
遠之閉著眼睛,暗暗想,原來八卦如此不靠譜。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四章 一碗麵疙瘩
掛完點滴,謝焱送遠之回家。
車子駛到遠之住的公寓樓下,遠之委婉拒絕他送她上去的提議。
謝焱也不堅持,他一時沖-動,上午的日程悉數被壓縮到下午,何秘書已經使出奪命連環Call,要他務必在下午一點前抵達公司。
遠之目送謝焱汽車上英文字母B與一雙窄窄翅膀的標誌消失在視線當中,才步履蹣跚乘電梯上樓。
一梯兩戶的樓道靜悄悄毫無聲息,遠之能聽見自己的腳步在走廊上激起回音。
遠之走到門前,才發現自己錢包鑰匙手機,統統不在身邊,只得從醫院帶回來的一隻塑料袋,裡頭裝著醫生開的抗病毒口服液和後兩天的袋裝注射液。
遠之靠在門上苦笑,這時候難免懷念老房子的時光。
放學忘記帶鑰匙?
沒關係。
隔壁鄰居家阿公阿婆會收留她,讓她在客堂間做作業,給她從廣口瓶裡抓一把松子粽子糖吃,直到爸爸媽媽下班,或者哥哥放學回來,才笑瞇瞇目送她回家。
可是在公寓樓裡,沒人留意鄰居死活,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這便是都會,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遠之只得拎著塑料口袋,慢吞吞下樓去,龜速走到小區門口保安室,同裡頭的保安打招呼:「師傅,我忘記帶鑰匙,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讓人送鑰匙過來?」
保安見遠之氣色不佳,忙推開門讓遠之進到保安室裡,「沒問題。」
遠之打電話給哥哥遠志,遠志在彼端無奈地笑,「你等我,我立刻過來。」
「我在樓下小花園裡等你。」
遠之結束通話,向保安道謝出來,在樓下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下來。
正午的陽光由頂至踵灑下來,有小朋友在大人帶領下在小花園中跑來跑去,有兩個老阿姨一邊上下翻飛織絨線衫,一邊不停數落媳婦如何不稱心意。
「……衣服一件都不洗,統統扔在洗衣機裡,攢一個禮拜交給我洗。」
「……雙休日也不肯自己帶一帶孩子,只管自己逛馬路買衣服。」
「你兒媳婦算好的,我兒媳婦拿我兒子的錢,補貼她娘家的日用開銷,一到休息天就大包小包往娘家跑。她每個月在我們這邊吃飯,一分錢都不交的……」
遠之聽得目瞪口呆。
難道不是歡歡喜喜地娶進門來的?
怎麼聽上去個個都有深仇大恨似的,動輒討伐?
怪不得那麼多女性,漸漸對尋找另一半不抱希望,寧可吃吃喝喝四處遊山玩水。
原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更難得是有一個寬容的婆婆。
遠之想起以前公司裡客服小姑娘之間的玩笑話來:找老公,要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條件不是不刻毒的。
然而未嘗不是經歷過血淋淋的教訓得出的結論。
遠之垂睫苦笑。
這時有人自後頭拍遠之肩膀。
遠之回頭,看見哥哥遠志。
大抵走得急了,遠志額角有薄薄的汗。
看見遠之手邊有醫院十字標誌的塑料袋,遠志皺眉。
遠志攙起妹妹,一手接過塑料袋,兩人一道上樓。
開門換鞋進屋,遠志對沙發上堆疊的外套圍巾不予置評,逕直將遠之攙進臥室裡去。
「吃過飯沒有?」遠志款去呢大衣,搭在遠之床尾的腳凳上,掀開被子,扶遠之上床。
遠之搖搖頭。
遠志週身氣壓很低,遠之不敢開口。
遠志瞪妹妹一樣,「這麼大了,還不曉得照顧自己身體,你一個人住在外邊,怎麼叫家裡放心?」
遠之唯唯諾諾。
遠志進浴室,絞一把熱毛巾出來,「擦擦臉,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遠之接過毛巾,摘下口罩,將毛巾捂在臉上,在後頭偷偷吐吐舌頭。
啊,遠志大魔王發脾氣了,後果很嚴重。
遠之擦完臉,重新將口罩戴上,覺得人精神許多。
遠志從廚房返回來,將她手中的毛巾收走,「新口罩放在哪裡?」
遠之指一指梳妝台,「左手第一格抽屜。」
遠志走過去,拉開抽屜,找到新的一次性.口罩,拆開外包裝,交到妹妹手裡,「病得這麼重,也不打電話給我。」
他剛才在客廳裡,將遠之帶回來的塑料口袋打開來,看了一眼裡頭的病歷卡。上頭是陌生的筆跡,並非由妹妹遠之自己填寫,姓氏處竟然空白。
如果不是她忘記帶鑰匙,恐怕都不會讓家裡曉得她生病的事。
遠之換上新口罩,舊口罩扔到床頭櫃上的小垃圾桶裡,嘿嘿笑,現在絕對不是替自己辯白的好時機。
隔不多久,遠志端著托盤回到臥室裡,將托盤放在梳妝台上,然後走到床邊,將遠之扶起來,在她背後塞個靠墊,又在遠之膝上鋪一塊大餐巾,這才將托盤端過來,輕輕放在她雙腿上。
遠之看見威治伍德骨瓷金邊描薔薇花碗裡,盛著一碗麵疙瘩,一撮碧綠的歐芹葉末,隨意撒在上頭,嫩嫩黃芽菜同肉糜用油煸香,同面疙瘩下在一起,雖然她現在嗅覺失靈,可是只看著,也胃口大開。
遠之只早晨吃過一碗蛋羹,眼下餓得賊死,當即雙手合在一處,說一聲「我開動了」,拉下口罩,取過調羹,唏哩吐嚕吃起來。
不一會兒已將一碗麵疙瘩吃個精光,連碗裡的疙瘩湯也不放過,捧起來喝得涓滴不剩。
遠志的眼裡,露出笑意來。
待遠之將碗放下,遠志又絞了把熱毛巾給她擦嘴,收走托盤。
等他重新回到遠之臥室,坐在腳凳上,將臉一板,遠之識相,立刻做洗耳恭聽狀。
「創業是至辛苦不過的,事必親躬,可以理解。」遠志看一眼妹妹眼下的青痕,「可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不能忘記,該工作的時候工作,該休息的時候休息,勞逸結合才對。」
遠之聽得點頭如搗蒜。
遠志無奈,「再找個廚師罷,可以輪流休息。」
遠之笑一笑,「這得老闆批准。」
「你們老闆要是不批准,你也不用再替他賣命!你給我回家來!」遠志怒道。
遠之趕緊傾一傾身體,拉住哥哥的手,「我知道了,知道了。」
遠志抬腕看一眼手錶,「我等你吃過藥再走,你好好休息,實在無聊,就看看電視。我下班以後過來給你做晚飯。」
遠之在口罩後頭笑瞇瞇,「遠志,你以後結婚,我可怎麼辦?」
「怎麼辦?!」遠志哼一聲,「趕緊找個人把你嫁了,接替我繼續管著你才行。」
遠之聽了哀哀叫。
遠志留到遠之吃過藥,見她精神尚可,再三關照遠之好好休息,這才離開遠之的公寓,回公司去了。
遠之坐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大抵醫生開的藥有嗜睡的副作用,沒多久遠之已昏昏欲睡,便放開書,鑽進被筒裡睡過去。
第十五章 謝謝你的溫柔
遠之醒來時,房間裡一片昏暗。
遠之伸手拉亮床頭燈,看一眼鬧鐘,已是六點鐘。她起床上廁所,然後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扔進洗衣機裡,另換了一身居家衣服。
不曉得是心理作用,亦或是一瓶抗病毒注射液下去,藥物起效,遠之覺得她已經不像早晨起床時那麼昏沉,鼻子彷彿也通了。
這時候有人按門鈴。
遠之披多一件晨褸,跑去開門。
開門處,是拎著一隻女式背包同大環保袋的謝磊。
看見眉目惺忪,一副還未睡醒模樣的遠之,謝磊微笑,舉一舉手中的環保袋,「謝焱說中午已經送你回來,我那時實在跑不開,所以等到現在才上來,正好給你送晚飯。」
遠之將謝磊讓進門,回身看見客廳沙發上雜七雜八攤得一塌糊塗,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你隨便坐,我收拾一下。」
謝磊十分坦然,並無一點詫異顏色。
他讀大學時候,曾經偶爾去過一次女生宿舍,那「盛況」簡直空前絕後。況且他們男生宿舍,也沒有乾淨到哪裡去,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遠之的房間,不過是有些亂,其實還算乾淨。
遠之卻頗有些窘迫,讓了座,便草草將沙發上攤著的一應外套圍巾手袋統統劃到一處,捧在懷裡,抱進臥室裡,出來時順手關上臥室門。
謝磊將環保袋裡的不銹鋼保溫桶拿出來,放到沙發前的茶几上,隨後又取出一個小熊維尼造型的餐盒來,盒蓋上憨態可掬的小熊與粉紅色小豬面面相覷,十分可愛。
「餓不餓?我帶了店裡的粥和梅子小林特地做的薄餅。他們倆手藝比我好,薄餅攤得又薄又軟。」謝磊一邊說,一邊擰開保溫桶,「遠之拿個碗出來。」
遠之進廚房去,拿兩副碗筷調羹出來。
「一個就夠。」謝磊接過碗來。
「你也沒吃過晚飯罷?一起吃罷。」遠之的鼻音已沒有早晨那樣濃重。
謝磊聽了,略略放心,微笑,「你先吃,吃不掉我再吃。」
遠之望著謝磊,心中溫暖柔軟。
她何其有幸,總能遇見溫柔的人,陸鄆也好,謝磊也好,都是謙謙君子,待人以誠。
「好,我先吃。」遠之坐下來,接過謝磊遞給她的粥碗。
粥是熬得細滑的小米山藥粥,金黃色小米粒與潔白山藥如同雲層間的細碎陽光一般使人寧靜溫暖,冒著蒸騰熱氣。
遠之拉下口罩,拿調羹舀起一勺,小口吹一吹,然後送進嘴裡,那熱騰騰的粥彷彿有自主意識,不待細細品嚐,已經「咕嘟」一聲,滑下肚去,隨後整個人便都暖和起來。
謝磊聽見那「咕嘟」 一聲,十分歡喜,「慢慢吃,還有薄餅。」
他打開小熊維尼餐盒蓋子,裡頭分成上下兩層。上層是切成三角形的一疊薄餅,旁邊一小格裡是一小份醬料。將上層取下來,下頭是肉鬆醃青瓜同杭白菊拌雞絲,量不多,然而心意滿滿。
謝磊取過筷子,挑一點醬料,均勻抹在薄餅上,然後夾一箸杭白菊拌雞絲放在上頭,以筷尖夾住薄餅,卷兩卷,擱在另一隻乾淨碗裡,推到遠之跟前。
「趁熱吃。」
「謝謝。」遠之也不客氣,那杭白菊拌雞絲,只看著已經十分清爽可口,且她中午只喝一碗疙瘩湯,也確實餓了。
夾起薄餅卷,遠之輕輕咬一口在嘴裡,先是餅軟而筋道的口感與淡淡面香,隨後有酸甜味道直逼味蕾,將整個口腔都喚醒,彷彿花朵驀然綻放時,「啵」一聲喚醒了春天,再細細咀嚼,便品出一絲杭白菊特有的清香來。
遠之慢慢咀嚼,然後嚥下薄餅卷,「這是哪一家的梅子醬?好吃得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好吃罷?」謝磊聞言眉花眼笑,「這是梅子的私藏。她說她生在梅子成熟的季節,家裡每到梅子收穫時候,都會自己釀老大一罐梅子醬給她從老家捎來。她以前不好意思拿出來,怕我們看不上。可是聽說你感冒,便拿出來給我,說是最消食開胃。」
他來之前,在店裡先試吃過一小塊薄餅,確然美味,想必能讓遠之胃口大開。
見遠之真的喜歡,他亦十分歡喜。
「呵,美味之極。」遠之吃光一個薄餅卷,眉眼彎彎,又捧起粥碗喝一口小米山藥粥,假使不是因為感冒,喉嚨還有些痛,遠之真要舒舒服服地感歎一聲:這真是神仙也不換的生活呵。
謝磊看遠之臉上有饜足表情,安下心來。
早上時候,遠之昏沉如死的樣子,教他五內俱焚。
他腦海裡浮現母親去時,臉上那種不正常的紅。她從昏迷中醒來,已經無法清晰表達,可仍竭盡全力,抓住他的手。
然後那種奇異的紅,倏忽盡數退去。
在那一刻,他知道母親去了。
那種即使痛哭即使破壞成個世界,也無法彌補的空洞感,在喝到遠之熬的粥時,才彷彿略略有一點彌合。
所以看到遠之昏沉不醒,他失去自制。
這時門鈴聲響。
謝磊看一眼遠之客廳裡掛的電子鐘,順勢起身,「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店裡去了。」
遠之放下手中粥碗,站起身來送謝磊到門口,開門。
門外,遠志手裡提著大包小包。
門內,謝磊提著環保袋。
兩人四目相接。
遠之微笑,「謝磊,這是我哥哥盛遠志。遠志,這是我老闆謝磊。」
兩個男人頜首為禮。
謝磊回頭向遠之微笑,「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店裡我會照應著。要是忙不過來,我們再請個廚師就好,你不要急著回店裡來。」
遠之點點頭,「回去路上,開車當心。」
謝磊朝盛家兄妹頜首,下樓去了。
遠志與妹妹並肩站在門口,等謝磊的身影離開視線,才進屋關門。
「你老闆,嗯?」
等看到茶几上的粥碗與餐盒,遠志淡淡「哼」一聲,「還算體恤。」
遠之自然曉得哥哥因她生病而遷怒於人。
「謝磊是好老闆,並不剝削員工,是我一心求成,忘記勞逸結合。」
「盛遠之你這老好人!」盛遠志怒其不爭。以前在姓陸的手下,也是動輒加班,從無怨言。可惜,男人有時候,絕看不見身邊埋頭苦幹的老黃牛。他們愛的,無非是花花世界裡的花花姑娘。
遠之縮一縮肩膀,然後上前挽住遠志手臂,「有好吃的梅子醬雞絲卷,一起吃?」
遠志捅一捅妹妹額角,到底還是坐下來,意思意思吃掉一個薄餅卷。
也不由讚一聲美味。
「是罷?是罷?」遠之笑起來。
遠志將自己帶來的大包小包打開來,「這是嬰兒柔綿紙巾,擤鼻子不傷皮膚;這是放在空氣加濕器裡的中藥消毒液,殺菌消毒,預防感冒;這是一次性口罩,不要偷懶,口罩戴一天就要換;還有……」
遠之靠在哥哥肩膀上,聽他絮絮叨叨,心下溫暖。
「……你們老闆不是說要請人?我明天就叫人過去應聘。」遠志摸一摸遠之額角,已感覺不到熱度。
遠之蹭一蹭腦袋,不想說話。
遠志接手盛記生意以後,有計劃的在本埠最大職業結束學校,委託培訓一個專業廚師班,所有學員畢業後都將進入盛記旗下的餐飲部門工作。
遠之約略知道一些,但不甚了了。
遠志笑一笑,摸摸妹妹後腦勺,「你去洗漱,這裡我來收拾。」
遠之應一聲,慢吞吞回臥室洗漱。等她從浴室裡出來,遠志已經將客廳收拾妥當,碗筷洗乾淨放進瀝水架上瀝水,正坐在她床尾的腳凳上,看她中午擱在一旁的財經書籍。
遠之捧在手裡,又厚又重的一本書,遠志只一隻手拿著,十分輕鬆的樣子。
聽見響動,遠志抬起頭來,「都洗漱好了?趕快躺好。這幾天發燒,不要洗澡,否則加速血液循環,熱度可能反覆。」
「哦。」遠之掀開被子,躺到床上去。
「我今晚睡在外面沙發上,你有事叫我。」遠志低頭繼續看書。
「不用……」
「不然我請媽媽過來。」遠志瞪一眼遠之。他沒有告訴家中父母,遠之生病的消息,不然二老老早衝上來。
遠之立刻扮鋸嘴葫蘆。
遠志勾一勾嘴角,忍住笑,想遠之揚一揚手裡的書,「怎麼想到要看這些?」
以前遠之最恨看財經讀物,嫌枯燥乏味,艱澀難懂。
遠之嘿嘿笑,「我以前不曉得原來做生意如此不易。辛苦你了,哥哥。」
盛記偌大一爿生意,她一點沒有替哥哥分擔,反倒要他時時分心來照顧她。
「你知道我辛苦便好。」遠志揚起手中磚頭般厚的財經書做狀要拍遠之腦袋,遠之縮頸,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兩兄妹一個看書,一個看電視,偶爾八卦兩句,遠志盯著妹妹吃過藥,又量了體溫。
「溫度已經降下來,不可馬虎大意。」
時間過得飛快,將近九點時候,遠之掩嘴,開始打哈欠。
遠志合上書,放在床頭櫃上,「好好休息,晚安,遠之。」
「晚安,遠志。」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十六章 英俊的小武師傅
次日遠之醒來,走進客廳,遠志已經將昨夜留宿沙發的痕跡整理乾淨,被子枕頭都收進櫥裡去。廚房間脫排油煙機正低低聲工作。
遠志系一件米黃底子粉碎花的圍裙,端著兩副碗筷自廚房裡出來,看見遠之,忙招呼遠之,「快來吃早飯,吃完飯我送你去醫院打點滴。」
遠之本想說自己已經好多了,可以自行赴醫,奈何雙胞胎多少有些心理感應,還未等她開口,遠志已經以口型對她說:媽媽。
遠之即時偃旗息鼓。怎麼好教媽媽為她操心奔波。
想想又不甘心,便拿眼睛瞪遠志。
「你想自己去?你的車呢?」他昨天來的時候,並沒有在樓下看見遠之的小小雪佛蘭。
遠之「啊」一聲,想起自己的車還停在粥記門前的小馬路上。
「黃魚腦子。」遠志哼一聲,又回廚房去了。
等他出來時,手裡拿著托盤,上頭有蔥香小花卷同冒著熱氣的甜湯。
「吃飯罷。」遠志將托盤放到餐桌上,替妹妹拉開椅子。
「哦。」遠之乖乖走過去,落座。
蔥香小花卷鬆軟香甜,最叫遠之意外是遠志做了酒釀蛋給她。
酒釀味道微甜,雞蛋軟而嫩,彷彿嬰兒吹彈可破的皮膚,稍微動一動碗,都能看見蛋白在微微顫抖。
「趁熱吃掉。」遠志自己則是一杯熱牛奶,「盛櫻一位懷石料理師傅教我的,日本人用酒釀治感冒,效果不凡。」
遠之笑瞇瞇,即使不為治感冒,酒釀蛋也是她的心頭好。
吃過早飯,遠志送妹妹至醫院掛點滴,再三叮囑遠之,掛好點滴即時回家,這才進公司上班去。
旁邊有獨自前來吊鹽水的女孩子,眼裡露出羨慕顏色來。
遠之卻並不曉得自己遭人羨慕,安靜坐在躺椅裡,捧一本新出版美食期刊,看得不知多投入。
三天過去,遠之感冒基本痊癒,將哥哥遠志趕回家去,又再三保證週末一定回家綵衣娛親,遠志總算放下心來。
遠之清晨起床,自己跑進廚房去做一碗酒釀蛋,想起三天來哥哥遠志將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暗暗想,將來不曉得哪個女孩子有幸,能嫁給遠志,被他捧在手心裡,關懷備致,一意呵護。
這樣一想,難免有些悵然。
雙胞胎兄妹長大,終將有各自生活,並不是不再愛彼此,而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不再是對方而已。
遠之笑一笑,拍拍自己額角,果然生病使人多愁善感。
遠之收拾乾淨碗筷,抬頭看一眼時間,已快七點,趕緊抓起風衣同背包,一邊將駝色格紋大毛披肩圍在脖頸上,一邊七手八腳穿上風衣,套上平底鞋,匆匆下樓去。
好在地鐵站離得不遠,粥記離小區也不算太遠,三站路路程而已。
遠之總算趕在七點半前,推開粥記的門。
兩個早班服務員習慣性喊一聲「歡迎光臨」,等看清楚是遠之,齊齊迎上來。
「老闆娘,你沒事了罷?」
「是啊,老闆娘,身體好些沒有?」
「那天可把老闆嚇得半死,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嘻嘻老闆對老闆娘真好。」
兩個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十分八卦。
謝磊正同人在廚房間裡,為早市做最後準備,聽見聲音,從廚房裡轉出來,看見遠之,心下釋然。
只有謝磊自己知道,當他看見遠之昏昏沉沉,縮在沙發裡時,他心中的恐懼。
母親就是這樣,因為前半生太過操勞,同父親胼手胝足,打下謝氏江山,創建長潤集團,一生最寶貴的年華,精力悉數透支。不過五十出頭年紀,身體已經虛弱不已。一場感冒,母親並未放在心上,等家人注意到她情況有異,將她送進醫院,她已是心肌炎晚期。
一切救治措施,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謝磊回想自粥記開張,遠之幾乎從未休息過,全心全意撲在粥記上,起早貪黑,下班以後,還要額外充電,學習財會知識,分明蠟燭兩頭燒。
是他想得太簡單,以為有他同遠之,就可以撐起粥記。
可是遠之也好,他也好,並非無所不能。
這時看見遠之走進來,精神尚好,謝磊才略略放心。
「可全好了?不要著急回來開工,我已請了師傅,你多休息幾天,不會影響粥記生意。」謝磊迎上去,接過遠之的背包。
遠之頓一頓解圍巾的手,略略詫異,「這麼快?」
如今餐飲行業競爭激烈,好廚師可遇而不可求,謝磊自己都說他想請的,人家不肯屈尊,願意來的,他又看不上。
這時聽謝磊說已經請到人,如何不教遠之意外。
謝磊點點頭,「你生病第二天,我在門口貼出招聘廣告,一早他就來應聘。店裡恰好沒有客人,我想試一試罷,請他做兩款拿手點心來。想不到出人意料的美味。」
兩個服務員也湊過來,「老闆娘,小武師傅做的點心,真的滿好吃。」
遠之微笑,能請到好師傅不易,她心中那一點點「即使沒有我,你們也過得如此好」的小醋意,轉瞬煙消雲散。
這時廚房裡的人,端著一隻小碗走出來,看見遠之,微笑。
「盛小姐,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小武,請多關照。」
遠之頗覺意外。
小武是個二十出頭年紀的年輕人,剪著乾淨而考究的短髮,眉目十分俊朗,看上去竟不像是做餐飲行當的,反而更像某個偶像劇裡的男演員。
「請嘗嘗看,我熬的粥,可符合你的要求。」小武將手裡的小碗雙手遞到遠之跟前。
遠之卻之不恭,且的確想知道小武手藝如何,便接過碗來,就著碗邊,輕啜一口。
那是最簡單的白米粥底,厚薄適中,米香撲鼻,口感綿糯,潤口潤胃。
遠之不由挑一挑拇指,「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武聽見遠之誇獎,一張英俊臉皮,微微漲紅,向諸人頜首,回廚房去了。
兩個服務員雙眼放光,「小武師傅好帥。」
謝磊笑,悄悄對遠之說,「這兩天,附近頗多女白領慕名而來。營業額增加十個百分點不止。」
遠之駭笑。
「這算不算秀色可餐?」
謝磊聞言,向遠之霎眼睛。
二人心照不宣。
遠之總算有閒暇時間。
小武替她進廚房工作三天,已經上手。遠之只在小武休息的兩天,披掛上陣,親自下廚。
客人非但沒有抱怨,甚至讚不絕口。
「小武的手藝,同老闆娘倒有些一脈相承,考究,可是仍然質樸,能吃出食物本身的香味兒來。讓人欲罷不能,每天都要過來報到。」有老饕與店裡諸人混得熟了,這樣說。
遠之聽謝磊轉述,不由得微笑。這簡直是對廚師的最高讚譽。
轉眼又到月底,遠之與謝磊晚上關門,將帳本取出來,營業額減去成本支出,得到利潤數字,兩人「嘩」一聲。
英俊的小武簡直功不可沒。
「年底要給小武分紅,這樣人才,萬勿放他離去。」遠之同謝磊說。
謝磊大力點頭。
小武現在是粥記活字招牌。
有嘴叼客人來,只喝一口粥,吃一塊點心,便說小武的手藝,很有些盛櫻懷石料理裡頭武藏師傅的風格。
遠之隱約猜想過,小武可能是哥哥遠志叫過來的,只是沒有憑據。
聽客人這樣說,遠之心裡已經有七、八分把握。
謝磊將營業款裝進信封裡,封好,鎖進保險箱,問遠之:「週六可有時間?」
「有事?」遠之同謝磊商量好,錯開來上班,兩人可以輪流休息。所以一周有七天,倒有四天見不到彼此。
「家里長輩生日,想請你同我一起去。」謝磊簡單對遠之說。
遠之攤一攤手,「我週六固定回家綵衣娛親。」不然遠志會得向爸爸媽媽打她小報告。
謝磊也不強求。
「那麼週一見。」
兩人在門口道別,各自驅車回家。
遠之私房菜時間:
鹹魚蒸肉糜
原料:鹹魚1段(超市有賣真空包裝好的,菜場也有賣,海魚還是河魚隨意,視個人喜好),肉糜100克(夾心肉最宜),蔥姜,黃酒,鹽,白胡椒粉
步驟:1.將鹹魚清洗乾淨(喜歡清淡的朋友,可以適當浸泡片刻)
2.肉糜放入盤中,放入蔥末,鹽,黃酒,白胡椒粉,攪拌均勻
3.將清洗乾淨的鹹魚鋪在肉糜上,撒上蔥絲姜絲,上鍋蒸15-20分鐘(視魚的大小而定),取出即可。
這道菜鹹鮮可口,十分下飯,昨天晚上就吃過,寶寶一個人把下面的肉糜都消滅:)不喜歡吃肉糜的朋友,也可以用厚百葉取代。
第十七章 秋天裡的農莊
遠之直接驅車回父母住處。
盛家爸爸媽媽如今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日常最喜歡的,是一清老早,兩夫妻攜手,到附近農貿市場,同菜販討價還價,務必以最合理價格,買到最新鮮時令食材。偶爾興致所致,還會得拎了新鮮食材,到老房子的私房菜館露一手。
老饕們至愛盛爸一手出神入化濃油赤醬的本幫菜功夫。
只是大家越來越講究健康養生,大魚大肉的菜色,盛爸漸漸做得少了,如無預約,老底子饕客們愛吃的八寶填鴨,紅燒蹄膀,草頭圈子,已很難吃得到。
即便如此,仍不能抵擋老饕們的熱情。
常有老饕呼朋喚友,聞香而來。
遠之記得自己還沒有從心理上抗拒燒菜的時候,頂頂喜歡就是放學做完作業,到廚房裡去幫忙。空氣中有各色香味瀰漫,叫人垂涎欲滴。
有時盛爸盛媽廚房中事忙,來不及給遠志遠之兄妹做晚飯,便會為兩兄妹各下一碗小餛飩,在碗裡擱一勺豬油,上頭撒上香脆豬油渣與碧綠生青的香蔥末兒,只看著已經教人食指大動。
週六早晨起床,遠之洗漱完畢,走出房間,一眼看見飯桌上剛端上來熱氣騰騰的豬油香蔥小餛飩。
遠之坐到飯桌邊上,拿起調羹,稍微撇一撇面上的蔥花,然後舀起一點點豬油渣送到嘴裡。豬油渣瓜拉鬆脆,滿口留香。
遠之吃得瞇一瞇眼睛。
遠志出來看見妹妹瞇眼享受的顏色,笑起來,「這樣好吃?」
「再好吃不過。」遠之微笑,小餛飩在湯裡沉浮,彷彿一隻隻小小桃花水母,吃到嘴裡,皮子滑爽,肉餡鮮嫩,再可口不過。
「喜歡的話,我這碗也給你。」遠志小時候還會同遠之搶好吃的,誰也不肯讓誰。可是漸漸長大,遠之考去外地大學,寒暑假回來,遠志總覺得妹妹又瘦了一圈,便再不同遠之搶東西吃。
不僅不搶,還曉得把好吃的留給遠之。
盛媽媽從廚房裡出來,一邊抹手,一邊說:「我還有餛飩皮和餛飩餡,喜歡吃我再包,你們兩兄妹不用讓來讓去。」
一家四口吃過早飯,遠之進廚房幫媽媽洗碗。
說是洗碗,盛媽媽哪裡真要女兒動手,遠之不過是打些接過碗盤一一放進瀝水架上去的下手罷了。
盛爸爸同兒子兩人在客廳裡看新聞。
「遠之的點心店生意如何?」盛爸低聲問兒子。
遠志回頭看一眼廚房方向,見遠之沒有注意他們,才以同樣低低聲音回答:「第一個月生意不是很好,第二個月大抵能收支平衡,下個月應該會有起色。」
「你多介紹幾個供貨商給妹妹,這方面她是外行。」盛爸爸心疼女兒,每次見她,總覺得一次更比一次瘦。
「我曉得了。等一下就帶她去生態農莊看看。」遠志早考慮過,然而遠之自有遠之的脾氣,她決不肯平白倚仗家中勢力。
等吃過午飯,盛爸盛媽習慣午間小睡片刻,遠志提出來,帶遠之出去走走。
外頭天高雲淡風輕,陽光彷彿將深秋的寒意悉數驅散,的確是外出的好天氣。
遠之點一點頭,才打算換衣服出門,想一想,又叫遠志稍微等一等她。
遠之跑進廚房去,打開冰箱,取出裡頭一隻大玻璃罐子,又另拿一隻略小一些的廣口玻璃瓶,從大罐子裡取出九隻鹹蟹來,一一放進廣口玻璃瓶裡,又倒了一些鹹蟹的滷汁進去,擰緊真空蓋。
遠之將大玻璃罐仍放回冰箱裡去,小些的廣口玻璃瓶塞進自己包裡,對遠志笑,「麻煩先到粥記彎一彎。」
週六金融區遠無平日那樣喧囂熱鬧,小馬路上各家小店中午都十分冷清,粥記也不例外。偶有週末前來加班又或者住在附近的客人,會得到店裡來,解決三餐溫飽。
遠之推門進去時,午市基本已經結束,兩個服務員正在靠窗的座位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繡十字秀。大師傅小武不在店堂裡,遠之估計小武大抵到後巷過煙癮去了。
兩個服務員見遠之過來,打算起身,遠之擺一擺手,「謝磊呢?」
小姑娘指一指後頭辦公室,遠之揮揮手,示意兩人繼續午休,然後躡足走到後頭辦公室門前。
辦公室的門開著,正對門方向的辦公桌後頭,謝磊正低頭看書。
遠之微笑,魯迅先生說:無聊總讀書。
遠之伸手敲一敲門,辦公桌後的謝磊抬起頭來,看見遠之,眼中有詫異同歡喜顏色,「遠之,你怎麼來了?」
遠之走過去,從背包中捧出廣口玻璃瓶,放在謝磊辦公桌上。
「我有事要出去,正好過來彎一彎。喏,這是我家自己醃的鹹蟹,處理得十分乾淨,醃得時間剛剛好。我記得你說令尊是寧波人,應該會喜歡。拿來借花獻佛,祝令尊生日快樂。」遠之頓一頓,「也代我向令兄道謝,謝謝他上次送我去醫院就診。」
「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謝磊放下手中的書,起身,「謝謝你,遠之。」
遠之微微笑,「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謝磊目送遠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垂睫望著桌上的玻璃瓶,忍不住微笑。
遠之回到車上,遠志見她的背包癟下去,打趣,「千里送鹹蟹,禮輕情義重,可對?」
遠之的反應是大力拍哥哥肩膀,「快開車!」
遠志驅車帶遠之到近郊的一處生態農莊。
那農莊佔地面積頗大,遠之一眼望去,都望不到頭。
農莊裡有四通八達的紅磚小路,可以步行,也可以在農莊門口,借了腳踏車騎進去。
兩兄妹選了那種樣式復古,把手拗成M形,龍頭前掛著籐編車籃的老式腳踏車,遠志在前帶路,遠之在後跟隨,慢悠悠往農莊深處騎去。
因是深秋,紅磚小路兩旁的農作物並不茂盛,可是即使一片青菜地都能叫遠之大為好奇。
遠之沒有綠手指,從來都不能將植物養得蔥蘢濃郁,小學植物老師發下來一人一株小小仙人掌,說是最好養活的植物,偏偏遠之都能養到腐爛。
這是城市人遠之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與農作物接觸。
遠志回頭看了,微笑,果然帶遠之出來走走是對的。
「等一會兒到農莊中心地帶,還有更好玩的,你別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
「哦。」遠之這才加快速度,追上遠志。
遠志引著遠之,將腳踏車騎往農莊最深處,越過搭在有潺潺流水經過的小渠上的木板橋,又穿過一片夾道旁一人多高的小竹林,等出了竹林,一入目,便是一大片波光粼粼,望不到頭的池塘。
午後的陽光灑在水面上,彷彿為池塘籠上一層金色薄紗,有鴨群在池塘上游來游去,發出十分歡快的「呷呷」聲,打破農莊的靜謐。
遠志停下車,指一指池塘,對遠之說,「天氣晴好的時候,來這裡釣魚,最愜意不過,可惜現在天氣太冷。」
遠之對著鴨子游過,劃碎一池金芒的池塘,發了片刻呆,直到遠志再一次踩動腳踏車,按響車鈴,遠之才跟上去。
又騎出很遠,遠到遠之已經覺得累,倏忽聽見風裡傳來小豬特有的「哼唧」聲,還有母雞發出的「咕咕」聲。
遠之精神一振,腳上用力,騎過去。
只見用竹枝編成的籬笆內,有大人孩子張開雙臂,追逐小豬與母雞,奈何散養的小豬母雞動作十分敏捷,見有人來,即刻四下逃散。
那小孩子大約八、九歲年紀,已跑得滿頭是汗,面孔通紅,可是並不氣餒,哈哈笑著東本西跑,十分快活。忽然一隻小豬大抵是被惹怒,驀地返身衝向小孩子,小孩子先是一愣,隨後尖叫著跑開。
遠之看得微笑起來。
「要是喜歡,你等一下也可以進去,自己捉一隻小豬,或者母雞,當晚飯的食材。」遠志見妹妹微笑,十分歡喜。
遠之連連擺手,雖則燒飯燒菜做點心難不倒她,可是叫她面對活豬活雞?
遠之想,她或者並不比裡頭的小孩子勇敢多少。
兩兄妹繼續往裡頭騎,遠之一路又看見一排大棚。
「這是一整個綠色環保的生態系統,」遠志騰出一隻手來,在空中虛虛劃一圈,「大棚後頭有沼氣池,整座農莊產出的動物糞便,生活垃圾,統統集中到沼氣池中,以生產沼氣,供給農莊的燃氣要。大棚裡的蔬菜水果花卉,多數都採用無土水培,生物滅蟲,噴灌滴灌技術,所以這裡種植的蔬菜水果,全是無污染無化學殘留的綠色蔬果,可以直接食用。」
遠之聽得大感好奇。
遠志見妹妹並不嫌枯燥,又細細向她講解,怎樣利用頻振原理,使用頻振殺蟲燈消滅害蟲;怎樣用沼氣池產出的沼渣養豬餵魚栽培蘑菇。
遠之大為歎服,原來現在當農民都有這許多講究,難怪有報道說,大學生畢業,放棄外企高薪工作,跑到農村務農,還有企業高管,把自己的工作交給他人管理,自己去搞養豬種水稻。
「大家越來越重視食品健康,不但飲食習慣要健康,食物的原材料也同樣要求綠色無污染。」遠志終於將腳踏車停在一處三層樓建築前。
遠之也停下腳踏車,下車。
兩兄妹並肩走進大廳,大廳裡暖意融融,一點不覺得冷,卻並不顯得燥熱。
「他們使用水暖地熱,以沼氣燃燒加熱。」遠志看出妹妹的疑惑。
遠之在心裡「嘩」一聲,是她孤陋寡聞,還將農民想得面朝黃土背朝天。不料他們使用的技術手段,其實已經十分先進。
這時有穿藍色印梅蘭竹菊四君子花紋布料對襟盤扣上衣,黑色直管長褲的工作人員上前來接待。
「兩位中午好,請問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女孩子大眼生生,長頭髮齊齊攏在腦後,綰一乾淨的髮髻,眉毛粗獷,面孔紅潤,有種野性的美麗。
遠之暗暗讚歎。同都市女郎那種精雕細琢的精緻美麗不同,伊的美麗天然奔放,自成一格。
遠志微笑,「我姓盛,與程先生有約。」
遠之私房菜時間:
菠蘿排骨
原料:菠蘿80克,排骨100克,鹽糖生粉,茄汁
步驟:1.排骨用鹽糖醃30分鐘
2.醃好的排骨放進熱油鍋(木筷子插-進油鍋起小氣泡為宜),炸2分鐘,取出待用
3.鍋裡留一點油,倒入芡汁,茄汁(有山楂片,由小火化成山楂汁更佳),爆香
4.將炸好的排骨,菠蘿塊,放入鍋中,充分包裹醬汁,即可。
菠蘿在春天可以利niao降壓,纖體美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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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候程先生的間隙,遠之在大堂裡慢悠悠閒逛。
偌大面積的廳堂,以青磚鋪地,正對大門的餐廳有一片水幕玻璃牆,流水如瀑,下頭是鋼化玻璃地板,能望見底下佈滿鵝卵石的小小池塘。小池塘裡有成群的錦鯉游來游去,優遊自在。
倏而玻璃牆對面有一張孩童面孔,緊緊貼在牆上,連五官都擠得變了形,隔著水幕看起來,更形趣致。
遠之一怔,隨即「噗嗤」笑出聲來。
大抵是哪家大人帶孩子來生態農莊,小朋友坐不住,跑過來頑皮。
那孩子透過水幕玻璃,隱隱約約看見對面的遠之,也不怕生,擠眉弄眼,扮起鬼臉來。
遠之一時童心大發,彎下腰,伸手推一推鼻尖,做個豬鼻子鬼臉。
身後傳來遠志的笑聲,然後他伸手擼一擼遠之頭頂。
這時候有腳步聲從大廳一側,月洞門後的走廊裡傳來,漸行漸近,未幾,一個年輕男子走出來。
遠遠看見遠志,張開雙臂,上來同他熊抱,兩人大力拍打對方肩膀。
遠之便靜靜站在一旁,打量來人。
來人穿一件藍白條紋V領薄毛衣,露出裡頭群青色襯衫領子,配一條很舊的牛仔褲,褲腳管已經磨得發毛,膝蓋處甚至格外打了兩塊補丁,腳登一雙平底農夫鞋。鞋面雖然拭抹乾淨,然而仍能看見往日的斑駁痕跡。
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呢,遠之想。
這時來人同遠志放開彼此,遠志向他介紹,「遠之,這位是農莊莊主,程宏。程宏,這位是家妹,盛遠之。」
遠之與程宏彼此對視,有迢遙記憶浮上心頭。
「程宏?!」
「盛遠之!」
兩人指一指對方。
「高三一班的程宏。」
「高三一班的盛遠之。」
兩人異口同聲,然後笑起來。
程宏笑著拍遠志肩背一記,「我一直也沒敢貿然問你,是否有個妹妹叫盛遠之,想不到果然是有。來來來,老同學,今天我請客,現在先帶你去大棚看看,挑些你喜歡的材料。」
遠之抿嘴微笑。
正是高中二年級時候,此君一句「盛遠之你身上怎麼總是一股子油煙味兒啊」,教遠之心生芥蒂,多年不肯入廚。
此君只怕老早不記得了罷?
程宏領遠志兄妹去蔬菜大棚,挑選時鮮蔬菜。
進入大棚,遠之覺得自己就像進入了夢幻奇境的愛麗絲。蔬菜大棚看起來,彷彿一座小型植物園,番茄並不種在地上,而是半空中,間隔一行行,有綠色籐蔓纏繞,透過籐葉,能看得到嫩嫩綠色黃瓜。貼近地面膝蓋高的植物陰影裡,有一排排水培蔬菜槽,上頭碧綠生青的種著黑豆芽,木耳菜一類的水培蔬菜。
遠之看得愛不釋手。
這是真正新鮮無污染綠色食品。
程宏信手摘下幾隻已經成熟的小圓番茄,分給遠志遠之,自己也拿一個,就在毛衣上來回擦拭兩下,便送進嘴裡。
遠之有樣學樣,一點不擔心乾淨與否。
那小圓番茄,只比車厘子略大一些,咬在嘴裡,稍微用力,薄薄的皮立刻破裂開來,裡頭的汁.水充盈整個口腔,酸甜濃郁,使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唔……真好吃。」遠之不吝讚美。同外頭那些個頭頗大,可是長相怪異,口味寡淡的農藥催熟番茄相比,這小圓番茄個頭雖小,可是味道極正,令遠之想起少時母親買來的大個番茄,用溫水洗淨,一剖為二,給她和哥哥當水果吃,正是這個味道呢。
「好吃的話,等下回去時候,帶一個番茄小果籃回去,無論生吃拌色拉亦或炒菜,都可以。」程宏笑道。
遠之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
遠志微笑,「我每年從他這裡進最新鮮蔬菜,你收他一籃小番茄算什麼?儘管挑喜歡的拿回家。」
遠之一聽,心間一動。
「農莊生產的農副產品,不只供應農莊,還對外銷售?」
程宏抬手摸一摸後腦勺,「呵呵,我們想廣開財路,所以農莊裡生產的蔬果禽畜,還直供客戶,盛記就是我們的大客戶之一。我們每年直供盛記數以噸計的新鮮食材,省去許多中間環節,務必保證最新鮮的食物原材料,在第一時間送達盛記的各家飯店餐廳……」
驀然想起遠之並不是他的客戶,程宏拍一拍頭頂,「哈哈,對不起,職業病,職業病。」
不料遠之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舉手問:「那如果是小客戶,每天所需量不大,是否也能從你這裡進貨?」
程宏點點頭,「可以,當然可以。其實客戶無大小,每個我們都歡迎。我們也有家庭客戶,同我們簽定供菜合同。一個月一簽,一季度一簽,半年或者一年一簽,都可以。我們按照客人需要,每隔幾天,送一次新鮮蔬菜禽肉,品種由我們搭配,由客戶自行選擇亦可。一切由電腦系統控制,操作非常方便。」
遠之覺得自己大開眼界,原來即使務農,也可以有這許多商機在裡頭。
遠志微笑,任由妹妹同程宏討論得熱火朝天,並不出言干涉。
三人自大棚出來,又去看了暖棚果園同大魚塘,程宏親自去撈了魚上來,這才一道返回農莊一號樓。
那條魚由一根草繩從腮旁穿過,拎在手裡,一路走過來,一路活蹦亂跳地撲嗒撲嗒甩尾巴,鮮活得不得了。
一走進室內,遠之便看見一個頗豐腴的女郎,只著薄薄一件針織及膝連衣裙,正捧著一個裹在連體嬰兒服裡扭股糖般不斷擰來擰去哭鬧不休的小寶寶,來來回回在大廳當中踱過來踱過去,嘴裡唸唸有辭。
遠之離得遠,只隱約聽見「淮海路……南京路……北京路……」,彷彿打算將本埠都跑一遍的意思。
見他們一行進門,那女郎幾乎是奔過來,甩炸-藥包似的,一把將嬰兒塞進程宏懷裡。
「程宏,快點幫我哄一哄!他怎麼都不肯睡,一直鬧,我要崩潰了。」女郎下眼有明顯青痕。
程宏一手還拎著魚,不得不抬高手臂,抵住嬰兒臀-部,一手托住頭頸。
那女郎長出一口氣,打個哈欠,擺擺手,「我回去睡一會兒,寶寶就交給你了。」
遠之見勢,便伸手,從程宏手裡接過魚來。
程宏感激地向遠之笑一笑,然後雙手抱住嬰兒,熟練地拉開嬰兒身上的連體服,伸手進去摸一摸,然後微微豎抱起來,輕輕拍撫嬰兒背部。
果然那小寶寶不再擰來擰去,漸漸安靜下來,隔一會兒,打出一個飽嗝,便爬在程宏肩頭,自己吐泡泡玩。
程宏向遠志遠之微不可覺地聳聳肩膀,「讓兩位見笑了,這是我侄子,才五個月大,最粘人,時時刻刻要人抱在手裡,稍微放下來便嚎啕大哭。」
雖然這樣說,可是他動作溫柔,並無一點點不耐煩顏色。
遠之早想起來,初夏時候,正是他,在醫院走廊上,打翻她那一保溫桶椰青老鴿湯。
過一會兒,那小寶寶彷彿熟悉了盛氏兄妹,趴在程宏肩上,對兩人咿咿呀呀地。
「呵呵,我們家小少爺話很多,是不是?」程宏雙手托著嬰兒腋下,將他舉起來,小寶寶便吱吱咯咯地笑,露出才長了米粒般大小的兩顆門牙,毫不畏懼。
遠之看得母愛大發,把手裡的魚掛到遠志手指上,「我能不能抱一抱?」
程宏點點頭,雙手將嬰兒交到遠之跟前。
遠之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寶寶,微微有些無措。
「這樣……」程宏做個樣子給遠之看,「一手托著頭頸,一手托住臀-部……對,就是這樣。」
遠之抱著小寶寶,同嬰兒一雙湛藍眼瞳望個正著。
小小嬰兒的眼瞳極之清澈,彷彿能映出整個宇宙,遠之在裡面,看見自己,倏忽心間柔軟得能滴出水來。
該走出來了,找一個能與她彼此相愛的人,組成家庭,生一個這樣可愛的寶寶。
遠志一直留意妹妹,見她眉目溫柔,嘴角有笑,便也覺得高興。
那小嬰兒在媽媽懷裡哭鬧不休,不想在遠之懷裡,十分乖覺,只管伸長髮面饅頭似的白胖小手,不停去抓遠之繫在脖子上的真絲圍巾。
那圍巾是兩兄妹生日時,盛記的一位老饕熟客送給遠之的禮物,愛瑪仕中國風限量大真絲方巾,上頭是龍與鳳的圖騰,張揚耀目。
遠之曾經在雜誌上看見有名媛將同款的兩條大方巾改成旗袍,穿在身上出席時尚晚宴,博得一片喝彩聲。
只是遠之天性不愛出風頭,只循規蹈矩,將絲巾繞兩繞,圍在脖子上。
遠之大學裡最要好的上鋪姐妹,那個在她生病時,泡即食粥給她喝的曹露冰,在大學畢業一週年同學會時,對遠之說:盛遠之,好衣服穿在你身上,簡直明珠暗投。
遠之當時只是嘿嘿笑。
這時候小小嬰孩伸手要抓她脖子裡的限量版真絲圍巾,遠之便微微傾下-身去,遷就那白胖可愛得讓人想一口吞下去的小手,任他將絲巾鮮艷的一角抓在手裡,揉搓片刻,倏忽往嘴裡塞去。
遠之大驚。
她倒不心疼絲巾,只擔心有細菌吃到寶寶肚子裡去。
程宏忙上前來,拍一拍嬰兒的手,對著他說:「要吃壞肚子,知道嗎?」
然後溫柔而堅定地自嬰兒手裡抽走絲巾,將他從遠之懷裡抱回來。
「對不起,他最近開始有抓什麼都往嘴裡送的苗頭。」
遠之搖頭,她才不會同這麼可愛的寶寶計較。
「兩位先坐,我把寶寶送回去,一會兒回來。」
盛氏兄妹齊齊點頭,寶寶優先。
兩兄妹自去找了位置落座,要了農場自產自銷的花草茶,又選了兩樣小點心,相對一邊品茗,一邊閒聊。
這時的遠之並不知道,離農莊八十公里遠的市中心,謝長潤的生日晚宴,即將開席,而謝磊帶去的那一瓶鹹蟹,將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遠之私房菜時間:
蔬果壽司,蟹肉.棒壽司(天氣暖和,出門野餐罷)
原料:米飯150克,紫菜2大張,蟹肉.棒2條,黃瓜100克,胡蘿蔔100克,玉米粒50克,壽司醬油,色拉醬,白醋適量
步驟:1.將適量白醋加入米飯,充分攪拌待用
2.黃瓜、胡蘿蔔,一邊切成細絲,一半切成丁
3.將黃瓜、胡蘿蔔粒,與玉米粒,蟹肉.棒一起放入水中汆熟,冷卻待用
4.將紫菜平攤在竹捲簾上,均勻鋪上米飯,淋上色拉醬
5.一張紫菜米飯上放蔬菜玉米粒,一張放黃瓜胡蘿蔔絲和蟹肉.棒
6.用竹捲簾捲好封口,用刀切成合適大小,即可。
大少咸宜,口感清爽,不喜歡紫菜的朋友,也可以用蛋皮代替哦。
第十九章 一瓶鹹蟹引發的風波
下午五點,金融區的小馬路,早已人跡寥寥。
十一月底,天黑得早,外頭路燈已經漸次亮起。
粥記同其他餐飲店一樣,週一到週五,工作日時候,客來客往,生意興隆。一到週六週日,雖談不上門可羅雀,但總不如工作日那樣忙碌。
謝磊關照服務員兩句,又與小武打過招呼,便回辦公室,取過自己的呢大衣,將遠之送的一瓶鹹蟹裝在環保袋中,出來同店中諸人道了再見,這才到馬路對面規劃的停車區域取了車,趕往金融區另一隅的悅君粵菜館。
週末路況良好,謝磊只用十多分鐘,已抵達這座本城第二高建築的地下三層停車場。
這座曾經的本城第一高樓,在建造時,他還在讀大學,有一堂課,教授甚至專門就它進行過詳細講解,討論它在當時最先進的結構技術,微乎其微到僅僅只有兩厘米的垂直偏差,全世界最出色的不到半米的頂樓晃動幅度,以及抗十二級大風與七級地震的出色性能……
他記得當時整座大階梯教室裡群情激昂,所有人都恨不能投身到這座建築的設計與建造當中去。
後來這座大樓的主創設計者——美國最大建築師-工程師事務所之一,著名的芝加哥SOM設計事務前任設計合夥人——Adrian Smith來本埠開設僅僅一場講座,他設法獲得門票,前去聽講時,現場座無虛席的盛況,他至今記憶猶新。
謝磊微微歎息,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太多事,也許,他現在正站在芝加哥南密歇根大街SOM設計事務所的巨大玻璃窗後,俯瞰紅塵罷?
謝磊提振一下精神,挽著大衣,拎著環保袋,由地下停車場,乘電梯直達大廈頂樓。
透過大廈全景玻璃幕牆,憑欄望去,整座城市溢彩流光,彷彿自有生命一般。
可惜由不得謝磊佇足欣賞,謝焱的電話已經撥過來。
「謝磊,你到了沒有?只等你一個了。」
「已經到門口了。」謝磊戀戀不捨,再望一眼外頭的風景,轉身走進粵菜館。
即刻有笑容甜美身著旗袍的女服務員迎上前來,「請問先生幾位?有預定嗎?」
「謝先生定的包房。」謝磊向服務員點一點頭。自他自己開了粥記,才曉得做服務行業,是多麼辛苦。無論心情多麼糟糕,也不能帶到工作中去,還要笑臉迎人,一天下來,真是身心俱疲。
服務員將謝磊領到包房前,先敲門,然後替他推開門。
謝磊向她道謝,然後走進包房。
包房中謝長潤居中坐在主位,右手邊髮妻的位子空著,左手邊則依次坐著謝長潤的妹妹與弟弟。
謝長潤的弟弟謝長髮很少留在本埠,多數時間都留守在寧波的製衣工廠裡,今天因為是兄長五十六歲生日,才特地同妻子一起,從寧波趕過來,為兄長慶生。
當年如果不是哥哥謝長潤接過父親的皮尺縫紉機,他們兄妹三人,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風光。
而謝長潤的妹妹謝長米,則一直留在哥哥謝長潤身邊,管理人事工作。
謝磊先放下手中大衣與環保袋,然後一一與家人打招呼。
「爸,娘娘,小叔叔,小嬸嬸。」又向忝陪在座的其他人一一頜首,「大哥,淼淼……」
看見陌生面孔,謝磊怔一怔,然後微笑。
謝淼嬌俏地倚在未婚夫肩上,朝謝磊霎眼睛,「陸鄆,這是我小哥哥謝磊。謝磊,這是我未婚夫陸鄆。」
謝磊忙上前與陸鄆握手。
謝淼訂婚時,他人不在國內,回國以後,他也極少參加家族活動,所以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妹妹的未婚夫見面。
陸鄆起身,同謝磊握手,謝磊這才忝陪末座。
謝長髮朗聲笑,「小磊來得最晚,當罰酒三杯。」
謝磊欠一欠身,「小叔叔,我開車來的,不方便喝酒。」
小嬸嬸也暗暗扯一扯謝長髮衣袖,示意他不要找借口喝酒。
謝長髮十分無奈,只好放下酒盅,端起茶杯,「大哥生日,你這個做兒子的竟然最後才到,罰茶三杯。」
謝磊趕緊端起白瓷茶杯來,連飲三杯。
謝長米微笑起來,對坐在主位上的謝長潤說:「大哥,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叫他們開席罷?」
謝長潤點點頭。
謝長米便按召喚鈴,讓服務員可以上熱菜了。
謝焱這時才問謝磊,「怎麼沒帶朋友一起來?」
謝磊笑一笑,「遠之家裡有事,不過她特地托我帶禮物給爸爸,也請我替她向你說一聲謝謝。」
謝焱拍拍謝磊肩膀,「不過是舉手之勞。」
想起在醫院時,遠之昏沉無力的模樣,又追問一句,「她身體可好了?」
「已經痊癒,生龍活虎。」謝磊提起遠之,不由微笑。「現在店裡請多一位大師傅,遠之和我輪流休息,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忙。」
「那麼有時間,常回家來吃飯。」謝焱看一眼雖然同姑姑小叔叔低聲交談,卻不時注意他們這邊的父親,叮囑弟弟。
「我知道了。」
坐在謝磊另一側,正在給未婚妻夾菜的陸鄆,隱約聽見遠之名字,「身體可好」等字眼,忍不住插.口問:「遠之?盛遠之?」
自遠之辭職,陸鄆再沒有過她的消息。以遠之手中掌握的迅捷大客戶資料,她想跳槽去任何一家大中型快遞公司,都易如反掌。
可是從遠之辭職至今,五個月過去,遠之並沒有在同類公司就職。
這時聽見謝氏兩兄弟談及遠之的名字,陸鄆忍不住,還是問及。
謝焱謝磊兩兄弟,齊齊揚睫,望向陸鄆。
謝焱淡淡挑眉,謝磊則微笑,「是,是盛遠之。陸先生也認識遠之?」
一旁原本被未婚夫照顧得無微不至,笑靨如花的謝淼,在聽見陸鄆提起「盛遠之」三字時,笑容已漸漸斂去。
等哥哥謝磊確認「盛遠之」時,她的眉心微微擰起。
只是陸鄆沒有注意她,「是,我認識遠之,她以前在我公司裡上班,六月底的時候辭了職。她還好嗎?」
謝焱卻留心到妹妹臉色不虞,恍然間想起,遠之這個名字,哪裡覺得耳熟了。
前段時間,謝淼在家裡,纏著阿姨教她洗手做羹湯,他為此曾調侃過她幾句,謝淼很嚴肅地說,她有個隱然存在的情敵,是陸鄆的秘書,她不好同她起直接衝突,所以要接管未婚夫的胃,不讓情敵有機可乘。
隔不多久,謝淼在家,一邊聽香頌喝香檳,一邊在別墅客廳裡笑瞇瞇旋轉,恰被他看見,問她:「什麼事,這樣開心?」
謝淼便朝空中舉一舉杯,「祝我剷除盛遠之這個情敵。」
謝焱記得,他當時聽了,不過一笑。
可是現在,他卻再笑不起來。
倘使謝磊喜歡遠之,謝淼又同陸鄆在一起,萬一以後聚在一處,將是何等尷尬場面?
還未等謝焱說些什麼,謝淼卻倏忽笑若春花,「小哥,盛遠之是誰?」
「是我的合夥人。」謝磊私以為,遠之其實屬於技術入股。若沒有遠之的好廚藝,粥記未必能開得起來。即使開起來,也不見得有多少競爭力,所以他從未將遠之視為下屬,而是他的合夥人,「遠之燒的飯菜再好吃不過。」
謝淼挽住陸鄆臂彎,搖一搖,「陸鄆,我們有時間,去小哥店裡,試一試她的手藝,好不好?」
謝焱蹙眉,腦海裡浮現遠之細瘦的背影,便出言岔開話題。
「淼淼,過年打算去哪裡度假?」
謝淼趁勢轉移陸鄆注意力,「我和陸鄆打算去斐濟。」
她原本打算新多走幾處風景優美的旅遊勝地,最後定下一處,將來在那裡舉行婚禮。可是現在——謝淼望一眼陸鄆,也許她不該挑挑揀揀,應盡快定下來才妥。
一時席間眾人都開始討論起度假計劃,哪裡風光獨好,哪裡又美食出眾。
謝長米微笑,隔著飯桌對謝淼說,「淼淼,去斐濟,還不如去法國,你帶陸鄆去你留學時生活過的地方走一走,感受感受。讓他看看有多少法國小伙子對你念念不忘,這樣他才緊張你。」
「米雪兒……」謝淼靠在陸鄆肩上,嬌嗔。
在座長輩統統笑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服務員敲門,以小推車,推著一隻蛋糕,繞過眾人,來到壽星公謝長潤身邊。
蛋糕上頭以巧克力澆著一座山峰,山腰上斜斜生著一株蒼松,下頭由藍漿果醬薄薄澆了一層,如同海洋一般,山頂上插著五根略粗一點的蠟燭同六根細蠟燭。
服務員拿長柄打火機點燃蠟燭,然後熄滅包房內的燈。
謝淼站起身來,為父親唱生日快樂歌,眾人齊齊和聲。
一曲生日快樂唱罷,謝淼拍手,「爸爸,許個願,一口氣把蠟燭吹滅。」
謝長潤起身,在心中默默許下願望,彎腰,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吹滅蠟燭。
服務員這才重新亮了燈,在得到不用即可切蛋糕的回復後,退出包房。
謝淼第一個站起來,從放在背後的大手袋裡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來,交到父親手裡,「爸爸,我和陸鄆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謝長潤笑著接過紙盒,在女兒的催促聲中,拆開包裝,揭開防潮紙,露出裡頭一件男式手織毛衣來。
「這是我和陸鄆一起選的顏色款式,我親手織的,希望爸爸喜歡。」謝淼挽住未婚夫。她本打算買一件禮物給爸爸,可是陸鄆說,什麼禮物都不如由她親手製作更有意義。
她想一想,從小到大,她竟然真的很少親手製作東西送給爸爸媽媽。媽媽已經去世,這遺憾今生再無法彌補,可是,她還來得及送給爸爸一樣她親手製作的禮物。
謝長潤聽了,眼含淚花,迭聲說喜歡。
自淼淼認識陸鄆,兩人訂婚,淼淼變成熟懂事許多。
謝長髮呵呵笑,「淼淼真是懂事,小叔叔的禮物和你的不好比。」
謝長發送給大哥一款與他年紀相同的古董手錶。
謝長米則細緻許多,送上一套田黃石印章。
謝焱看一眼妹妹,微笑,「有淼淼珠玉在前,我的禮物,實在拿不出手。」
謝長潤擺擺手,「都是一片心意,送什麼我都喜歡。」
謝焱雙手將一張高爾夫俱樂部年卡,交到父親手裡,「您閒來無事,可以約老朋友一起去打打球,喝喝茶。」
最後輪到謝磊,他側身從環保袋裡捧出遠之交給他的玻璃瓶來。
「爸爸,這是我朋友遠之家自己醃的鹹蟹,她托我帶來給您,祝您生日快樂。我借花獻佛,另外歡迎您隨時到粥記來。」
謝長潤三兄妹,看見一玻璃瓶鹹蟹,眼睛俱是一亮。
家中最艱苦時候,謝母會的從市場上買一小簍沒人要的螃蜞,洗乾淨後一切二,醃在泡菜罈子裡,等醃好以後,連同家裡另醃的臭冬瓜一道,每天早晨取一點出來,過泡飯吃。
後來經濟條件漸漸好轉,謝母辭世,家裡過泡飯吃鹹蟹與臭冬瓜的習慣便一點點被西式牛奶煎蛋麵包取代。
這時候看見浸在玻璃瓶中的鹹蟹,不由得口水氾濫。
「麻煩服務員取只乾淨碗來。」謝長潤對謝長米說,「多少年沒有吃過鹹蟹了。平時不吃,倒也不想,現在一看見,簡直口水氾濫。」
謝長髮點點頭,「還是鹹蟹臭冬瓜,配我們寧波人的胃口。我最不慣外國人什麼東西都擠一點檸檬汁進去,鹽也只放一點點,東西吃到嘴裡,統統寡淡無味。」
「以前姆媽還活著時候,家裡醃的臭冬瓜臭海菜桿味道最正宗。」謝長米懷念不已。雖然揭開蓋子時臭得鄰里四散奔逃,然而吃到嘴裡,味道好得即使捏著鼻子,也不肯放下筷子。
聽父親姑姑同小叔叔都對這一瓶鹹蟹嚮往不已,謝淼輕輕開口,「爸爸,娘娘,小叔叔,我前段時間聽新聞裡說,這些醃製海鮮,大多菌群超標,而且亞硝酸鹽也過高,對健康不利。又是家庭生產的三無產品,一點保障也無。爸爸喜歡吃,我和陸鄆有時間,去寧波給您買正宗的回來。」
「淼淼。」陸鄆按一按謝淼手背,然後向在座長輩微笑,「淼淼沒吃過鹹蟹,所以不曉得其中美味,自己家醃得,有時候倒比外頭買的還乾淨。爸爸娘娘小叔叔不用擔心。」
謝焱看一眼妹妹,再看看陸鄆,還有處於十分茫然狀態中的謝磊,想起第一次去粥記時,吃過的芋絲臘味煎餅,還有後來在謝磊家吃到的甜糯紅豆沙山藥盒,隱隱有些期待,便出言打圓場,「我也很多年沒有吃過鹹蟹,淼淼好像從小就沒有吃過罷?不妨嘗嘗看,其實味道十分鮮美。」
謝淼見一干家人連同未婚夫,竟無一人站在她一邊,心間驀地一酸,那個盛遠之,即使離開陸鄆身邊,卻還是存在於他們之間,陰魂不散。
「你們喜歡吃,你們吃好了!」謝淼猛地站起身來,拎起手袋,甩門而去。
陸鄆見狀,向眾人告罪,去追謝淼。
餘下眾人,哪裡還有心思繼續吃飯?
只能結帳,草草散席。
臨走前,謝長潤將一玻璃瓶鹹蟹隨身帶走。
謝焱叫住謝磊,「上次我留在你家的酒,還在不在?我們兩兄弟到你那裡喝一杯罷。」
遠之私房菜時間:
紅燒豆腐:
原料:老豆腐(北豆腐)500克,豬裡脊肉75克,香菇、胡蘿蔔各50克,香蔥,鹽糖生粉,料酒,醬油
步驟:1.將老豆腐切片,在熱鹽水中汆一汆,瀝干水待用
2.裡脊肉切片,用鹽,醬油,料酒,生粉充分攪拌,醃數分鐘(視口味輕重加減時間)
3.胡蘿蔔,香菇切片,待用
4.豆腐片用油煎至兩面金黃盛出待用(油不需要太熱,手放在油鍋上方,微微感覺到熱即可)
5.鍋中留一點油,將裡脊肉片翻炒至五成熟,再放入胡蘿蔔香菇片同炒,然後放入鹽糖醬油和少量水燒開
6.放入煎好的豆腐片,以小火燉至湯汁入味,略微收干後勾芡,撒上蔥末盛盤即可。
多吃豆製品,可以預防很多疾病,香菇含有豐富鐵和維生素D,能幫助女性補鈣。只是胃比較寒弱的人,要少吃豆腐哦。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十章 放不下,忘不了
「小黃瓜十斤……花鰱兩條……小圓番茄五斤……」遠之那天在農莊,與程宏簽署一個月試用時間供貨合同,從十二月一日開始,生態農莊每天為粥記提供新鮮蔬果禽肉。
遠之事後對謝磊說,「我擅做主張,對不起。」
謝磊搖一搖頭,倘使遠之覺得好,他沒有一點意見。
這時遠之一早收了貨,正在核對單子,久久不聞謝磊動靜,遠之抬起頭來,只見他坐在辦公桌後,一本書半天也未翻動一頁,臉上神色迢遙,似喜似悲。
遠之輕輕合上手中進貨單據,輕輕叫一聲,「謝磊?」
遠之因之前聽謝磊說起過一些家事,約略知道他與家人關係疏遠,自上周他參加長輩生日後,近日時時走神,遠之不好探聽,也不知怎樣開解他。
謝磊聽見遠之叫他名字,省過神來,揚睫望去,看見遠之一張素淨柔和的臉,脫口問:「遠之有喜歡的人嗎?」
遠之怔忡,腦海中掠過陸鄆的影子。
遠之隨即搖搖頭。
遠之有遠之的堅持。
倘使陸鄆於她,曾有過哪怕一點點,異性之間的喜歡,遠之都會為自己爭取。
可是並不,陸鄆對遠之,同對別的女性員工,殊無不同。
遠之做不來介入別人感情的事,所以只好遠遠走開。
「我喜歡粥記,打算把大好青春都奉獻給它。」遠之笑一笑,將進貨單夾在單據夾上,放回到文件櫃裡,「記得申請一條網線,方便上網。」
說完走出辦公室,到前頭幫忙去了。
謝磊望著遠之背影,想起那天晚上,謝焱同他一起到他住處,兩人將那瓶碧尚拉龍紅酒打開來,邊喝紅酒,佐以從冰箱裡找出來的一罐謝淼從法國帶回來的頂級鵝肝醬,漫無目的閒聊到微醺。
謝磊以為自己會醉,可是竟然沒有。
所以當他聽見謝焱問他,是否喜歡遠之時,不是不錯愕的。
遠之於他,不是簡單一個喜歡,可以概括的。
不不不,他並不是喜歡遠之,他只是在遠之熬的粥裡,嘗到過去只在母親燒的飯菜裡才有的味道,所以他貪戀這溫暖,不願走開。
他只是——透過遠之,懷念早早辭世的母親,回憶那些再也找不回來的歲月。
「不是……喜歡。」他向空中舉一舉杯,他的貪戀與懷念,謝焱不會懂。
「你年紀也已經不小,好考慮成家生子,好教爸爸享受含飴弄孫之樂。」謝焱拍拍他。
「你比我大,你先。」這是他醉倒前能記得的最後一句話。
謝磊看一看手中酒店餐飲管理書籍,半天未動過的一頁,太息,將之輕輕合起,放在辦公桌一角,然後伸手,隔著衣服,撫摩左手手腕內側那一行紋身。
You are always in my mind。
等有一天,他能放下心中的那些人,那些事,毫不留戀地洗去這行刺青時,他才會去尋找一個可以與他共同組成家庭,生兒育女的人罷?
外間遠之並不曉得謝磊心中糾結,正與小武討論十二月粥記推陳出新,換冬令進補養生粥的菜單。
「……冬至,氣血消滯,容易血壓升高,心血管疾病多發,這時用天麻杜仲粥最宜。」小武建議。
遠之點一點頭,在筆記本上寫下天麻杜仲粥。
「羊肉溫補,山藥甘筍羊肉粥可以保留。」小武纖細修長如同鋼琴師的手指點一點菜單。
「嗯。」遠之繼續運筆疾書。
「幾款價廉物美,廣受歡迎的,比如香菇瘦肉粥,南瓜山藥粥也都不錯。」小武看一眼遠之垂頭時,頭頂的發旋,笑一笑,「盛小姐有什麼建議?」
遠之停筆,咬住筆桿。「我們推一個海鮮火鍋粥如何?新鮮魚蝦貝類,由客人自己選擇,然後放進以粥為底的小火鍋裡去,別一有番意趣。」
小武朗目一亮,「以粥為底,做海鮮火鍋,外頭倒很少見。」
不是沒有,然而現在外間滿世界以辣為主,一味追求辛辣刺激,卻漸漸失卻食物本身鮮甜質樸的味道,本末倒之。
粵人食鮑魚前,要先以白粥漱口,然後才能使味蕾最極至地感受鮑魚的鮮美,也是此理。
「既然小武也說好,那我就去做成本預算了。」遠之笑瞇瞇。
這時候遠之的手機震動,遠之對小武說一聲抱歉,稍稍走開些,從口袋裡取出手機來。
屏幕上顯示「艾瑞克」,教遠之頗覺意外,忙按下接聽鍵。
那頭是艾瑞克斯文好聽的聲音。
「遠之,很久不見,別來無恙?」
未等遠之答覆,已經聽見後頭背景老鄭的大嗓門在吼,「艾瑞克你囉嗦什麼?快叫遠之過來!」
艾瑞克失笑,「總要讓我同遠之打招呼。」
遠之在這邊笑起來,「艾瑞克,你好。」
「在上班嗎?方便不方便到公司來一趟?」艾瑞克煦聲問。
老鄭又在背景裡喊,「叫遠之快點來,我們半年沒有見過她了。」
遠之微笑,抬眼看看時間,早市還有些時間才能結束。「我要再過些時間才能走開。有什麼要緊事可以電話裡說。」
艾瑞克還想說些什麼,電話已被老鄭搶走,「遠之,真沒良心,一走半年,也不曉得回來看看一班老同事。趕緊過來!」
遠之微笑擴大,彷彿看見老鄭對著電話瞪眼睛的模樣,「我一小時後過來。」
「快一點啊。」老鄭說完,似怕遠之反悔般,卡噠一聲,結束通話。
遠之失笑,這個老鄭,真是急驚風,偏偏遇見艾瑞克這慢郎中。
遠之將電話放回口袋裡,捧著筆記本回辦公室,將她和小武商量的新菜單給謝磊看。
謝磊一向不過問遠之對菜式的改進,遠之說好,他絕無異議。
「那新菜單就暫時這麼定了。」遠之又對謝磊說,「我們今天晚上吃海鮮火鍋粥,集思廣益,改良完善以後,再介紹給客人。」
謝磊做垂涎三尺狀,「恨不得現在就是晚上。」
遠之哈哈笑,這才向謝磊請假,「以前公司打電話來,要我過去一下。」
「沒問題,現在正好早市結束,你快去罷。」謝磊揮揮手,「不用急著回來。」
「是,老闆。」遠之換下粥記雪白制服,套上短夾棉外套,驅車前往保稅區,迅捷快遞所在大廈。
遠之在停車場停妥車,地庫保安與遠之打招呼,「盛小姐,很久不見了。」
遠之微微頜首,連保安都注意到很久不見,可見時間真的已經過去。
遠之乘電梯上樓,甫一出電梯門,一眼看見在走廊上抽煙的老鄭。
老鄭看到遠之,忙將香煙猛抽兩口,然後扔進手裡的一次性紙杯當中。
「大家看,誰來了?」老鄭同遠之一道推開迅捷物流的落地玻璃門,未待遠之出聲,老鄭已經喉嚨響響地說。
眾人紛紛從隔間裡探出頭來,一時各色招呼此起彼伏。
「遠之!」
「盛小姐!」
「盛秘書!」
遠之很是感動。
常言說人一走茶就涼,可是迅捷這班老夥計,熱情依舊。
然則迅捷的變化,卻不可謂不大。
遠之記得她離職時,辦公室還是開放式的,現在卻已經變成一間間小小隔間,互相講話,要站起身,探出頭來。
艾瑞克慢條斯理從財務辦公室走出來,迎向遠之,一邊對眾人說:「大家先回去工作,等一下我放遠之來與大家敘舊。」
眾人這才紛紛回自己座位去。
遠之笑起來,別看老鄭喉嚨響,可是大家都不怕他。
反倒是艾瑞克,斯斯文文,然而只消他一個眼風,已經足以教人噤若寒蟬。
遠之一向覺得,這絕對是本事。
艾瑞克引遠之去他辦公室,又對老鄭說,「麻煩幫遠之倒杯茶。」
老鄭「嘖」一聲,「新來的胡秘書呢?凡需要她做事,總不見蹤影。」
遠之微笑,只做沒有聽見老鄭的抱怨。
老鄭見遠之無動於衷,有些悻悻然,轉出去泡茶。
艾瑞克問遠之,「這段時間可好?沒有在同業聽到你的消息,我很擔心。」
遠之點點頭,「一切都好,工作還算輕鬆,老闆也體恤,你看,我說有事要出來,他不但不阻撓,還叫我不用急著回去。」
「那麼我想遊說你回來工作,是沒有太大希望嘍?」艾瑞克笑問。
遠之抿嘴笑,並不接茬。
艾瑞克這才正色,「今天叫你來,是因為年底將近,公司內部股分紅,你手上持有五萬手內部股,要你本人簽收,這部分紅利。」
遠之「啊」一聲,她老早已經忘記此事,那還是她剛進公司時,購買的公司內部股份。以前每年年底,財務部都會請每個持有股份的員工簽收,然後發放紅利。她辭職時,只結清工資,這部分內部股,卻還未到贖回時間,艾瑞克也沒有提醒她,她就此忘得一乾二淨。
艾瑞克忍不住笑起來,這姑娘,不曉得是太不把錢當一回事兒,亦或太過糊塗,這樣一筆不算下的數目,也能忘到腦後去。
艾瑞克將簽收單據推到遠之跟前,遠之看一眼上頭數目,「嘩」一聲,「我這些股份捏在手裡,簡直坐享其成。」
「太沒良心了。」老鄭端著茶杯進來,聽見遠之的話,哼了一聲。
遠之嘿嘿笑。
「等一下一起吃過午飯再走罷。」艾瑞克徵求遠之意見。
「我得回店裡去。」遠之站起身來,「我在金融區一間叫粥記的小餐廳裡工作,歡迎你們有空過來。」
老鄭仰天長歎,「為什麼不是開在保稅區啊?」
遠之看了,笑到打跌。
艾瑞克與老鄭一道送遠之出來,在門口,迎面遇上從外頭的回來的陸鄆。
看見短髮已經留長,紮成一束馬尾,比以前消瘦許多的遠之,陸鄆微微一愣。
倒是遠之,十分鎮定平和,同他打招呼,「陸先生。」
「哎呀我還有事要做,就不送你了,遠之。」老鄭猛地拍一把遠之肩膀,一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艾瑞克朝遠之溫文一笑,「我也還有些事,陸鄆,麻煩你替我送送遠之。」
遠之駭笑,他們打算做什麼?
「我送你下去罷,遠之。」陸鄆省過神來,按下電梯下行按鍵,「正好我有事對你說。」
第二十一章 一步距離,整個世界
陸鄆看著遠之側面,想起那天謝淼甩門而去,他追到地下車庫時,她淚流滿面的樣子來。
從來謝淼在他心裡,都是活潑開朗明媚的樣子,可是那天晚上,她哭得一塌糊塗,形象全無。
他載著她,在夜晚華燈如練的街上,開了許久,她才停止飲泣,一邊打嗝,一邊說,「陸鄆……你喜歡盛遠之……是不是?」
陸鄆啼笑皆非,太息一聲,伸手揉一揉她頭頂,然後從放置物盒裡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擦臉,妝全都花了。」
她接過紙巾,大聲擤鼻子,「我什麼也不會,她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燒飯做菜,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陸鄆聽得失笑。
謝淼惱羞成怒,伸手成拳,捶他肩膀。
他只好尋僻靜處停了車,握住她雙手,「淼淼,你想太多了。我如果喜歡遠之……」
不等他話說完,謝淼已掙扎不休,「你叫她遠之!還叫得這麼親熱!」
陸鄆搖頭,這算是孩子氣的謝淼麼?
「……我如果喜歡她,早就喜歡了,不會等到現在,才倏忽被一道天雷劈中,發現自己原來喜歡的是她不是你。」
「可是你們都喜歡她燒的菜。」謝淼耿耿於懷的,恰恰是不但陸鄆,連父兄都對盛遠之的廚藝讚不絕口,才教她覺得,盛遠之即使並不處在她和陸鄆之間,卻仍然吸引了陸鄆,甚至父兄的注意,而自己則被他們忽視了。
陸鄆這次不敢再笑出聲來,這醋吃得真是沒來由,可是始終要解開她這道心結才行。
他伸手捏一捏謝淼已經擤得發紅的鼻尖,「我們上次去那家叫『食肆』的私房菜館吃飯,老闆娘溫蒂的廚藝好不好?」
謝淼點頭。
「難道老闆娘廚藝好,我就會喜歡她到把她娶回家,相看一生的地步麼?」
謝淼哼一聲,「你肯,老闆公還不肯呢。」
「所以啊,遠之也有她生命裡重要的人,但這個人,不是我。我愛的是你,要娶回家過一輩子的,也是你。下次不要這樣任性,讓爸爸和哥哥下不來台。」
謝淼又哼一聲,倒不再反駁,算是就此不同他計較了。
「還想去哪裡?」他有意哄她開心,「要不然,再回酒席上去?」
「我這副大花臉,怎麼回去?」謝淼橫他一眼,即使臉上妝容糊得一天世界,可是仍然眼波如水。
「那你打個電話給爸爸,省得他擔心你,然後,我帶你去濱江大道看夜景。」
謝淼這才破涕為笑,將鹹蟹的事,拋到腦後去。
陸鄆想到這裡,向遠之略略微笑,「我聽淼淼的哥哥說,你在他家開的餐廳工作。怎麼不到其他公司上班?以你的資歷,進任何一間公司做行政助理或者高級秘書,都沒有問題。要不要……」
遠之回以微笑,「現在的工作我很喜歡。」
「呵,這樣。」陸鄆自知沒有任何立場,要求遠之離開粥記,「那麼,遠之,保重。」
這次,他沒有說,遠之,我替你保留你的職位,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早前,他不曉得謝淼這樣介意遠之。
現在他既然知道,那麼最好的辦法,是同遠之保持禮貌的距離。
電梯降到地庫,遠之在電梯門左右打開的剎那,對陸鄆說,「陸先生,就送到這裡罷,再見。」
陸鄆沒有挽留,遠之不曾回首。
有些人,曾經走得那樣近,近得可以看見彼此皮膚上細微的毛細孔,看見彼此眼中對方的倒影。可是,即使走得這樣近,他們之間,也橫亙著成個世界,無法走進對方心裡去。
遠之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走向自己的小小雪佛蘭。
遠之想,終於,那個在她心裡,溫朗有禮的人,徹底搬走,再不回來。
這時一輛黑色沉穩本特利車駛進地下車庫,車燈光線直直打過來,惹得遠之瞇一瞇眼睛。
那輛有「B」字與翅膀標誌的本特利停下來,恰恰停在遠之的雪佛蘭旁邊。
司機自車上下來,看見低頭找車鑰匙的遠之,若有所思地叫一聲,「盛遠之?」
遠之聽見這把低沉聲音,抬起頭來,同來人打個照面,微微頜首:「謝先生。」
「叫我謝焱。」謝焱按下遙控車鎖,靠在車旁,「身體好了?」
遠之點點頭,不打算同他多牽扯。
偌大一座兩千三百萬人口的都市,她偏偏竟然同謝氏一門糾葛不清。
未知是緣是孽。
「吃過午飯沒有?」謝焱抬腕看一眼時間,「有時間的話,想請盛小姐賞臉,一起吃頓午飯。」
遠之不是不錯愕的。
遠之不以為她同謝焱有必要一道吃飯。
「粥記午市快開始了,我要趕回去。」遠之婉拒。
謝焱想一想,微笑,「那麼下次有機會罷。」
遠之覺得他話中有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開了車鎖上車,驅車離去。
謝焱靠在車旁,目送遠之的小小雪佛蘭車消失,想,盛遠之在遠大樓下的迅捷物流三年,他們都緣慳一面,倒是她離開迅捷,反而接二連三,與她偶遇。
謝焱挑眉,她這是從迅捷出來?
謝焱上樓去。
遠大公司的服裝設計,打版工作室,都在保稅區這幢大樓裡,分為上下兩層。
謝淼嫌這邊遠,所以將她的設計室放在金融區,長潤集團辦公大樓裡,又兼任特別行政助理,說是跟在父親和姑姑身邊,學習管理,其實也不過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十分輕閒。
好在她有敏銳的時尚嗅覺,總能設計出符合潮流趨勢的服裝,否則以他的脾氣,絕對不肯放任妹妹在公司裡渾水摸魚。
謝焱回到樓上設計室,一眾設計師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看見老闆上來,無不哀號,「老闆!給我們一個繆司!」
遠大正在為明年秋冬時裝周做準備工作,所有設計師都在就時裝周主題設計自己的成衣系列,以及一套高級定制服裝。
整層樓如同戰場,到處瀰漫無形的硝煙。
謝焱這時候過來,除了視察進度,多少也有一點聽設計師發牢騷,減輕心理壓力之故。
果然一時哀鴻遍野。
謝焱好笑,一一走到設計師邊上去,瞭解設計進度,聆聽牢騷,並不多做評價。
「……這是我的靈感……很多職業女性,工作一天,回到家裡,已經精疲力竭,她們所渴望的,就是充分釋放自己被工作禁錮了一天的身心……」
謝焱笑起來,「你也被禁錮著嗎,現在?」
那設計師揮一揮手中手的曲線板,幾乎要跳起來,「老闆,我們統統都被禁錮在現代文明的鋼鐵牢籠裡!」
謝焱點點頭,是,誰說不是?
設計師見謝焱沒有反駁,才繼續往解說。
「我採用的都是最柔軟飄逸的面料,白色純棉提花,細而薄,軟而輕,陽光灑下來,幾乎能穿透料子,打造一種輕柔而舒適,悠閒且安逸的感覺,彷彿置身雲層之中……」設計師滔滔不絕,「還有這種淺淺的紫色雪紡料子,煙霞霧靄一般,如同伸手一抓,便會從指尖溜走,不留一點點痕跡……這樣剪裁……這樣打褶……」
謝焱被他的描述吸引,腦海中浮現一抹細瘦背影,穿上這樣一件如同霧靄顏色的輕紗裙子……
謝焱想像不能地將思緒扯回來,「已經打好版了?」
「沒有。」設計師聳肩。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等這款料子等到華發早生,物流還沒有將料子送來。「料子還在土耳其來這裡的路上。」
「打好版,通知我。」謝焱拍拍設計師肩膀,往下一張工作台去。
聽完一圈牢騷,謝焱從設計室出來,已經是午飯時間,稍做考慮,他到自家公司員工食堂吃午飯。
排隊買房時候,正好遇上同樣上來吃飯的陸鄆,兩人淡淡點頭,各自找位子坐下,埋頭吃飯。
謝焱午飯後回到金融區的辦公室,何秘書一見他進來,便將下午的形程緊鑼密鼓地報給他聽。
「……老董事長請您有時間過去一趟。」
「知道了。」謝焱對何秘書點點頭,見離下午開會還有些時間,便一轉身,去了董事長辦公室。
謝長潤見長子敲門進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關上門,我有話對你說。」
兩父子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可是往往三五七日也見不上一面,反而要在公司裡約時間,才能認真講上幾句話。
「什麼事?」謝焱依言反手關上門,坐進父親對面的沙發裡。
「謝磊的朋友遠之,是怎麼回事?」謝長潤回家思來想去,覺得事情蹊蹺。女兒固然從小任性,可是總不會為一瓶鹹蟹發這麼大脾氣。淼淼當日原話是倘使他喜歡吃,她同陸鄆有時間去寧波買正宗的回來給他。
究其根本,只是不想他吃謝磊拿來的這瓶鹹蟹而已。
可是淼淼與小磊,雖然不算頂親厚,也決不至水火不容的地步。
謝長潤想,癥結只能是在那個「遠之」身上了。
然而到底捨不得家鄉味道,他這幾天每晚都叫家裡保姆燒泡飯給他,過鹹蟹吃。
現在叫長子上來,是因為謝焱謝磊兩兄弟關係還算緩和,由謝焱出面打聽,謝磊不會太過抗拒。
謝焱想,總歸要教父親知道,便大致將他所知道的,遠之曾經在陸鄆公司工作,後來辭職,因緣際會,與謝磊一道將粥記開起來的始末,講給父親聽。
謝長潤聽完整個經過,沉默片刻,才問:「她喜歡陸鄆?」
盛遠之喜歡陸鄆?謝焱心裡不知恁地,抗拒這可能。
「這我不清楚。」
「那麼小磊呢?小磊喜歡她?」謝長潤更在意兒子是否喜歡這個女孩子。倘使謝磊喜歡遠之,而遠之又喜歡陸鄆,那麼他的一雙兒女,將如何自處?
謝焱想起父親生日那天晚上,謝磊喝得爛醉,在他醉死過去前,他曾問他,是否喜歡遠之。
謝磊的回答是,不是喜歡。
不是喜歡,那是什麼?
難道是愛?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因為謝磊已經醉得一天世界,嘴裡反覆念叨,倘使不能令一個人幸福,就不要阻礙別人追求幸福的腳步。又指著他說,原來我們要的,從來都不是同一種幸福。
謝焱知道,母親過世帶給謝磊的傷痛,至今沒有彌合。
謝長潤食指敲敲桌面,然後對長子說,「找個時間,我們再去粥記吃早點罷。」
遠之私房菜時間:
酸菜炒肉絲(跟媽媽學的,可能與正宗東北菜已經頗有出入)
原料:酸菜200克,五花肉絲150克,鹽糖,姜
步驟:1.酸菜切絲,略用涼開水泡一泡(兩三分鐘即可),取出擠干水分待用
2.起油鍋,放入姜絲爆香,然後將五花肉絲炒至七分熟(肉絲顏色變白即可),盛出待用
3.鍋中加油,將酸菜絲放入,炒倒了(這個「倒」南方朋友不太好理解,就是酸菜炒得水分充分析出,看起來軟趴趴的)
4.倒入炒好的五花肉絲,再充分翻炒,略加一點鹽,糖,少量水,燉至入味,即可。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十二章 謝焱的突如其來
遠之在店裡,捂著口鼻,打個極響亮噴嚏。
「盛小姐,沒事罷?要不要坐一坐,休息一歇?」小武探頭看一眼遠之。
遠之擺擺手,「被辣椒粉嗆到了。」
自從吃過梅子私藏的梅子醬,遠之對私家醬料產生興趣,閒來便自己將各色香料以不同比例配在一起,嘗試做出一種獨屬於粥記味道的醬料來。
粥記一眾人初時還同遠之一道,熱情高漲,只過不了幾天,已經紛紛偃旗息鼓,只得遠之堅持不懈,失敗也不氣餒,每天休市時候,用廚房小磅秤,稱量香料,一一記錄下來,然後混合到一處,或煎或炸,或烘或熏,以期產生神奇的化學反應。
可惜一直失敗。
好在遠之早有心理準備。
四時半敲過,遠之將攤在桌上的大堆香料一一放回密封罐裡收好,跑進廚房去。
粥記的晚市,五點半開始,店裡眾人一貫五點吃晚飯,然後開始晚上工作。
遠之與小武商量到底用哪幾種海鮮,搭配火鍋粥底。
最後先定下鮮貝小鮑魚蛤蜊甜蝦四色海鮮,洗乾淨盛在梅花盤裡,又切了細細的嫩姜絲蔥絲,連同電火鍋一起,端到桌上。
遠之招呼一聲「吃飯了」,眾人圍坐一桌,「嘩」一聲。
「真豐盛,只看著已經垂涎三尺。」謝磊幫遠之布碗布筷。
「還有配火鍋粥的脆餅。」小武又端上兩盤金黃酥香的脆餅,以及四色時鮮蔬菜。
遠之將電火鍋開到最大功率,等到細滑白粥沸騰,眾人七手八腳將自己喜歡的海鮮扔進火鍋裡去。
謝磊等不及,先夾起一片脆餅來,咬在嘴裡,甚至不等他用力,脆餅已經酥脆得碎裂開來,頓時谷香滿頰。
「美味。」謝磊挑一挑拇指。
遠之便瞇瞇笑。這是她根據老式油炸脆餅改良,用烤箱烘焙的穀物脆餅,只在烤箱底盤和餅坯表面,略略抹一點點橄欖油。等烤好了,是極薄極脆的一層,用滾輪切成一塊一塊,放在密封罐裡,吃的時候,拿出來,蘸牛奶過粥,都十分美味。
過一會兒,火鍋裡的海鮮隨著白粥沸騰翻-滾,海鮮特有的香味兒被蒸騰的熱氣帶到空氣中,教人食指大動。
「我不客氣,我開動了。」謝磊雙手一合,先夾一筷子鮮嫩姜絲與蔥絲放在自己碗裡,然後伸手取過公勺,舀起一勺海鮮火鍋粥來,盛到碗裡,將鮮姜的味道燙出來。
見老闆開動,眾人也都不客氣,紛紛有樣學樣,夾姜絲蔥絲到碗裡,再盛一大勺滿是海鮮的火鍋粥。
海鮮火鍋粥盛到碗裡,還在沸騰,冒著氣泡,稍微拿調羹攪拌一下,嫩黃的鮮姜絲,碧綠生青的蔥絲,嫩嫩鮮貝,小小鮑魚,艷艷甜蝦,張著嘴的蛤蜊,其色之美,如同一副畫。
遠之用調羹略略撇一撇粥面,然後舀起一勺裡,輕輕吹一吹,待微微涼一點,連鮮貝甜蝦與粥一道,送進嘴裡去。
「唔……」遠之忍不住閉上眼睛。
「唔……」粥記裡一時「唔」聲一片。
因材料新鮮,並不用大量辛辣調料刺激味蕾,只在生粥裡沸沸地滾熟,非但一點不覺得腥,反而最大程度保留海鮮的鮮甜美味。鮮貝咬在嘴裡鮮美,鮑魚彈牙,蛤蜊嫩滑,甜蝦清甜,白粥則細滑綿糯,充分吸收海鮮味道,讓人幾乎來不及咀嚼,便不由自主滑到胃裡去,在冬天冷冷寒夜裡,一股暖意自胃裡升起來,蔓延到全身。
「好幸福……」謝磊揚臉嘀咕一聲,然後繼續埋頭喝粥。
一干人連講話都不肯,只顧將清甜鮮美的海鮮粥喝進肚裡去。
遠之面孔低垂,一邊喝粥,一邊微笑。
這大抵,是一個廚師,所能得到的,最動聽的讚美罷?
吃過晚飯,粥記一眾人一起收拾乾淨桌子,將店堂內的衛生又打掃過一遍,這才將營業中的牌子掛出去。
五點半略過一些,已陸續有客人走進門來。
謝磊在前頭招呼客人,遠之則進廚房給小武打下手。
有人是常客,走進來到平常固定坐的位子,連菜單都不必看,只管將自己的心頭好報給服務員聽。
「南瓜山藥小米粥,杭白菊拌雞絲,蝦仁跑蛋,蔥油酥餅。」
亦有客人頭一次進粥記,對著一本菜單猶豫不決。
服務員便耐心介紹,「我們的粥品今季分四大類,補血理氣,美容養顏,健脾養胃,保肝潤肺,客人您可以參照菜單上面每一類的詳細介紹,結合自己的需要,選擇合適的粥品。」
那菜單是謝磊托以前在建築設計公司認識的做效果圖的朋友做的,圖片悉數由謝磊自己操刀,用專業單反微距照相機拍攝,整本菜單看上去乾淨清新,色彩誘人。
菜單剛拿來的時候,遠與小武圍著,很是讚歎過一番。
「比大酒店裡的也不遑多讓。」兩人齊齊向謝磊挑拇指。
謝磊便摸一摸後頭頂,呵呵笑。
這時候客人看見一本精緻菜單,以及上頭對每一大類粥品的詳細解說,興趣大增,一頁一頁翻看,最後選了自己喜歡的粥品點心同小菜。
謝焱同女伴一起走進粥記時,空氣中瀰漫著米香,放眼望去,已經有客人在自己位子裡,埋頭苦吃,聽見門口響動,不過是抬頭看一眼,便又將全副精力都投注到跟前的美食當中去。
謝焱微笑,美食當前,其他一切都是過眼煙雲。
他身旁的女伴,卻不安地,將踩著高跟鞋的腳,微微踮起。
她今天過來,為謝大小姐的個人品牌「繆」明年春夏成衣系列拍服裝目錄。
謝淼在工作中是極挑剔的,可是長潤集團財大氣粗,為其拍攝一組硬照的收入,遠高於四處參加商演走秀的收入,兼且能提高知名度。況且長潤集團的謝大公子,正是城中熾手可熱的金龜,倘使能像俄羅斯超模納塔利?沃佳諾娃,嫁給英國皇室成員,演繹一段現代灰姑娘傳奇那樣,成功俘獲謝焱的心,最後成為謝太,那就再完美不過。所以雖然並不算是一件輕鬆的工作,仍使得經紀公司內一干簽約模特爭破頭。
當這件工作落在她身上時,她曾有短暫時間,不能相信。
她並不算公司裡最出色的模特,經紀人明示暗示,要她以一條肉.身,換取客戶公司主管的「賞識」,她苦苦抗拒,所以一直半紅不黑。
想不到今朝天上落餡餅,謝氏的差事落到她頭上。
她想,這是最後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因此拍攝中謝小姐百般挑剔,一歇歇嫌她側面不夠精緻,一歇歇又嫌她身材比例不夠完美,她都微笑忍耐,反倒是化妝師悄悄說,謝小姐對比伊高挑美麗女郎,一向沒有好臉色,你已經是她所能挑選最不起眼的模特。
她聽後啼笑皆非,原來能夠得到這份工作,竟是因為她實在不起眼。
在謝大小姐忽然要求改變拍攝計劃,要將身穿粉色雪紡紗裙的她浸沒到透明玻璃水箱中拍攝時,謝焱過來了。
聽見謝小姐的要求,他並沒有出聲阻止,只是輕輕交代,要現場工作人員將大毛巾羽絨服熱姜茶準備好。
她彼時已經在先前的拍攝中,被兩隻巨大鼓風機製造出來的風吹得瑟瑟發抖,正躲在工作人員後頭,披一塊毯子,趁拍攝間隙,緩一緩神,聽見謝焱如此沉聲交代,驀然便湧起一股淚意來。
十二月時候,穿一層薄薄雪紡裙子,站在鼓風機前頭,即使室內開足空調,仍冷得直打寒戰。況且一邊要抗拒寒冷,一邊還要做出優雅姿勢,臉上尚要有淡然微笑,並非易事。
而這個男人,甚至並不認識她,卻這樣溫柔體恤。
後來她整個人浸沒在充滿冷水的玻璃箱中,克服衣服浸水以後的濕冷沉重,既要屏住呼吸,不讓口鼻處有氣泡溢出來,又要在水中翻轉漂浮,做自在飄逸狀,其中痛苦磨折,言語無法形容。
然而她心中憋著一口氣,想叫挑剔的謝小姐也尋不到她一點錯處,也想叫站在人群後的謝焱看見她平凡面孔下的努力。
就這樣風裡來,水裡去,一直折騰到晚上八點。
等拍攝結束,謝小姐只笑著說一聲「大家辛苦了」,隨後娉婷而去。工作人員各自忙碌收攤,經紀人甚至不等她將長髮吹乾,扔一句公司有事,便留下她獨自離開。
她一個人,在兩塊纖維板夾層間的逼仄更衣室裡,慢慢吹乾長髮,然後將工作人員事先準備好的姜茶一飲而盡,這才挽了自己的背包,打算回家去。
走到門口時,她聽見那把稍早聽過一次,便刻在腦海裡的聲音,「今天辛苦你了。」
她抬起頭,藉著攝影棚裡,還未熄滅的燈光,看見謝焱站在門口,穿一件大地色襯衫,偏偏配一件亮紫色V領毛衣,下頭是一條有暗暗啞光的直管褲子,大衣搭在臂彎裡,一副特地在門口等她的樣子。
剎那間,她想起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俊挺拔這些詞來。
謝焱並不曉得她心中驚.艷,又或者知道,只是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不動聲色,她無法確知,但是他風度翩翩,說知道有一個去處,能吃到美食,驅走身上寒意。
她抗拒不了與他共進晚餐的誘.惑,即刻答應下來。
不料他卻沒有帶她去任何一間星級酒店,而是驅車轉進一條小馬路,走進一間三開間門臉的粥店來。
她說不清心中滋味,到底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
遠之私房菜時間:
鳳梨雞肉沙拉(含有豐富維生素E、C,可以防輻射)
原料:雞胸肉500克,馬鈴薯1個,鳳梨半個,燈籠椒(甜柿子椒)、洋蔥各1只,大蒜頭2枚,橄欖油2湯匙,醬油、番茄醬、糖各1湯匙,鹽、胡椒粉少許,檸檬汁少許;
步驟:1.將雞肉、馬鈴薯、青椒、洋蔥切丁、大蒜切碎待用
2.鍋燒熱後,加入橄欖油,放入大蒜和洋蔥粒煸炒5分鐘後,再加入馬鈴薯同煮5分鐘
3.放入雞肉、青椒、鳳梨粒煮3分鐘左右,盛出裝盤,最後放入所有調味料,拌勻即可。
(橄欖油含有豐富不飽和脂肪酸,鳳梨、燈籠椒富含維生素,是一道簡單易操作的西班牙開胃菜)
第二十三章 誰是誰的幸福
有老闆模樣的清俊男子,看見他們進門,迎上來,微笑,「先生,小姐,兩位?」
謝焱似笑非笑點一點頭,「兩位。」
「兩位這邊請。」謝磊頭皮一麻。
最近哥哥謝焱在他生活中來來去去,十分頻繁。
以他對謝焱的瞭解,他一向不做無用功,每一件事都深思熟慮,務求完美。他記得小時候,學校手工課發飛機模型給每個男生,要求一周後,將拼裝好的飛機模型交上去。
有男生一拿到模型,便急不可待,當場拆開來,恨不能立刻將模型拼搭出來。然而謝焱並不,他在一旁留意別人,怎樣拼裝,過程中會遇到怎樣麻煩,如何才能避免……
等到胸有成竹,才開始動手。
一周後交上去,果然是所有人中,拼裝效果最好的飛機模型。
父親知道後,笑著說,「謀定而後動,好!」
而他卻總是隨性而為。
可是此時此刻,善於深謀遠慮的謝焱,正坐在他的粥記裡,帶著一位十分陌生的高挑女郎,謝磊不是不迷惑的。
謝焱同他的交際圈,向無重疊,各有各世界。謝焱的女伴,一貫美麗優雅,拎小巧到只能放下一支唇膏大小的手包,穿八英吋高跟鞋,路都不肯多走一步。約會總選在五星級酒店,燈光曖.昧,音樂迷離,食物昂貴。
謝磊覺得其中大有文章,只是一時找不到頭緒。
謝焱看一眼弟弟掩飾得不算十分成功的困惑顏色,微笑,「老闆,有什麼好介紹?」
謝磊將菜單遞過去,「我們店裡最近新推出一款海鮮火鍋粥,以生滾白粥做火鍋湯底,四色海鮮做涮料,鮮美清甜,十分好喝。」
謝焱一邊翻菜單,一邊問女伴,「你喜歡吃些什麼?」
女郎四下環顧,然後在謝焱謝磊兩兄弟臉上來回掃了兩眼,最後笑一笑,問謝磊,「老闆,有沒有能使人喝下去,驅散一身寒意的粥?」
謝氏兄弟不由得都往女郎望去。
女郎抱一抱肩膀,「在水裡泡太久,到現在仍從骨子裡覺得冷。」
並不抱怨,只陳述事實。
謝焱合上菜單,「我來一個海鮮火鍋粥,一個蒜泥時蔬,一份魚香三絲煎餅。麻煩老闆給小姐推薦一個祛寒暖胃的粥。」
「臘八粥最宜。」謝磊見女郎一副似懂非懂表情,耐心向伊解釋,「我們家的臘八粥選用的都是甘溫原料,本草綱目上記載能益氣生津,養脾胃,治虛寒,正適合調理脾胃,驅寒強身。推薦小姐選臘八粥套餐,含一碗粥,兩款點心,四樣小菜,價實又美味。」
那女郎點點頭,「就這樣好了。」
謝磊唱過單,便將單子遞進廚房去。
廚房裡遠之正給小武打下手,接過單子看一眼,然後貼到一旁點餐板上,朝小武喊一聲,「臘八套,海鮮火鍋,蒜泥時蔬,魚香三絲煎餅!」
小武回喊,「知道了。」
遠之便拉開廚房裡的大冰箱,將所需材料一一取出來,摘菜洗菜切菜一氣呵成,放到小武觸手可得的流理台上,又去將海鮮火鍋粥所需的色海鮮按份量一一清洗乾淨,盛在白瓷梅花盤裡,中間放一小撮嫩姜絲同香蔥絲,隨後拉開廚房的玻璃窗,喚一聲:「八號桌海鮮火鍋粥。」
服務員走過來,接過白瓷梅花盤,送到謝焱坐的八號桌。
遠之隨後捧著小小電火鍋走過來,看見謝焱,也不由得微微挑眉。
可是即使心中詫異,遠之也還是面帶微笑,將手中的小火鍋放到桌上,確認,「八號桌點的海鮮火鍋粥?」
謝焱向遠之頜首,「是我點的。」
遠之便將小火鍋上的電線放長,彎下腰去,在桌下找電源。
「我來罷。」謝焱輕輕從遠之手中,抽過電線。
遠之頓一頓,方笑,「麻煩你了。」
退開一步,遠之對謝焱和與他同來的女郎說,「其他菜請稍等片刻。」
女郎目不轉睛,注視謝焱微微推開些椅子,側彎身體,在桌下找了片刻,尋到電源,將火鍋電線插頭推進電源接座裡去,不由得若有所思。
過不多久,謝焱這一桌的粥點小菜上齊。
女郎說一聲「我不客氣,開動了」,拿起勺來,開始喝粥。
粥裡有葡萄乾,大抵還放過些冰糖粉,所以喝到嘴裡,甜絲絲,暖融融,令人忍不住發自肺腑地,想「哈」一聲。
然而教養不允許她這樣做。
臘八粥落肚,精緻小巧可愛一份只得三隻的蟹粉小籠,夾一隻,蘸一點點薑醋,咬破一個小口,將裡頭鮮到眉毛掉下來的湯汁吸到嘴裡,即使燙,也吸著不放,然後一口塞進嘴裡,細細咀嚼。
女郎的表情鮮活靈動起來。
謝焱一邊喝粥,目光卻追隨廚房裡,遠之纖細的背影。
正是晚間最忙碌時候,點餐的單子一張張遞進去,伊在廚房裡,忙得腳不點地,偶爾服務員走不開,還跑出來充當跑堂,一張面孔因忙碌而顯得紅通通的,額角鼻尖有一層薄汗,既不時尚,也不優雅,然而出奇美麗。
謝磊時時隔著廚房窗口,同裡頭的遠之交談,兩人表情寧和,有種使人安然的力量。
謝焱蹙眉,頭靠得那麼近,臉幾乎貼到一處去了。
過一會兒,又鬆開眉心,若有似無地笑,看見遠之在廚房裡拈起一塊什麼點心來,偷偷放到嘴裡去,一副眉花眼笑模樣。
謝焱的女伴吃到七、八分飽,便放下調羹。
做模特一行,一年之中,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吃不飽,今天她已經比平時格外多吃不少。
這時候胃中和暖,那種彷彿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漸漸退去,周圍平靜寧和的氣氛使她放鬆下來,她開始留意到對面與她同來的這個男人,雖然對她維持最起碼的紳士風度,然則他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她身上。
她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視線便落在廚房裡。
這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小小粥店裡漸漸沒有他們來時那麼熱鬧,客人多數已經吃過晚飯,結帳離去。只得那麼一兩桌客人,許是不趕時間,一邊閒聊,一邊喝粥吃點心,十分閒逸。
隔著透明玻璃,能看見廚房裡廚師與先前送火鍋過來的女孩子,一起在收拾流理台,將各色器皿歸置到一處,廚具各歸各位。
她一向覺得白色是很難駕馭的顏色,穿得不好,極容易令人覺得廉價,灰濛濛的髒,並且顯胖。可是白色廚房制服穿在裡面那女孩子身上,乾淨筆挺,找不到一絲褶痕,在廚房裡進進出出,竟還能保持那種透徹乾淨的潔白。
她轉而觀察坐在她對面的謝焱。
他的眼神始終追逐著那女孩子的背影,七情上面,卻並不自知。
她倏忽微笑,驀然明白,他帶她來此間,不過給他自己找一個來見她的借口罷了。
她垂睫,謝焱的眼神,是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而不自知的顏色。
可是,她不打算戳破。
她不過是謝焱感情世界裡的路人甲,有幸目睹他卸下面具的真實剎那。
而現在,魔法時刻結束,她是時候起身走開。
她禮貌微笑,「謝先生,時候不早,我明天還有工作。」
謝焱收回視線,「我送你回去。」
她搖一搖頭,「不用了,這裡出去就是地鐵站,我公司宿舍離這裡不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麻煩謝先生了。」
謝焱也不堅持,只取出自己的名片,遞給面前這個先前凍得瑟瑟抖,也不曾抱怨過一句的女郎,「遠大明年秋冬成衣廣告拍攝最近在找模特,我覺得你不妨去試一試。」
女郎沒有推辭,欣然接過,然後挽起手包,踩著高跟鞋,翩然離去。
謝焱再轉頭望向廚房,卻發現遠之已不在廚房裡。
謝焱三兩口將最後一點海鮮火鍋粥吃完,取出男士手帕抹嘴,然後折好放回口袋裡去,這才揚手,「結帳。」
謝磊忙拿著帳單走過來,「先生一共一百零八元,滿五十可以打八折,去掉零頭,共八十六元。」
謝焱笑看弟弟一眼。謝磊以前最不耐煩這些生意經,父親要求他穿正裝一同出席商業活動,他一向能推則推,實在推不掉,也極力躲在人群後面。可是現在,他做生意算帳駕輕就熟,有模有樣。
「先生如果經常光顧小店,不妨辦一張卡,每次消費都有優惠,還可以參加新品試吃活動。」謝磊不放過任何推銷機會。
謝焱不由得想起謝磊小時候,除了母親,和誰都不親近,只愛默默在房間一角地板上搭積木。與他說十句話,有八句得不到回應,還有兩句話,多半也只是「哦」一聲,表示他知道了。
他一度以為謝磊會就這樣,冷淡疏離一生。好在後來謝磊考進工科大學,住在學校,漸漸開朗一些。然而母親過世,他才打開的世界,便又封閉起來。
如果不是遇到盛遠之,和他一起將粥記開起來,謝焱不曉得謝磊是否有一日,會徹底將感情封鎖,再不肯走出來。
所以,盛遠之,是謝磊要的幸福嗎?
謝焱在心中問。
然而心中,無人回答。
謝焱一邊付帳,一邊狀似不經意問:「盛小姐下班了?」
謝磊接過百元鈔票,點頭,「是,遠之今天上早班,其實五點已經應該下班。」
可是遠之留下來加班到九點,晚市高峰過去,這才到休息室換衣服回家。
謝焱等謝磊將發票與找零一同交到他手裡,這才起身,「你也別太辛苦,休息時候多回家來陪陪爸爸。」
謝磊「唔」一聲,算是應承。
「替我辦一張卡,我下次來時給我。」謝焱套上大衣,走出門去。
外頭小馬路街燈暗暗,冬夜寒風中,法國懸鈴木樹影搖曳,沙沙做響。
謝焱緊一緊大衣襟口,走向自己的汽車。
忽然聽見不遠處,有女性柔和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無奈乞求:「拜託給姐姐點面子,姐姐每天請你喝最好的汽油,定期給你做保養,對你比對姐姐自己都好,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給姐姐臉色看啊……」
他聽得笑起來。
那邊聽見他笑,倏忽便沒了聲音。
謝焱循聲走過去,在街兩旁各家小飯店的光影裡,看見遠之,站在一輛綠色雪佛蘭邊上,如同一副印象派油畫。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十四章 剎那心動的聲音
夜色裡,遠之穿一件杏子色開司米大衣,戴一條淺杏色格子圍巾,將口鼻都捂在圍巾下頭,只露出一雙眼睛,這時正微微彎著腰,雙手交握胸.前,站在車旁,小碎步跺腳。
謝焱覺得有趣且可愛。
二十多歲,卻仍然天真,會得對自己的車自言自語,並不氣急敗壞。
「車子壞了?」謝焱明知故問。
遠之點點頭,十二月的夜晚,車發動不起來,叫人鬱悶已極。她個多月前,才將車送修,這才過了多久?
謝焱抬腕,藉著街燈光線,看一眼手錶,已經九時半超過,這附近最後的公共交通工具,最後一班,都在十點中前後。
「有沒有相熟的修車廠?打個電話,先讓他們把你的車拖回廠裡,我送你回家。」
遠之猶豫,這輛小車,她開了已經將近四年,最近小毛病不斷,送去維修養護,略好一點,隔一陣子,便又罷.工,讓人十分煩惱。不曉得是修車廠技術不到位,亦或是這輛車真的已經到了退休時候。
「我有家熟識的修車廠,技術尚可。」謝焱奇怪自己竟然能看得懂她大眼裡的遲疑顏色,「車先拖過去,你早點回家休息要緊,修理的事,明天再說。」
遠之想一想,低低說一聲「謝謝」。
遠之深心裡,並不想再一次接受謝焱援手,可是這麼晚,她也不願意打擾哥哥遠志休息,只好妥協。
謝焱徵得遠之同意,取出手機,撥打相熟修車行電話,對方問明地址,約好大約二十分鐘後過來。謝焱結束通話,對遠之微笑,「要過二十分鐘,先到我車上等罷。」
遠之其實想坐回自己車裡去,可是總不好向前一秒才方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做出一副「我們不熟,保持距離」的樣子來。
對著謝焱,遠之有種小動物對獵手的天生警覺,總想有多遠,離多遠。
只可惜,事與願違。
遠之跟在謝焱身後,坐進他那輛黑色本特利車裡。
「冷不冷?」謝焱問遠之,「要不要開空調?」
遠之搖頭,能節省能源,少排出一些廢氣,也是好的。
謝焱便從後座撈過一條千鳥格圍巾來,「新的,還沒有戴過,蓋上罷,車裡和外頭差不多冷。」
「哦。」遠之訥訥接過,老老實實蓋在膝上。「謝謝。」
頓時冷場。
謝焱伸手搗住口鼻,強忍著,才沒有教自己笑出聲來,只好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笑意。
倘使換成其他與他有過往來的女性,接過這塊全新千鳥格圍巾,或者會「嘩」一聲,溫柔得如同撫摸情.人一般,輕輕撫過,亦或笑著問:送給我嗎?
他回答「送」,多半會獲得香吻;他答「不送」,那麼女伴會嬌嗔,輕捶,務必令他改口。
然而遠之不是他交往過的任何女性,她淡淡「哦」一聲,再無下文。
謝焱怕遠之覺得氣氛尷尬,打開車載音響,按下播放鍵。
男歌手醇厚好聽聲音流淌出來。
對我好對我好
好到無路可退
可是我也很想有個人陪
才不願把你得罪
於是那麼迂迴
一時進一時退
保持安全範圍
這個陰謀讓我好慚愧
享受被愛滋味
卻不讓你想入非非
就讓我們虛偽
……
遠之極喜歡這男歌手,除大愛歌神,這是她的次愛。
只是這歌中吟唱的感情,保守如遠之,卻接受不能。
在遠之觀念中,一個人倘使不能全心全意喜歡另一個人,就不要給對方虛無縹緲的曖.昧錯覺,然後蹉跎了歲月,最終天各一方。
遠之想要父母那樣的感情,從未濃烈到欲生欲死,然而卻可以相互扶持,無懼風雨,一路至今。
只是這個世界太功利市儈,女孩子年輕時總懷有不切實際幻想,期待遇見王子,成就灰姑娘一夜麻雀變鳳凰的童話。一朝童話夢醒,即刻向著現實狂奔,要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遠之做不來,所以單身至今。
謝焱默默觀察坐在自己身側的女孩子。
伊聽音樂聽得極認真,身體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眼神專注,有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透過遮住口鼻的杏色圍巾,緩緩釋放到車內空氣中,連同他的呼吸,漸漸氤氳了汽車玻璃。
車窗外的街燈透過這氤氳霧氣,顯得格外朦朧柔和,將她露在圍巾外的一雙眼眸,映襯得如同星子,迢遙,並且美麗。
謝焱忽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由輕淺,而深重。
一剎那間,謝焱明白自,這個女孩子,即使不言不語,只是坐在那裡,已經擁有令他心動的力量。
他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又倏忽垂下睫毛。
現在說什麼,還太早。
這時候,有閃爍的橘黃燈光,從前頭大馬路轉進小馬路上來。
謝焱看看時間,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鐘,他推門下車,朝汽車修理廠的拖車方向招手,未幾拖車在他引導下,將遠之的雪佛蘭車拖走,約好次日過去,討論具體事宜。
「現在送你回家。」謝焱返回車上,對遠之說。
「好,謝謝你。」
謝焱笑一笑,同話不多,又不主動的遠之在一處,看起來他要好好想一想,怎樣才能引起她談話的興趣呵。
謝焱將遠之送到小區樓下,停了車,等遠之下車,按下車窗,微微探出頭去,「你如果放心,不若將車鑰匙給我,我有時間去修車廠,替你把把關。」
遠之哪裡肯麻煩他,「不用了,我白天休市的時候,可以自己過去。」
謝焱也不堅持,目送遠之上樓,這才升起車窗,打算回自己住處。眼角餘光,掃見剛剛遠之覆在膝蓋上那條有雙C標誌的千鳥格子圍巾,被她折疊得齊齊整整,靜悄悄放在副駕駛座上,柔和溫暖,一如稍早坐在其上的遠之。
謝焱微笑起來。
這條圍巾是妹妹謝淼,前段時間自法國帶回來給他的,謝淼調侃說:哥哥什麼也不缺,獨缺一個家煮婆,她這條圍巾,是送給未來大嫂的。
他當時接過來,便一直放在車上。
不料今晚圍巾有幸,能臥在遠之膝上。
他最後望一眼遠之身影消失處,發動引擎,驅車回家。
謝焱的住處,就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區,離長潤集團辦公大樓不遠。工作日方便上下班,他都住在這裡,休息天和假日才住回別墅去。
回到家裡,已經將近十一點,他將從車上帶回來的圍巾放在門口壁龕上。
室內空蕩蕩,他行走時甚至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音。
謝焱放任自己倒進沙發裡。
謝淼說得對,他這裡,缺少一個女主人。
工作之餘,與女性朋友吃飯,聽一場音樂會,看一場話劇,等回到家裡,喧囂熱鬧軟語溫存悉數退去,留下來的,仍是一室寂寥。
多數時候,他覺得這樣來去自由,瀟灑恣意,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偶爾,一如現在,對著一室冷清,他也會幻想渴望,有一個溫柔女子,在家裡亮一盞燈,歡迎他回來,為他準備一桌豐盛的飯菜。吃過飯,兩個人一起擠在沙發裡,看電視聽音樂一夜纏-綿……
腦海裡,那從未具像過的女子,倏忽幻化出遠之的模樣。
謝焱閉一閉眼睛,呵,竟著了魔似的。
遠之次日一清老早,便被鬧鐘叫醒。按部就班洗漱更衣,吃一碗酒釀蛋同兩隻小巧叉燒包,遠之挽起背包下樓。
車壞了,不是遲到借口,遠之打算早二十分鐘出門,步行去地鐵站搭乘地鐵上班。
才走出門廊,遠之抬眼就看見黑色汽車頭上的翅膀標誌,以及靠在汽車旁的謝焱,十分意外。
如果不是看見他已換了一身衣服,遠之會以為他整夜都沒有回去過。
見遠之臉上的詫異顏色,謝焱微笑,「我送你過去罷,順便去粥記吃早點。」
遠之就此按下心中疑惑,也不深究,坐上車去。
「要不要聽音樂?」謝焱問遠之。
「聽新聞罷。」遠之想起昨晚的那首歌,決定還是聽新聞更安全些。
謝焱依言打開收音機,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便迴旋在空氣中。
「……東北風四到五級,陰轉多雲。感冒指數:易發。不適宜早晨鍛煉,上午不適宜洗曬,下午較適宜洗曬……」
「……政-府出台新一輪樓市調空政-策……二套房首付百分之六十……三套房停止發放貸款……」
謝焱注意到遠之聽得十分認真,七情上面。聽到有人在公交車站疑因心臟病發作猝死,提醒廣大市民注意冬季出行防寒保暖,顏色惋惜;聽到有人為強佔寡母房產,將八十歲老母送進精神病院,便露出義憤顏色;聽到被親生父母拋棄的病兒,已經痊癒,又神色欣然。
謝焱覺得十分趣致,她所流露的情緒起伏,全都不是為了她自己。
「新年臨近,衛生監督部門,加大對食品衛生的管理,務必保證市民們能吃上放心菜……」
「你們粥記,有沒有推出年夜飯的打算?」謝焱問。
遠之愣一愣,然後搖頭,「謝磊和我還沒有討論過。」
一年將盡,每個人都想早些趕回家去,與家人團聚,一起吃頓年夜飯罷?粥記裡的夥計亦不例外。
梅子小林家都在外地,小王小沈倒是本地人,然則本地人對過年講究十足,珠珠毛姐已經結婚,估計家人也都盼她們能和家裡一起過年。
將心比心,遠之想,粥記恐怕不會推年夜飯出來了。
「不知道謝磊有什麼安排沒有,他已經兩年沒有在家裡過年。」謝焱將車子轉進一條小馬路。
「不是往這裡開。」遠之出聲提醒。
「我知道,這條路更近一些。」謝焱將車穩穩駛在小馬路上。
果然,遠之比平時早五分鐘抵達粥記門口。
粥記裡,謝磊小武和早班服務員已經先後來了,正在清點剛送到的新鮮食材,分門別類放好。
謝磊見遠之推門進來,直起腰微笑,「遠之,早。」
隨即看見跟在遠之身後走進來的謝焱,微笑便漸漸斂去,「早。」
謝焱朝謝磊揚揚手,「早。我來吃早點,順便取你給我做的貴賓卡。」
遠之經過謝磊,拍拍他肩膀,順便將梅子小林和小武一起都拖進後頭休息室去,將外頭空間,留給謝氏兄弟。
遠之私房菜時間:
牛柳意大利面:
原料:圓細意大利面100克,牛柳40克(半成品櫃檯賣的牛肉絲亦可),西芹、紅燈籠椒各30克,橄欖油、意大利面醬(沙茶醬,海鮮醬等任何喜歡的鹹味醬料亦可)
步驟:1.牛柳、西芹、紅燈籠椒切成細絲待用
2.將意大利面放入沸水中,視個人口感喜好,煮5-8分鐘撈出待用(煮的時候,在水裡加一點鹽,可以使面更有味道並且筋道)
3.熱鍋滴入橄欖油,倒入切好的牛柳西芹燈籠椒絲,煸炒至牛肉變色
4.將煮熟的意大利面倒入鍋內,加入醬料,充分攪拌,盛盤即可。
第二十五章 遠之的煩惱,謝磊的頭疼
休息天,遠之在家躲懶。
她的小綠送到汽車修理廠,休市時候,她根據謝焱給她的電話地址,約好時間前去。
當汽車前蓋打開來,修理師傅「嘩」一聲,「你這輛車進口Spark,五臟六腑,已經被人偷天換日。」
遠之傻眼。
這輛雪佛蘭由父母購置,贈於她,用做日常代步工具的。買來之後,一直都在她公寓附近那家汽車維修廠保養維護,這一年多來,車子狀況頻發,遠之總以為是自己車子保養不得法之故。
這時聽師傅一說,才驚覺自己進口車的零件已遭替換,可是那家汽修廠師傅從未同她提起過,只說部件用得久了,逐漸老化,才會時時罷工,又說可以代她從原廠訂零件過來換上。
遠之還傻呵呵滿懷感激。
「從原廠訂零件,一時也沒那麼快到貨。何況這輛車是老款,零部件已經停產。」修車廠師傅見遠之茫然懵懂,便細細向遠之解釋,「我這裡有國產部件,先給你換上,我再為你到原廠去訂訂看,訂不訂得到,很難保證。」
遠之謝過師傅,打算付費,不料師傅擺擺手,「謝先生已經打過招呼,盛小姐的修理費用,都算在他帳上。」
遠之只好收起皮夾。
回到家裡,遠之想與謝焱聯繫,才發現並沒有他的聯繫方式。
遠之鬱悶,又不好貿然去找謝磊,向他問謝焱電話。
總覺得欠謝焱越來越多,已經滾成一個巨大雪球,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得「彭」一下砸在頭上,粉身碎骨。
這使遠之忐忑。
遠志看見遠之這樣懨懨窩在沙發裡,半天也不動一下,便坐到妹妹邊上,伸手拍一拍遠之頭頂,「臨界點?」
遠之「唔」一聲。
粥記走上軌道,生意興隆,一切井然有序,遠之卻有種失去前進動力的感覺,反而初時起早貪黑,累得賊死,精神倒更足些。
遠志笑起來,「你這算不算是勞碌命?」
外間大把女孩子的畢生追求,是找個富豪老公,每日不用為升斗米折腰,有喝不完的美酒,穿不完的華服,參加不完的派對……
遠之將頭側靠在兄長肩膀上,「我覺得有事可做,人生才充實。」
「要不要我給你找點事做?」遠志伸展手臂,繞過妹妹頸後,壓在她腦側。
遠之想一想,拒絕,「我會自己找事做。」
遠志「嘁」一聲,不以為然。
有些人恨不能拉大旗做虎皮,偏偏有遠之這樣的,惟恐鶴立雞群,頂好同雜草一般。
遠之嘿嘿笑,忽然想起來,問「遠志你認不認識謝焱?」
謝焱?遠志瞥一眼靠在肩上的妹妹,「長潤集團的謝焱?」
遠之輕輕點頭。
「不熟,偶爾見過,點頭只交而已。」謝氏經營服飾,盛氏經營餐飲,完全是兩個不同領域。「你認識?」
遠之抿一抿嘴唇,思來想去,便大致將前後經過,講給雙胞兄長聽。
「……哪裡想得到謝磊是謝焱的弟弟……」遠之對複雜人際關係束手無策。她以前呆在迅捷,人際關係也十分簡單,所以只消有一點點被排斥在外的感覺,遠之都無法自欺欺人,假做不知。「……陸先生又是謝家東床快婿……好像很尷尬的樣子。」
「傻女。」遠志啼笑皆非,「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哪怕同謝氏一門同處一室,你問心無愧,尷尬什麼?」
遠之聳肩,或者是她想太多。
遠志見妹妹仍未開竅的樣子,不由得太息,拉一拉她的馬尾辮子,「就當成尋常往來的朋友好了。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他為你修車,你便請他吃頓飯;他送你回家,你就做一盒點心回贈。也不必特地找他的聯繫方式,直接請謝磊轉交好了。禮數周到,無忮無求,謝家其他人同你不相干。」
遠志在妹妹看不見的角度,挑一挑濃眉。
謝焱,是麼?
遠之沒有注意哥哥表情,只點點頭,「唔,有道理。」
「現在沒心事了罷?走,陪我打遊戲去,最近新出一款網球雙打遊戲。」遠志起身,將遠之從沙發裡拖走。
遠之哀哀叫,「讓我做沙發土豆!讓我做沙發土豆!」
兩兄妹一路拉拉扯扯,進起居室打遊戲去了。
等兩兄妹的身影消失在起居室門後,客廳陽台上,一直蹲著身.子,在伺候陽台裡兩盆花樹的盛爸爸,緩緩扶著陽台欄杆,站起身來。
長潤的謝焱?
盛爸爸的眼裡有銳光劃過。
週一上班,遠之隨身帶一隻扁扁黑色描花食盒同一隻樂扣樂扣密封盒到粥記。
「老闆娘又做什麼好吃的?」服務員齊齊撲過來問。
遠之糾正數次無果,只好無奈接受「老闆娘」的頭銜。
遠之將樂扣樂扣盒子交出去,「新學的吞拿魚酥,來來來,都來做我的白老鼠。」
眾人笑嘻嘻將密封盒裡的吞拿魚酥分食乾淨。
小武向遠之挑一挑拇指。
可惜盛小姐無意到盛氏工作,否則盛先生出資為盛小姐在高端客戶聚集的地段開一間點心店,專營各色點心,不愁賺不到錢。
獲得專業廚師小武認可,遠之笑得眉眼彎彎。遠之將謝磊叫進辦公室裡,將另一隻扁描花盒子交給謝磊,「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令兄,謝謝他在我車壞時載我一程,還替我聯繫可靠的汽車維修廠。」
謝磊挑一挑眉。他不曉得謝焱與遠之還有這樣交集。
遠之笑一笑,自去前面工作。
謝磊望著辦公桌上,精美的描花食盒,陷入沉思。
早市結束,小武躲進後巷抽煙,兩個服務員捧著繡花繃子,坐在角落裡繡十字繡。
謝磊拎著食盒,與遠之打招呼,「我出去一次。」
遠之點點頭,復又垂頭看書。
謝磊驅車,到長潤集團大廈,將車停在地下車庫,乘電梯上樓。
電梯停在三十八樓。
謝磊一向對父親的這種數字迷信不以為然。
十八,要發;二十八,你發;三十八,財發……
如果有五十八樓,父親估計會把董事長辦公室設上去,取「我發」之意。
電梯門左右滑開,門前接待處女職員見陌生面孔的謝磊戴一條天青色圍巾,穿一件深灰色半舊呢大衣,下頭配舊牛仔褲,運動鞋,手裡拎一隻打包袋,不動聲色地微笑阻攔。
「先生你好,請問您找哪位?有預約嗎?」
謝磊停在接待處前,「我找你們執行總裁,沒有預約。麻煩你打個電話好嗎?就說粥記老闆來了。」
女職員看一眼謝磊拎著的口袋,還是替他打電話進總裁辦公室。
電話由何秘書接聽,「你好,總裁辦公室。」
「何小姐,接待處有一位粥記老闆,沒有預約,要見總裁。」
粥記?何秘書在腦海裡略一搜索,已經想起二少開了一間粥館,正叫粥記。
「快請他到總裁辦公室。」何秘書掛上電話,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總裁辦公室門前,伸手敲門。
裡頭謝焱淡淡說,「請進。」
何秘書推門進去,「二公子來訪。」
謝焱正在看新一季春夏成衣平面廣告的小樣,聽何秘書說謝磊來了,不是不意外的。
謝磊極少到長潤大廈來,謝焱記得為數不多的兩次,是大廈落成啟用那一天,母親要求謝磊一定要到場,他才勉為其難出席儀式,全程都站在角落。另一次,是他大學畢業,剛剛工作時候,拿了第一個月的薪水,等不及回家,便跑到公司來,請家人一起吃飯。
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天,謝磊眼睛明亮,舉手投足都帶著笑,一直挽著母親的手走在前頭。
父親和他,就跟在他們後面,四個人一起去城中最好的寧波菜館吃飯。席間還撥電話給遠在法國的謝淼。淼淼一聽一家人吃飯,獨缺她一個,還在另一端嚷著謝磊欠她一頓飯,等她從法國回來,他要請她吃大餐補回來。
現在想起來,依稀彷彿是最幸福美好的時光。
可惜由來幸福易逝。
想不到謝磊今天會突然前來,謝焱雙手拉一拉外套前襟,然後起身,走出辦公室,將拎著打包袋的謝磊迎進自己的辦公室裡。
何秘書知機,為謝氏兩兄弟送上茶水,便退出辦公室,留給他們私人空間。
謝焱看一眼謝磊通身打扮,很想調侃一句:你看你哪裡像長潤的二公子。
可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嚥回肚裡去。
他們兩兄弟關係疏淡,最近略有起色,他不想因為一句玩笑,前功盡棄。
「今天怎麼有空上來?」謝焱問。
謝磊將手上拎的打包袋遞給謝焱,「遠之請我轉交給你,說謝謝你載她一程,還替她聯繫汽修廠。」
謝焱挑一挑眉,接過口袋,解開來,看見裡頭扁扁的黑漆描花食盒。
「謝焱……」謝磊猶豫,他隱隱覺得,謝焱對遠之,不是恰好遇見那麼簡單,可是又怕自己多心,庸人自擾。
「嗯?」謝焱沒有注意謝磊的糾結,他正低頭,揭開食盒蓋子,望裡頭看。
黑漆描花盒子裡,靜靜躺著兩排八隻胖鼓鼓金黃色點心,酥皮金黃油亮,看起來有些像平時去飯店用餐,最後上的點心叉燒酥。
謝磊擺擺手,「沒什麼。」
謝焱將食盒放在茶几上,轉進辦公室內的洗手間,洗乾淨手出來,拈起一塊點心,象徵性地問謝磊,「你吃過沒有?」
謝磊老實,「在店裡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焱將酥皮點心送進自己嘴裡。金黃酥松的點心咬在嘴裡,輕輕一咬,已連酥皮帶餡兒,一起咬在嘴裡,酥皮奶香濃郁,吞拿魚微微帶一點點酸,一點點辣,幾乎入口即化。
謝焱閉上眼睛,工作一上午,停下來,吃上這樣一塊點心,喝一杯熱熱檸檬茶,簡直是再幸福不過的事。
「你們粥記外賣送多遠?」謝焱睜開眼來,問謝磊。
「粥記周圍,方圓十五分鐘路程都送。」謝磊說。
「啊,超出你們的外賣範圍了啊。」謝焱嘀咕一聲,又拈起一塊吞拿魚酥。
這時候有人敲門,然後推門進來。
謝氏兄弟齊齊抬眸望去,然後一起站起身來。
謝長潤微笑著走進總裁辦公室,朝兩個兒子點點頭。
「小磊來了。」
「爸爸。」謝磊打算趁勢告辭,「你找大哥有事?那我先走了。」
不料謝長潤擺手,「我找謝焱能有什麼事?小磊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老爺子自顧自走到茶几邊上,看一眼黑漆描花盒子裡的點心,假意埋怨,「怎麼不給我也帶一盒?」
謝磊啞然,本來就沒有父親的,他卻不能說。
還是謝焱反應快,端起食盒對謝長潤道,「爸,你也嘗嘗,十分美味。」
謝長潤拿起一塊吞拿魚酥,慢慢品嚐,然後點點頭,「是很好吃,假使是剛剛做出來,熱的時候,應該更好吃一些。」
謝磊笑一笑,「爸爸,大哥,時間不早,我該回店裡去了。」
謝長潤吃完一塊點心,抽一張紙巾擦乾淨手,「這是你店裡的?」
謝磊點點頭,「遠之做的。」
謝長潤笑瞇瞇看一眼謝焱,「離午飯時間也沒多久了,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到小磊店裡吃午餐罷。」
謝焱一樣笑瞇瞇,「好。」
謝磊倏忽脊背生涼,頭疼起來。
遠之私房菜時間:
糟溜魚片
原料:魚片200克(青魚,鰱魚,鱸魚,黑魚皆可,半成品櫃檯也有魚片出售),黑木耳2大朵,鮮筍1顆,雞蛋1只,黃酒,糟鹵,鹽、生粉,蔥姜
步驟:1.將魚片,與姜絲一起放入碗中,加鹽,蛋清,少許黃酒,生粉略醃5-10分鐘
2.黑木耳泡發洗淨,取出撕成小朵,瀝水待用
3.鮮筍剝殼,在開水中焯一焯,去除其中生澀味,撈出放在涼水中冷卻,切片待用
4.將醃好的魚片,放到八成熱的油鍋中,兩面煎至金黃,取出待用
5.鍋內留一點油,將蔥末倒入爆香,然後將木耳筍片加入,加少許鹽,翻炒片刻,最後倒入煎好的魚片,略翻一翻鍋(輕輕炒亦可,避免魚片碎掉)
6.關小火,倒入糟鹵少許,快速顛炒一下,盛盤即可。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十六章 有心挑剔的老先生
午市將近,遠之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來,伸展四肢。
做服務行業,這點最辛苦,要時時保持精神面貌,其實已經累得賊死,所以休息時候,個個都懶得挪動腳步。
小武自後巷回來,在洗手池洗乾淨手上煙味兒,這才進廚房去。
遠之在店裡巡視一圈,查看是否有被遺漏死角,又一一將每一張桌面,以手指輕輕抹拭,檢查有沒有未擦乾淨的油膩。
這時候謝磊推門,將父兄讓進店內。
遠之看見謝磊去一還三,說一聲「歡迎光臨」,迎上去。
「謝先生幾位?」遠之向謝焱頜首。
「兩位。」謝焱微笑,自上一次遠之汽車故障,送去維修至今,已經一周過去,遠之的模樣,並沒有從心中淡去,反而愈發鮮明起來。
遠之將兩人引到慢餐區,一張日光充足的靠窗桌子前,又從桌下的置物架上取出菜單來,一人一份,遞到兩人手上。
謝長潤接過菜單來,並不急著打開來,而是細細打量遠之。
上一次粥記開張,遠之在廚房裡,緣慳一面,這次來,吃飯是其次,見見這個讓女兒在他生日宴席上生氣甩袖而去的盛遠之,才是主要目的。
謝長潤主觀上並不帶任何偏見,可是真正見到遠之本人,仍覺得意外。
謝家的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國血統,因為年代久遠,當年在世的長輩又諱莫如深,所以謝長潤自己也不甚了了。只是記得小時候父親和他們兄弟姊妹,曾經被人圍著叫美國.鬼.子。
後來他的三個子女相繼出世,也個個輪廓明晰,五官深刻,小女兒謝淼更是洋娃娃似的,嬌俏明麗。
相比起來,盛遠之姿色平平,容貌並不出眾。
然而勝在氣質恬淡,笑容寧和,聲音柔美。
謝磊這時換了粥記的制服出來,輕輕來到遠之身旁,「遠之,這裡我來招呼,你去忙罷。」
遠之樂得離謝焱十萬八千里遠,便微微點頭,將手中的點餐單交到謝磊手裡,避進廚房去了。
廚房中小武將早晨從生態農莊新送來的美芹一根根掰開來,放在過濾以後的純淨下頭細細沖洗,為稍後的午市高峰做前期準備。
未幾,謝磊從窗口將單子送進廚房,「兩個海鮮火鍋粥,兩人份蔥油酥餅。」
遠之接過單子,說聲「知道了」,便和小武忙碌起來。
火鍋粥的涮料,都已經分門別類裝在容器裡,這時候只要用廚房秤秤取適當份量,處理乾淨,裝在梅花盤裡送到桌上即可。客人點各色粥品,還附送不同過粥的小菜。
遠之取過小武洗乾淨放在一旁瀝水的美芹,用特製的小刨子,順著美芹纖維生長方向,刨成細細長長的美芹絲,然後切成手指長短,滴幾滴橄欖油,檸檬汁,捏一撮鹽灑上去,另撒一小撮炒香的白芝麻,稍微拌一拌,在一旁略醒片刻,等入了味兒,便用托盤盛著,與涮料一同端上桌。
謝長潤已經聽兒子介紹過海鮮火鍋粥的鮮美,等火鍋端上來,見只比小奶鍋大不多少的電火鍋,還有只比巴掌略大些的梅花盤,有心挑剔,「五十八元一份,怎麼量這樣少?」
遠之笑一笑,「海鮮火鍋粥,粥太多喝不掉,海鮮太多,也涮不過來。這樣的量剛剛好,嘌呤也不至於超標,對身體好。」
謝長潤「哼」一聲,又揚下巴點一點遠之送來的四色下粥小菜,「這又是什麼?」
遠之伸出纖細乾淨的手,一一介紹,「這是涼拌美芹,蔥香冬筍絲,滷水鴨舌,菊花拌雞絲。」
兩葷兩素,看起來白的乾淨清爽,綠的碧綠生青,十分下飯的樣子。
遠之詢問:「兩位還有什麼需要?」
謝長潤搖頭,「暫時沒有了。」
「兩位請慢用。」遠之便回廚房去。
謝磊在廚房外頭,隔著門同裡頭的遠之小聲講話。
「老爺子沒有為難你罷?」
遠之抿嘴微笑,搖搖頭。
雖然謝磊並沒有為她做介紹,可是看見謝焱與老先生同來,兼之謝氏父子眉目深刻,十分相似,遠之也猜得出來,剛才那老先生,多半是謝磊焱的父親,長潤集團的創始人謝長潤。
好在遠之心態平和。
遠之始終記得小時候,父親對她說過,廚師最要緊是有一顆平常心。無論是尋常客人,還是外國使節,到他店裡用餐,他都務必要將菜燒得與平時一樣,並不會因為客人身份高低不同,而把菜燒得格外精緻,或者偷工減料。
對父親來說,每個客人,都是貴客,要像對待他的第一位客人那樣,對待每一位客人。
「等一會兒忙起來,結帳的時候要是我走不開,就讓梅子小林去結帳。」謝磊想一想,補充,「不行,我去關照他們一聲。」
遠之忙叫住他。
正是午市最忙當口,服務員有時忙得腳不點地,她搭把手原本就是應該的。
謝長潤與謝焱一邊喝粥吃菜,一邊齊齊留意謝磊與遠之動靜。
見兩人一個在廚房門內,一個在廚房門外,面孔幾乎貼到一處去,交頭接耳,謝長潤心緒複雜。
他很少看見兒子在他跟前,這樣眉目生動的樣子,總是一副拘束表情,寡言少語。然後對著這個女孩子,他意態從容,甚至帶著一點點不自覺的親暱。
謝長潤心下矛盾。
他希望看見謝磊露出笑容,敞開心扉,擁有幸福人生。
然而倘使這幸福是建立在小女兒和女婿的幸福之上,使得淼淼與陸鄆感情生變,卻不是他所樂見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受到傷害,他都不忍心。
「謝焱,你怎麼看?」
謝焱望一眼走開來去招呼客人的謝磊,又凝視遠之片刻,微笑,「爸,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謝長潤想一想,歎一口氣。
是,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他是關心則亂。
吃過午飯,謝長潤滿懷心事,與謝焱回長潤大廈去了。
謝焱臨去前,向恰好從廚房窗口朝外望的遠之意味深長地微笑,揮一揮手。
遠之在假裝沒有看見,與禮貌微笑之間稍一猶豫,謝焱已經走出門去,只餘一個修長挺拔背影給遠之。
謝磊這才暗暗長出一口氣。
他想來想去,又思及上次謝焱趁他酒醉,問他是否喜歡遠之,心道:父親和大哥,不會以為他喜歡遠之,所以過來做考察的罷?
謝磊擰眉,但願父親同大哥沒有亂點鴛鴦譜。
遠之不是不好。
恰恰相反,遠之實在太好,配得上任何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
而他——
謝磊的目光,望向自己左手手腕。
在抹去手腕上的刺青之前,他沒辦法全心全意,再愛上一個人。
謝磊垂睫,淡淡苦笑,放不下,忘不了,終至折磨了自己。
遠之下班回到家裡,洗漱上.床,辛苦一天,總算真正靜下來。
遠之拿了厚厚靠墊,放在腰下,半躺在床上,打算看一會兒新聞,等倦意濃了,便關電視睡覺。
頻道換來換去,不是炮火喧天戰爭戲,便是哭天抹淚苦情戲。
並沒有遠之喜歡的節目。
遠之又換一台,是一個旅遊頻道,廣告正做到尾聲,沒等遠之按下一台,她在屏幕上看見自己的臉。
曬得有些發黑的皮膚,頭髮草草綰起來,紮在腦後,穿卡其色獵裝風格短袖襯衫,牛仔短褲,坐在半舊皮卡車斗裡,鏡頭搖晃,可是她臉上笑容卻再明朗不過,一旁半百年紀,頭髮花白的中年人一路看風景,一路對她講解當地風俗。
遠之「啊」一聲,睡意頓消,摸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給遠志打電話。
「遠志遠志,你有沒有看電視?」
遠志在彼端微笑,「我在看,已經放了兩集。」
遠之嗔怪,「已經放了兩集?怎麼不告訴我?」
「我看你忙得賊死,不想你晚上熬時間。」遠志安撫妹妹,「我已經替你錄下來,週六回家可以和爸爸媽媽一起看。」
「看上去是不是顯得胖?」女孩子總歸還是介意在鏡頭前美不美的。
「一點也不!」遠志斬釘截鐵,他恨不能遠之再胖一點才好。
遠之笑起來,知道在遠志心目中,她怎樣都不會難看,問不出客觀答案,最後只關照遠志也注意休息,兩兄妹道晚安,分別掛斷電話。
遠之看自己在屏幕上,給花白頭髮中年人打下手,選取當地最新鮮原材料,現學現賣,做當地美食,同攝制組成員一道品嚐。人人幕天席地,端一隻蕉葉做的餐盤,周圍並無燈光音樂,可是每人臉上,都有燦爛笑容。
遠之想,這是她人生至寶貴經歷,雖然暗戀無果,她黯然辭職,可是世界並不就此一片灰暗,這趟尋找美食之旅,使她找回對烹飪的熱愛。
原來在最簡單,甚至簡單到清苦之地,一角肉,一條魚,一把蔬菜,一點點鹽,一小撮香料,也能做出至天然美味的食物來。
一如人生,酸甜苦辣鹹,五味缺一不可,所有經歷,都是人生一味。
美食節目放至一集尾聲,演職員表慢慢在屏幕上移動,遠之隨手換台,財經頻道正在重播財經新聞,一張英俊面孔躍入遠之眼簾。
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播報新聞:「……成功併購菲華公司,並將爭取明年在華爾街上市……執行總裁謝焱表示,要將長潤集團打造成LVMH集團似的奢侈品產銷集團,將長潤旗下品牌的旗艦店,開到巴黎米蘭紐約……」
遠之對著電視上,謝焱深邃有神的雙眼,呆愣片刻,有種受到蠱惑似的迷惘,怎麼忽然之間,這個男人,就在生活裡無處不在起來了呢?
遠之打個寒戰,趕緊關上電視機,鑽進被窩裡,閉上眼睛。
人生如美食,需用心烹調,細細品嚐。
所以,盛遠之,加油!
入睡前,遠之在心裡,對自己說。
遠之私房菜時間:
辣白菜(自家醃的,放心又好吃)
原料:白菜500克(南方的同學,黃芽菜亦可),干尖辣椒2枚,泡椒2枚,姜1塊,鹽糖花椒白醋,油
步驟:1.將白菜清洗乾淨,切成2厘米寬手指長短的小段,姜、泡椒切絲
2.將白菜段放在鹽水中醃2小時(視個人口味輕重,鹽水可略鹹或淡),撈出後擠干水分,盛盤,加入切好的姜絲泡椒絲
3.熱油,將花椒爆香後撈出,花椒油待用
4.鹽糖白醋根據口味調和均勻,倒入醃好的白菜中,攪拌均勻,淋上花椒油,即可。
(不喜歡吃辣,也可以不放干辣椒與泡椒,一樣甜酸可口,非常開胃)
第二十七章 夜色下,蜿蜒的淚水
謝磊在報紙上看到長潤併購菲華成功,爭取明年上市的消息,想起那晚謝焱不請自來,難得形於色的開懷。
大抵那時候,併購已經談下來了罷?
只是謝焱向來低調,不到揭盅時候,不會透露一字一句。
謝磊想一想,到底還是撥電話過去。
他雖然不打算回去為家族生意添磚加瓦,然而畢竟那是由父母胼手胝足創下的事業,全靠這爿生意,他才能毫無掛礙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母親去世,他遠走天涯的那段時間,父兄也從未停止過向他銀行帳戶中劃款。在最悲痛時刻,他們包容了他的任性。
電話裡謝焱的聲音低沉有力,聽到謝磊說祝賀他併購成功,便笑,「已是三天前公佈的消息,謝磊你不是一般閉塞。」
謝磊訥訥,是,他一向並不關心財經新聞。
「你一般什麼時候休息天?我們一起吃頓飯,慶祝一下。」謝焱在那端淡笑,「或者你親自下廚,讓我嘗嘗你的手藝。」
謝磊聞言,失笑,「我的手藝,遠不到遠之那樣水準,我們還是到外頭吃罷。我週三週日休息,你看哪天方便。」
謝焱那邊傳來翻東西的聲音,隨後說:「週日晚上六點,悅君罷。」
兩兄弟約好週日見,各自掛斷電話。
謝焱合上手邊文件,垂下眼睫。
他統共去過粥記三次,第一次粥記開張,同父親與何秘書一道;第二次與妹妹謝淼的模特,在週五晚上;第三次是上次同父親一起,在週一中午,謝磊週三週日休息,排除這四天,遠之應是週二週四週六這三天中的某兩天休息罷。
謝焱笑一笑,想起遠之上次做為謝禮送來的黑漆描花食盒,他還沒有機會還回去,頓時心情大好。
遠之不曉得自己遭人惦記,正在粥記裡,趁休市工夫,同小武在廚房裡研究聖誕節菜色。
聖誕節將至,遠之謝磊與小武商量下來,打算應市推出聖誕節特別套餐,給當天仍要上班未必有時間約會的食客們。
小武半垂著頭,同遠之一道,查找資料,擬定菜單。
英俊到有些冷酷的小武,頗得附近女白領歡心,遠之見過女客點好粥品,並不落座,反而跑到廚房門口,笑著對裡頭的小武交代,「菜要清淡些」,又或者,「油少放一點,小武,我在減肥」。
更有甚者,索性擺明車馬,「小武,你有沒有女朋友?沒有的話,我們交往罷。」
遠之有一次從旁目睹小武遭遇求愛全過程,忍笑到內傷。
這年代,長得英俊,又有一手好廚藝,兼且氣質不俗的男性,簡直鳳毛麟角,完全是女性的理想結婚對象。
奈何小武不堪其擾,不勝其煩。
粥記一眾人等十分好奇,不曉得小武何時抵擋不住熱情攻勢,繳械投降。
小武卻肯定地說,他不會受不住誘惑。
不知恁地,遠之相信小武。
遠之相信,這座物慾橫流的都市裡,總有人能抵擋得住誘惑,守住自己的心靈。
謝磊打完電話,從後頭辦公室出來,看見遠之小武已經在一張白紙上,列出長長一串備選菜色,「嘩」一聲,「好豐盛。」
「只是海選,還未最後定下來。」遠之笑起來,「你來看看,提些意見。」
謝磊擺手,「你曉得我對美食毫無抵抗能力,個個都覺得好,統統不捨得砍。還是你和小武決定罷。」
遠之失笑,是,謝磊每次擬菜單都猶豫不決,每道菜他都覺得好,最後總是小武與她狠下決心。
這時候遠之的電話響起來,遠之向謝磊小武說聲抱歉,走到一旁聽電話。
電話裡,有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做背景,程宏的聲音一邊溫柔地安撫,一邊對遠之說,「盛遠之,我是程宏。」
遠之笑起來,「你好,程宏。」
彼端嬰兒彷彿聽見遠之聲音,發出極歡快的「啊啊」聲。
程宏無奈,「他想和你講電話,我開免提。」
電話換到免提模式,聲音略顯得空洞嘈雜,「盛遠之,快一個月時間,你從我們這裡進貨,覺得可方便,質量是否過得去?」
遠之點頭,「我覺得十分方便,質量非常好,客人都說我們家燒得菜格外新鮮可口,並且味道純正。」
程宏自豪地笑,「我們生態農莊雖然不敢自詡本城第一,然而我可以保證,一定真材實料,足斤足兩,絕無化學成分。」
遠之輕笑出聲,這樣熱愛自己的事業,全身心投入,是再幸福不過的事。
彼端小寶寶聽見遠之笑,也「咯咯咯」笑起來。
「真奇怪,我家小少爺這樣喜歡你。」程宏嘀咕,然後問遠之,「大棚裡有新品種,有沒有興趣來看看?順便考慮一下,簽一份長期供貨合同?」
「這我要同老闆商量。」遠之說。上次她擅自做主,謝磊雖不介意,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這次需要事先與謝磊溝通過才好。
「行,那我等你消息。也歡迎你同你老闆一起過來參觀。」程宏哄著小嬰兒對著電話,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表示再見,結束通話。
遠之將電話放回口袋裡,走回謝磊小武身邊,「謝磊,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小武識趣地將草擬的菜單折起來,收進記事本中,然後揮揮手,從後門出去,到後巷抽煙去。
遠之將與程宏的對話,轉述給謝磊聽,「你看,要不要同我去生態農莊看看,瞭解一下他們的運做,再決定是否要同他們簽定長期供貨合同?」
謝磊考慮片刻,「元旦我們一起,你看可以嗎?」
元旦放假三天,粥記客人相對少些,即使他們兩個同時走開一天,小武也照應得過來。
可是遠之與謝磊,元旦那天,到底也沒能成行。
聖誕夜那晚,客人沒有想像中多。
不到十點,店堂裡已沒有客人身影。
謝磊決定放服務員早些下班,說不定還能回去,趕上大商業廣場的蘋果倒計時。
兩個服務員歡呼一聲,跑到後頭休息室,換下制服,與謝磊遠之道再見,便下班回家去了。
小武留下來,三人一起將店內打掃乾淨,廚餘垃圾分類打包,扔到後巷垃圾箱裡去。
然後小武也換了衣服,騎著摩托車離去。
留下遠之謝磊,看看再沒有什麼遺漏,便各自換下制服,並肩走出粥記。
遠之已經習慣,同謝磊一起下班時,等他將捲簾門落下鎖好,才各自驅車回家。
遠之站在謝磊身後,微揚著頭,看捲簾門緩緩降下來。
忽然聽見身後馬路上,有汽車剎車聲音,車門開合聲,連同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發出的篤篤聲。
遠之下意識回首,一眼看見黑色本特利車裡,走下來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女郎,女郎懷裡,還抱著一個睡眼朦朧的孩子。
謝磊也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然後,如同被施了魔咒般,直直站在寒風中,失去言語。
那年輕女郎,泫然欲泣,悲喜交加地輕叫:「小石頭……」
遠之愣一愣,旋即明白,年輕女郎叫的,是謝磊。
這情形再尷尬不過。
懷抱孩子的女郎,幾乎並肩站在一處的遠之與謝磊,不知就裡的人見了,會以為是現代秦湘蓮與陳世美。
並且,謝磊彷彿陷入無人之境,不動,不語。
這時,黑色本特利駕駛室裡的謝焱,走下車來,向遠之招手,化解尷尬,「遠之,過來。」
遠之不知其中內情,只好匆匆對石化中的「小石頭」說聲再見,三兩步跑到謝焱身邊。
謝焱極自然地伸手接過遠之的包,遠之一時不察,已經失去背包的控制權。
等遠之意識到,拽一拽背包帶,謝焱便輕笑,鬆開了手,「早點回去休息,這裡交給我罷。」
遠之「哦」一聲,回頭望去,只看見那抱著孩子的女郎,已經撲到謝磊懷裡,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捶在謝磊胸口,一下又一下。
遠之雖然看不見那女郎的臉,可是遠之知道,伊已經淚流滿面。
這場景使遠之鼻尖一酸。
謝焱倏忽伸手,將遠之的臉扳向她,「不要看!」
可是已經太遲。
籍著街燈,遠之看見謝磊臉上,蜿蜒的水光。
遠之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心情,驅車回到家裡的。
站在寒風中,不動不語的謝磊,任由那女郎捶打,毫無還手之意的謝磊,讓淚水,肆無忌憚地流過臉頰的謝磊……
遠之覺得,那些藏在謝磊眼底深處的淺淺憂鬱,終於化成悲傷,化做眼淚,發洩出來。
遠之想,終於呵終於,只是想熬出屬於母親味道的粥的謝磊,可以痛快哭一場。
等遠之洗漱上床,打算睡覺時,謝磊打電話上來。
謝磊的聲音鼻音濃重,壓得極低,「遠之,明天,我想和你調休一天。」
「沒問題。」遠之趕緊說。
「謝謝你,遠之,給你添麻煩了。」謝磊聲音輕輕,帶著倦意,「我以後還你。」
遠之不好說什麼,道過再見,結束通話。
就此睡意全無。
到底,發生過什麼?
遠之不是不好奇的。
可是,倘使謝磊不打算說,遠之知道,她便不會問。
遠之私房菜時間:
皮蛋拌豆腐
原料:內脂豆腐(絹豆腐,嫩豆腐)1盒,皮蛋1只,蒜末,蔥末,椒鹽,生抽(鮮醬油,涼拌醬油),糖,油
步驟:1.豆腐取出,用刀劃成塊,盛入盤中待用
2.皮蛋切丁,放入豆腐盤中,待用
3.在皮蛋豆腐中倒入生抽,鹽,糖,待用
4.小火熱鍋,倒入油,蔥薑末,椒鹽,爆香,將蔥薑油澆在皮蛋豆腐上,攪拌均勻,盛盤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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